红岩峡谷深处的地堡里,苍白高挑的人形生物从睡梦中醒来,她走进洗漱间,镜中倒映着她胸口的三角形纹身,还有——
拥有三只眼睛的面孔。
“早上好,达莉娅将军。”
达莉娅耳侧的透明线管在声音出现时变得流光溢彩,如果有人类学者在场,会惊讶的发现,这不是盖亚星的任何一种语言。
她淡淡地应了声,撕开一块巧克力大小的透明物体塞进嘴里,接着吐掉。
“按照任务规划,您将于盖亚星时间10点15分开始驾驶陆地车到达机场,距离任务开始还有1小时,请做好准备,祝您一切顺利。”
达莉娅穿上人类服饰,又吃了两颗重力缓释药丸,干涩的药丸令她的喉管非常不适。
噼啪!
镜面在拳头的作用下碎裂,上百张脸在上百个碎片里愤怒地震颤。
“要不是那群该死的人类,破坏了拟态幕墙,吓得那群老东西慌不择路开母舰逃跑,老娘至于被丢在这个破地堡么?”
透明线管那头的生物小心保持着沉默,对方知道将军性情暴躁手段残忍,惹她发怒的下场会很凄惨,这种时候装作没听见是最好的。
地堡中央大厅跪着一位瘦小的囚徒,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金属环扣住,沉重的头盔压得她脊椎弯曲,只能匍匐在地。
五个男人在她身侧围成墙,他们都拥有两米以上的身高和三只眼睛,胸前的三角形纹身翻译成通用语意为“不朽鲁恩”。
达莉娅慢悠悠地来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伽耶鲁,早上好。”
“一点也……不好。”头盔内部传来压抑着痛苦的声音。
达莉娅嗤笑,“感激吧!今天我们就要带你离开这座暗无天日的地下城了,去了歌莉娅以后,你会成为我们和人类交涉的筹码。在白星你只是贱民,人类可是会把你当成女神的。”
伽耶鲁一动也不动,“还不如杀了我。”
“死亡也太便宜了,”达莉娅收回戏谑的笑容,眼中是深深的怨毒。
“你们这些叛徒,剩余的价值会被鲁恩族一滴不剩地榨干,死后连灵魂都会被吞噬殆尽,生生世世成为我们脚下的奴隶!”
半死不活的伽耶鲁努力地仰起脖子,迎着达莉娅的方向,大声地说:“赤砂军永存!芬斯特尔人民永存!”
“去地狱喊口号吧,”达莉娅冷冷地挥手,“所有人,行动!”
地堡门口停着一辆厢式货车,外侧贴着达莉娅看不懂的人类字符,她和最忠心的下属坐进正副驾驶,其余人押着伽耶鲁蹲进货仓。
达莉娅操着方向盘,骂骂咧咧地朝着目标地点进发。
以前的她身份高贵,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心情不好就鞭打奴隶的爽快日子,然而这群奴隶!竟然敢造反?居然敢背着鲁恩王族组成革命军?
杀千刀的赤砂军!白眼狼的贱民!明明只是基因工程的产物,没有鲁恩族,他们连诞生的机会都没有,这群生来就是奴隶的东西,居然胆敢以下犯上!
待到我等统领这个星球,吸干这里的每一滴资源,就是鲁恩王族的复仇之日!
达莉娅盘算着她的复国大计,同时将油门踩到底,车速却始终在110公里每小时徘徊,见鬼!老娘5岁开的儿童车都有200公里每小时,110这么慢是来搞笑的么?
左侧后视镜反射出光点,达莉娅瞥了眼,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浮空车,头顶是红蓝相间的灯光,正冲着他们高速逼近。
“喂,它要干嘛?”达莉娅指着镜子问副驾驶。
“将军,”下属迅速地回答,“那是人类社会的警察,相当于鲁恩族的低阶裁决者,属下判断,可能是因为我们行驶速度过快,他们要来惩罚我们。”
“惩罚我们?”达莉娅怒极反笑,将车速降停。
浮空车也在不远处停下,谨慎地冲着他们喊话:“前方的货车司机,请立即打开车窗,让我看到你的双手!”
货车内不为所动,等待了半分钟,人类警察开启执法记录仪,提着枪慢慢走了过来。
“把手伸出来,”警察扣了扣车窗,“立刻马上。”
砰。
玻璃在千分之一秒内爆开,雨滴般落在人类警官的颈间,指甲盖大小的绯红激光刺破她的皮肤,击穿她的额骨,又从她的后脑勺离开。
她的身体被重力牵引着坠下,刻着姓名的墨镜翻滚进砂石堆,失去焦距的眼珠凝视着守护了10年的天空,凄艳的红渗进龟裂的99号公路缝隙里。
厢式货车扬长而去,记录仪内再无声音。
巴德颤抖着关掉视频,灌下一大口伏特加。
“严格来说我这样做是违规的,”坐在巴德面前的肖垂着头,露出凸起的脊椎,“但我认为,应该有人对薇拉的死负责。”
“这件事的后续是什么?”巴德红着眼睛看向肖。
“没有任何后续,这辆车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军方的机场!上头的人下了封口令,要求我们不得调查她的死亡,迅速下葬,连尸检都不可以进行。”
肖猛然抬头,双目因恐惧而瞪大:“所有线索只有执法记录仪里那张一闪而过的脸,你看到了吧?那个生物有三只眼睛!它根本不是人类!薇拉……可怜的薇拉,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杀死了?”
“要么是义体改造者,”巴德停顿了一秒,“要么是……白星人。”
“真可惜,海伦医生去世了,”肖痛苦地抹眼泪,“不然还能找她打听打听。”
“政府一直对白星人讳莫如深,现在看来不只是因为那场失败的战役。”
肖站起身,“请你当做我今天没来过,明天我们去……送她最后一程。”
巴德没有回答,他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安静的像是早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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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被送去火化的清晨,干燥的红岩小镇罕见弥漫起大雾,自发来送行的人们身着黑色的衣裙,凝重地窃窃私语,这一幕就像是黑白电影。
警长莱斯特换上了全套警察制服,站到火葬场门口顶端的台阶上,迎着人群哀伤的目光,取出演讲稿。
“感谢各位居民今天来到这里,为我们最好的警官,也是最好的朋友薇拉送行。祝她的灵魂去往永恒的天国。”
莱斯特照着稿件一字一句念,开始他还能保持冷静,随着他说到“我们再也无法看到薇拉的笑脸”时,声音戛然而止。
陈词滥调。
都是陈词滥调!
莱斯特用力将演讲稿攥成团。
“没有人在乎这座小镇。”
“这里贫穷、荒凉,是乡下中的乡下!政客视我们为摆脱不掉的麻烦,商人对我们避之不及,好像我们活着就是错误!我敢打赌,在那些上等人眼里,草履虫都比我们有价值。我们的小女儿薇拉,为了维护这样轻贱的我们,被残忍地杀害了!”
“什么正义必胜!什么报应不爽!都是狗屁!我们既不知道凶手的动机,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我们的嘴巴被缝上,眼珠被挖去,连思考也不被允许!我们只能哭哭啼啼又毫无意义地围在一起!”
莱斯特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男人,当上警长纯属是因为资历老。薇拉的死让他痛不欲生,他尽力克制这份心碎。可总局不允许他尸检,拒绝他的会面,财务部以“她又不是为国捐躯”的名头轻飘飘地驳回了葬礼预算申请,连用肉身下葬都不可以。
“我们是草履虫!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两鬓斑白的男人情绪激动地挥舞双拳,豆大的泪珠姗姗来迟,又滚滚而下。
“去你X的联邦!去你X的歌莉娅!去你X的白——”
同样泪流满面的斯黛尔太太冲上台阶,抱住几乎崩溃的警长。
“够了莱斯特,够了!这是薇拉的葬礼,不是你发泄的地方。”
脸涨得通红的莱斯特捂住心口,缓缓瘫坐在台阶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各位,”斯黛尔看向薇拉的棺椁,“时间快到了,谁还有话要对薇拉说,就趁现在吧。”
抱着小女孩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女孩手心抓着一朵珍贵的白雏菊,在母亲的指引下,轻轻放在棺椁之上,好像在薇拉额前戴花。
“薇拉,谢谢你拯救我和丽莎,”艾拉抚摸着棺椁,“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教母。”
与薇拉结缘的居民一个接一个地走过去,最后仅剩站在角落里的巴德。
几百双眼睛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巴德亦步亦趋地上前,注视着棺椁中的女人。
这个丑刘海一点也不适合你。巴德想。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扣了扣玻璃盖,就好像薇拉无数次轻拍他的肩膀。
我原谅你的先走一步。
巴德注视着她被送进火化炉,速度快得像一阵风,他还没反应过来,昔日里活力满满的人,转眼就变成了一捧灰。
穿着警服的陌生女孩严肃地捧着薇拉的骨灰。肖告诉巴德,那是安妮,是巴德走后接替他的新人,来的时候才22岁。薇拉也曾是她的教官,算起来他俩还是同门。
巴德跟着肖坐进警车,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车队,往日畅通无阻的99号公路,在今天却水泄不通。
“这是路葬,”肖打开车窗,把手臂挂在上面。
“红岩镇的老传统,无法肉身下葬的人,其余烬会被挥洒在99号公路,保佑过往的人。”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习俗,”巴德淡淡地回答,“很潇洒,很符合她的气质。”
艳阳驱散了大雾,莱斯特打开警灯与警笛,此刻的警笛不再是震慑与驱逐的工具,而是送葬的号角。成百上千的车辆应声而鸣,此起彼伏的声浪直冲云霄,宛若恸哭。
安妮站在队伍最前方,她脱下白色的手套,细细地将老师的骨灰洒在路面,头顶的国旗在风中飘摇,像是随时都会断线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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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辆私家车在通往孔雀城机场的路上驰骋。
驾驶座的肖开口:“看看你面前的手套箱。”
巴德打开手套箱,里面放着熟悉的眼镜盒,镜片破损的女士墨镜安静地躺在其中。
“你送她的礼物,现在变成她的遗物了,想要就带走吧。”
巴德点点头,将它收进包里。
“对了,听说你拿到警察荣誉勋章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去年我和薇拉打赌,我赌你两年内就会从洛马尔警局辞职,我输了,可惜免费的啤酒她也喝不到了。”
“安妮是个蛮不错的孩子,虽然人有点单纯,但是热心肠又有冲劲,和她老师年轻时一个样,我和莱斯特打算大力培养她,让她当下一任局长,希望她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说起来,斯黛尔太太也要退休了,以后只能靠我们自己接听警报了,算了,这也没什么,习惯就好。”
肖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巴德认真地倾听,时不时点头。
“歌莉娅。”肖突然说。
巴德沉默地看向肖,他目视前方,总是吊儿郎当的眼神此刻坚如钢铁。
“政府上班的同学告诉我,凶手上飞机后,去往的地方是歌莉娅,那座风头正盛的城市。也难怪上头不让追查,一个是没有背景的小警察,一个是盛名在外的未来之都,哈!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但未来之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去过,没享受过它的恩泽,它赚的钱也不会分给我。相反,薇拉真实生活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碰杯,在枪林弹雨中背靠背,凌晨三点注视同一片星空,更别提她还救过我的命。”
“红岩峡谷的风吹着我们长大,我们是老乡,是同僚,也是朋友……该死的!这个问题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肖猛拍方向盘,接着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副驾驶的侧脸。
“巴德·温彻斯特,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大人物,你会为她讨回公道么?”
“大人物”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肖咧嘴苦笑,他意识到自己太愚蠢、太异想天开,就算巴德有不得了的姓氏又怎样?凶手的后台可是歌莉娅,举国之力创造的新人类之都!任何妄图与它,与他们作对的行为都是螳臂挡车。
薇拉也好,红岩小镇也罢,都是尘埃,比大人物抖动雪茄落下的烟灰更加无足轻重。
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青灰色的乌云笼罩天幕,渗出的月光泥泞不堪。车载音响放着纯音乐版的《加州旅馆》,巴德想起上一次他听这首歌,还是在红岩镇的酒馆里,薇拉就坐在他面前,额头包着纱布。
怀抱理想的司机们,在无数个时刻踏上99号公路,只是它太过漫长,聪明的司机会在某一刻离开公路,向着山谷或海滩冲刺。而懦弱的司机迷失其中,日复一日地踩着油门,等待路途终结的那天。
司机巴德·温彻斯特是个例外,他既不聪明也不懦弱,他是个神经病,他愿意为了理想原地掉头,哪怕要燃烧生命,哪怕要从头开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会的。”
肖不可思议地扭头,对方神态自若,笃定的好像在说1-1只会等于0。
远在洛马尔的警察局长手机跳出一条消息,内容是下周的警探面试他不会参加,署名是巴德。
他将手机从窗口丢出去,声如雷霆咆哮!
“以99号公路的名义起誓——我会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将她的党羽连根拔起并击溃,让他们后悔以我们为敌。世间若没有公义,我们的剑就是公义;世间若没有真理,敌人的血就是真理。阿门!”
*肖:你吼辣么大声干什么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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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