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要分别的。”
说出这句话时,白觐自己也有些恍神。
她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多少次用这句话来回避沈逢安袒露的爱意。
不止是沈逢安,生活中怀揣着各种目的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她以这个理由拒绝。
白觐经常这样冷情冷血,总能让满腔的热忱付之东流。
落满雪的校园分外静谧,银装素裹的小花园里,白觐挪动踏在厚重积雪上的脚尖,将足印扩大。
沈逢安的握着装着围巾的礼物盒,手臂举了很久。
“虽然没有告白成功……”沈逢安语调里是掩藏不住的失落,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一些,“但围巾还是收下吧,我挑了很久,很适合学姐。”
她说得很真诚,眼底泛着酸酸的光亮。
白觐内疚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逢安,你真的很好,但是我——”
白觐话音未落,脖颈间便传来轻柔的触感,仰首时额角就蹭到了沈逢安的鼻尖,温热的鼻息惹得她连连退步,慌乱间,就连说了一半的话也忘记了。
“就是,就是送给你一条围巾而已。”
沈逢安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手,眼底的光亮淡去了。
白觐心乱如麻,想要开口再解释些什么,又怕再伤到她。
许是她刚刚的动作幅度太大,树上的雪粒子簌簌落下在她们的身边圈成天然雪幕。白觐被激得瑟缩了下,倒是沈逢安快她一步,率先帮她整理好了围巾。
脖颈间暖和了起来,再抬首时沈逢安已和她隔了一个礼貌疏离的距离。
“学姐还想再逛逛吗?”沈逢安笑容灿烂,眼角却垂着。
白觐摇摇头。
也就是一瞬的事,沈逢安从她温柔的眼眸里读出了晦涩的歉疚。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喜欢给白觐带来困扰,思忖了一会,当即道:
“我做事挺幼稚的,感谢学姐这段时间的理解啦。”
“以后不会再叨扰学姐了。”
艰难地说出这两句话后,沈逢安的精神气像是被提溜走了,勃勃的生机顷刻间消散了。
她垂着脑袋转过身,往操场的方向走了几步,心里有许多不甘——白觐明明很喜欢和她见面,每次会晤总会精心打扮,她们的交谈总是愉快的,相见恨晚是常态。
多少次,白觐因为她的靠近而心跳加速,又有多少次,白觐因为她带来的小惊喜而雀跃。
沈逢安踟蹰了很久才敢告白,得到的答案既不是“我不喜欢女生”也不是“我对你没感觉”,而是一句“我们总是要分别的”。
沈逢安很难过,她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直到她们在一起很久后她才得到了一个不算清楚的答案。
白觐觉得一切亲密关系的终结都将是分别——过去相爱的人会因为丧失新鲜感而分别,一直相爱的人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分别。
感情为系带的事物在她眼中脆如薄纱,不管是外力还是内力都能轻易将它扯烂。
沈逢安说她是回避依恋型人格,白觐当时笑着回答说,也许自己就是单纯情绪淡漠呢。
沈逢安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靠近她,凝望着她的眼睛说:
“请白医生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再说这句话。”
白觐被她看得脸颊发烫,掌心下意识抚住了心口。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因逢安的出现而逐渐淡忘的这句话,如今又变得清晰了。
“可是白觐。”柳识春,“你真的就准备姑息治疗了吗?”
白觐在心底重复着柳识春的提问,从温馨的回忆里抽神。
作为白觐的大学室友,柳识春通过细枝末节的捕捉了许多白觐刻意掩藏的事。
她作为一个被家庭忽视的孩子,一路从乡镇走到医科大学,再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立稳脚跟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
生活的淬炼锻就了白觐淡漠稳重的外壳,越是这样的人其实越重感情。
柳识春想,她怎么能舍得抛弃这一切呢。
“你才三十二岁。”长着一双丹凤眼的柳识春眼角也耷拉了下来,语调是前所未有的难过,“白觐,你才三十二岁。”
白觐清瘦的侧脸在车玻璃上映出了浅浅的影子。
她别过脸去,好让柳识春看不到自己的神情。
“今天早上,我已经开始肝区疼痛了。”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柳识春难受到说不出话了。
肝脏的代偿性很强,肿瘤已经侵袭到肝脏的包膜才会引起肝脏的疼痛。出现这种症状时,往往已经到了肝癌的中晚期了。
柳识春明白白觐找自己的用意了。
她本身就是做安宁疗护的,白觐找到她,大概就是为了身后事了。
“你爸妈他们,还有你……”
“他们不会管我的。”白觐抵上车窗,语调没有起伏。
“白觐!”
柳识春解开安全带,握着白觐的肩头晃动着。
“你不要这么悲观,你现在这个年龄抗癌是很有效果的,你在医院待的这些年肯定是见过求生意志强的奇迹的。你自己想放弃了就真的没路了,你真的甘心死吗!”
“我们院有个腮腺癌,三个月一次轮转的住院他已经住了五年多了。”柳识春带着哭腔道,“只要不放弃,肯定会有希望的,更别说现在医学发展得这么昌明……”
白觐推开她的手,扬着宽慰她的笑,眼眶却红红的:“五年内百分之十八的生存率,我真的能成那不到五分之一吗?”
柳识春斩钉截铁道:“一定能。”
“人最后的结局都是死,多活的都算是赚了。”
“你要是活着,起码能多看沈逢安几眼,你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说得激动,白觐的眼睛却灰蒙蒙的。
听到沈逢安的名字时,白觐眼底才有了温润的光泽。
“多活几天,就能多看到她几回?”她问。
柳识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可以一边治疗一边关注她,这样是不会拖累她的,你信我!”
白觐的魂魄好像在此刻才归了位。
她张了张嘴,眼泪簌簌落下。
“我真的不会拖累她吗。”白觐哑哑道,“她才二十六岁,我不想毁了她的人生。”
“不会的,不会的,根本不会……”
白觐应声时,柳识春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个“不”字了。
“你今天不要再多想什么了,再过两个小时你就回家。”柳识春叮嘱道,“万事不要那么快下结论,万一就有转机呢。”
“没有转机了!”白觐的眼睛染上了血丝,用夹杂着恐惧的语调道,“我了解我的身体,也了解逢安——”
“我会毁了她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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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