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吧,我的水手!”
程理感觉自己现在像个被拍在沙滩上的水母,疲倦又干瘪,边上还有讨厌的邪恶直立猿一边拍他的脑袋一边冲着他大喊。
“还不起?biu——”
“到底是哪个没素质的一直朝我脸上滋水!”忍无可忍的程理终于睁开了厚重的眼皮,从躺着的地方爬了起来。
“嘻嘻,”李双站在阳台正中对着他笑,右手叉腰,左手持枪,水枪的枪。
吃药只会放大人内心的声音,并不会造成失忆,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程理刚启动的大脑就成功死机,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等等,这枕头,这床单……我怎么没睡在沙发上?
天哪,我昨天都干了什么啊……
程理万分绝望地捂住脸。
今日阳光正好,李双鼻梁上贴着一个ok绷,头发乱得好像个鸡窝,身上穿着普通的红色运动服,左脚的裤腿被挽至小腿,她没有系拉链,爽朗的海风把外套的下摆吹得如同一面旗帜。
“我、我昨天应该说了很多蠢话!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当真!”程理保持着垂头丧气的姿势,伸出一只手阻止水枪的进攻。
“哼,你这个人——”李双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背对着他,一把拉开了窗帘,更加刺眼的金色尽数倾倒在程理身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像个在古堡里沉睡了千年的吸血鬼。
“为什么总想把说过的话收回去?”
眼看程理的脸越来越红,李双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水枪像佩剑那样高高举起,接着铿锵有力地说:“我再问一次!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笨蛋!”李双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整段垮掉,“这个时候你应该说‘Aye Aye Captain’!”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不好我的DNA自己动了!”程理用力地抱住头,怎么能有人在闯了这么多祸以后还能乐得唱出来歌啊!
“哈哈哈!”李双勉强忍住笑,用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他。
“章鱼哥,我们去捉水母吧?”
程理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对方这句玩笑话是什么意思,李双就把水枪丢给他,毫无迟疑地从阳台跳了下去!
“啥?哎!你干什——”
空气中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细线,牵扯着程理的身体,他追逐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强行跃下床,然后哐当一声摔倒在地,但疼痛的传播远没有他现在的心跳来得更快!
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理趴在玻璃上,颤抖着低下头,狭窄的视线内,女孩完好无损地坐在红色的浮空车里,正举着手机摄像头对着他。
“芝士!”
闪光灯一亮而过,程理傻傻的脸永远留在了李双的相册里。
愤怒、委屈、庆幸一拥而上,女孩抢在它们占领程理的心脏之前,牵住了他的手,像是拉下彩票机的杠杆。
“你要干什——啊!”
程理被迫离开安全的阳台,栽进车座里,李双大笑着踩下油门,朝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冲刺!
“等等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我还在梦里?还是你终于疯了?”
“你大概可能也许是醒了,”李双把手肘靠上车窗,单手操控方向盘,“但我绝对没有疯。”
“陨星?”程理看了眼车屁股的镜面漆,“你又把它租回来了?”
“哼哼,”李双笑得很是狡黠,“谁说我是租的?”
“你、你去打劫了?”
“再毁掉气氛,我就把你丢进海里。”李双忍无可忍。
程理赶紧闭嘴。
“大晴天最适合兜风了,不是么?”
陨星像是公园里讨人厌的熊孩子,冲进正等着饱餐一顿的信天翁族群里,它们怪叫着飞起来,海面上留下雪白的涟漪,翅膀投下枝叶般的阴影,湿润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程理,我要变更实验计划,”李双将陨星停下,面对着程理盘坐,从兜里掏出来两个棒棒糖,其中一个递给他,“这个有利于你的身体恢复,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吧。”
“谢谢,”程理双手接过来,慢慢剥开玻璃糖纸。
“程理!我们……做朋友吧!”
广袤的海面之上,无垠的碧空之下,女孩向他伸出手掌,好像白兔子邀请爱丽丝跳进树洞。
程理低着头,牙齿轻轻咬着糖块,墨色眼珠注视着那只有力的、裹着绷带的手,海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好像水母在舒展四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来进行简单的解释,”李双坐直了身体,“我昨天思考了一晚上,之前给你的压力确实太大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还是在那样的场合下,要让你付出爱什么的……确实很困难,而且你说得对,我压根没认真,是单纯的找乐子心态。”
“但我——”李双望向蓝天白云,“还是很向往人类的爱,我不想放弃体验爱的机会,即使不是爱情,友爱也是爱对不对?”
程理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我们可以按照书上写的一起看电影、逛超市,一起过万圣节!”李双欢欣鼓舞地拍着对方的肩膀,“我有预感,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程理别开眼。
“别担心!”李双又靠过去一点,“多亏了昨天那颗药,我已经完全明白你的顾虑了。”
“你觉得你是三无人员,而我光鲜亮丽,你认为有朝一日我终归会抛弃你,对吗?”
漫长的沉默,最后程理在海风中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你这个人对于感情还挺慎重,”李双笑了笑,“毕竟在歌城,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今天说是挚爱,明天就没感觉了,大家都很随便的。”
“行吧,之前的也作数,我今天再做出一个承诺,”李双像电视剧里那样举起手,“李双永远也不会抛下程理这个朋友,直到……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那是结婚的台词啦,”程理没忍住笑出声,“你想说的难道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啊对对对!”李双激动地拍大腿,“我在《O国演义》里知道的这句台词,太酷了对不对!可惜我们缺了一个人,不然就可以学他们拜把子了。”
“可我……”
“你这个人有够难搞耶,”李双嘴上这么说,笑意却不减,“这个你肯定不会拒绝,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工作,包吃包住,每个月还给你发薪水!”
“清洁工么?”
“不是,还记得之前我买的摄像机么?以后它交给你了,你要负责用它记录我的生活,并且把素材剪成视频,最好有电影那么长!”
“我对视频剪辑一窍不通……”
“笨蛋!”李双瞪着他,“不会就去学嘛,这年头随便点开一个视频网站都是18天剪辑大师速成班。”
“行,这份工作我接了!”程理的眼里燃起了对生活的信心,“不过你为什么想要自己的视频?”
“这个嘛……”李双噎住,总不能说我是想在葬礼上循环播放吧。
“我明白了!”程理思考了半晌,露出“我完全理解”的表情,“你想当网红!颜值博主!对不对!”
“真是明察秋毫啊!”
“好吧,我、我愿意做你的朋友,”程小心地伸出手,就像蜗牛在阴雨天伸展触角,“我会尽力的,这次不是随口一说,但我不一定是你理想中特别好的那种朋友,毕竟……我活了24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这点我们半斤八两,我也没有朋友,”李双摇了摇头,“爱是什么,友情是什么?我们就一起来寻找答案吧。”
两只手在温暖的阳光下轻轻地相握,在这座牢笼般的新人类之都,在李双转瞬即逝的22岁生命里,她感觉到命运之神第一次向她脱帽致意。
“所以,”程理严肃地看着女孩,“你应该没有去打劫吧?”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李双无语,“我买的呀,花了好多钱呢!”
“你上次不还说性价比不高什么什么的。”
“那是以前,”李双一甩头发,“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的余生要坐着它自由地奔驰!”
“那……你哥哥送的那辆车呢?”
“报废了,不过车前挡我拆下来放储藏室了。”
眼看程理脸上写满了“小的真是对不起您”,李双微微叹气。
“一辆车而已,在我心里比不上朋友重要,想回报我的话就努力剪视频吧!”
“好的李双小姐!”
“以后叫本名就行,对了,”李双惬意地仰起头,好像在私人游池里漂浮。
“你喜欢看歌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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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恩克剧院坐落在歌城白沙湾海域中央,进出只能凭借轮渡,建筑造型从远处看好似一个巨型海螺,每到夜晚,剧院的幕墙会在月光下反射出极光的颜色,所以克恩克剧院又有“极光剧院”的美誉。
这座年轻的剧院永远人头攒动,但今年更甚,穿着各种奇装异服,脸上或贴或画鳞片的男男女女乱中有序地遍布在剧院门口,把路挤得水泄不通。
第三次被路人的假鱼尾巴抽小腿的程理终于忍无可忍,“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而且为什么都穿得像……呃,人鱼开会?”
边上玩手机的李双眼皮也不抬,“因为这是美洛蒂丝·赛莲的最后一场演出,大家都是来践行的。”
善用搜索引擎的程理打开手机:美洛蒂丝·赛莲,克恩克剧院的女主人,享誉世界的顶尖歌剧明星。15岁出道,16岁饰演莎乐美一炮而红,从此开启了流水的剧团,铁打的女主角,20岁时又因义体风波选择退团,星途沉寂,直到24岁凭借原创剧目《海中女妖》再次翻红。
美洛蒂丝的唱腔细腻独特,令人听之不忘,再搭配她本人堪称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导致她在互联网上拥有巨大的话题度,爱她的人将她比作缪斯下凡,恨她的人则视她为蛊惑人心的魔鬼。
然而就在三周前,年仅38岁的美洛蒂丝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则视频,标题是——
《我将永久退出演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