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娇指尖冰凉,探入衣襟,摸出一个瓶子来。她朝林玥喊了声:“阿玥,闭气!”
林玥应声屏息,余光瞥见白小娇扬手挥出一片红色细粉。
那中年男人已飞身到了近前,见状迅速朝地上拍了一掌,竟硬生生闪到了一侧。
离得最近的那两个灰衣人就没他这么反应迅速了。甫一吸入那弥漫在空中的红色细粉,两人纷纷僵了身形,几个吐息之后,竟从嘴角流下黑红色的血来,然后瞪大了眼睛直直倒下了。
孟青山见状一惊,看向白小娇的眼神愈发阴鸷。
啧,看来这个白小医仙也不是吃素的。
他原本觉得这任务无趣,此时却被激起了些许怒意。
一掌挥散飘在空中的剩余粉末,孟青山探向后背,挥出一把宣花斧来。他阴恻恻地朝白小娇笑了笑,却不理她,径直朝林玥砍去。
闲云是把轻薄长剑,林玥咬牙接了两招,便已听到剑身的悲鸣。眼见远处倒地的灰衣人又爬了起来,拿着刀跌跌撞撞地向白小娇走去,林玥暗骂一声,喉头发甜。
这群灰衣人意志颇为顽强,若不彻底断气,就总会这样爬起来。
见她还有心思看别人,孟青山心生不快。他冷哼一声,内力外吐,直压得林玥双足陷地半寸。
少女眼尾微红,竟伸手抓了剑刃,硬生生抵住了这重斧。一双美眸冷若寒霜,透着几分挑衅,似是在说:不过如此。
血从白皙的手掌流出,顺着小臂,很快洇湿了翠色的衣袖,看起来格外扎眼。
白小娇几乎咬破了唇。她方才已经将身上最烈的毒药撒了出去,之前又把一地香送给了卫疏,如今剩下的全是些不痛不痒的玩意儿。
李言和卫疏被一开始的那群灰衣人缠着,林玥则勉力拦住了领头的这位。现在白小娇的附近就只剩下一个身形不稳的灰衣人。
好在揽月庄的马见惯了刀剑,此刻不至于受惊乱跑。她抓紧了缰绳,深吸了口气,准备纵马闯出去。
孟青山迅速察觉了她的意图,心中暗啐:一帮废物。
他低喝一声,手中力量陡然暴涨,竟将林玥打飞了出去。
少女的身形在空中看起来异常单薄。她直直飞出五十步外,随即重重地拍在地上。
“阿玥!”白小娇呼吸一窒,再管不了许多,纵马朝林玥奔去。
孟青山发出怪笑,又一挥斧,朝马腿斩去。
马儿发出悲鸣,颓然倒下。白小娇身形不稳,眼看就要跌下鞍来。
然后她被一团血腥气围住了。卫疏满脸戾气,堪堪接住了她。
青年的腹部被洞穿了,此时正汩汩流血,很快沾湿了白小娇的衣衫。孟青山没有马上靠近,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方才那个踉跄的灰衣人此时终于走到了跟前。
眸中闪过寒光,卫疏将人护在身侧,临渊瞬间挥出,干脆利落地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脑袋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好远,颈腔喷出来的血溅了他满身。他恍若未觉,只挡在白小娇身前,临渊直指孟青山的心口。
方才李言勉力挡下了大半灰衣人,掩护他冲出包围,他才能来得及接住身后的姑娘。
心脏在胸腔激烈地跳动着。卫疏毫不掩饰目中的杀意,也不想去猜测这群人的来意。
不管为何会冲着她去,只要杀光即可。
白小娇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心中焦急万分。已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和生会的增援却还未到。
知道在卫疏身边帮不上忙,她见林玥已从地上坐起,便朝那边谨慎地移动脚步。
孟青山就这么阴恻恻地盯着她。但卫疏浑身浴血,如同杀神一般立在他面前,他却也不敢大意。
啧,正好,反正早晚要把这个硬骨头打碎了。
他发出几声怪笑,随即挥起宣花斧,再次同眼前的青年交起手来。
另一头,李言也显得颇为狼狈。他先前手下留了情,却没想到敌人却是不死不休。
看来要捉活口是很难了。
他瞥了眼陷入苦战的卫疏,以及扶着林玥疗伤的白小娇,将听松握得更紧了些。剩下这几个灰衣人武功甚佳,他方才为了掩护卫疏突围,已生生挨了不少伤。此刻他内息紊乱,隐隐有些力竭之兆。
灰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默契地加快了攻击。
对手攻势愈发狠厉,李言却发出一声轻笑。四人结阵虽然难缠,但他仍有还手之力。他心性坚韧,现下反倒还生出了几分纯粹的武学乐趣。
论意志力,我倒还没输过谁。青年心里这么想着,身姿挺拔如青松。
卫疏却没能如他这般淡定。
与其余的灰衣人相比,孟青山强得可怕。方才他对上林玥,居然是收了几分力的。现下对着卫疏,他招招紧逼,直打得青年口吐鲜血。
卫疏先前强行突围便受了伤,失血得厉害,此时重压下勉力支撑,眼前渐渐发暗。
咬牙挥动临渊,青年眸色深沉,终究是一步也不肯退。
其实孟青山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游刃有余。卫疏的刀法凌厉迅猛,方才差点斩下他右臂。他虎口已经裂开,气息也开始粗重。
他眼中透着嗜血的兴奋,心中暗忖:不愧是段文教出来的好徒弟,要杀他确实费点功夫。
卫疏面沉如水。
他知道久战不利,于是一拧身,往孟青山的身前切过去。这是段文教他的身法,十足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图的就是最坏也要同归于尽。
孟青山凶悍惯了,却也极少见到这样强烈的杀意。他被激起了斗志,也不闪避,似是要试试究竟谁能把谁带走。
宣花斧的锋芒即将劈中青年的左肩。卫疏身形不变,竟是不准备要这条胳膊了。临渊挟了千钧之力,直直砍向孟青山的心口。
就要血肉横飞之际,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根长杆。那是一截平平无奇的粗树枝,带着汹涌的内力,敲上两人的兵刃。
两人各自闷哼一声,后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木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随即碎成细片,簌簌落了一地。
一个身形略微发福的男人背着手,脸上带着不赞同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他应该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穿着件靛蓝长衫,看不出竟是个高手。
卫疏一时失了神。
这身形……同当年在落鹰岭救了自己的那人,实在太像了。
孟青山被人扰了对局,心中恼火,此时不怒反笑,终于开口说话:“老头,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声音如被沙砾磨过一般干涩难听。
蓝衫老者摇了摇头,走到两人中间,语气柔缓如学堂先生:“既然不分胜负,不如各退一步。以后的日子还长,没必要这样打生打死。两位说,是也不是?”
孟青山却定不是个好学生。他冷哼一声,提斧便砍。这一下动了十二分的怒气,着实厉害。
却听老者又轻轻叹气,身形灵巧无比,眨眼竟贴到了孟青山的身前。
他抬掌在孟青山的胸腹处一按,似乎没用什么力气。但下一刻,孟青山竟直直向后飞了出去,撞断了一棵树后才停下。他气血翻涌,脸色惨白,连连呕出血来。
这老者的内力深不可测,步伐身法也是顶级的。不知他什么来头,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孟青山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发出尖锐的鸣声。
同李言缠斗的灰衣人已死了一个,剩下三人听到声响,毫不恋战,迅速后撤离开。转眼间,这片稀疏的林地间只留下了一地灰衣人的尸体,以及有些茫然地看着老者的四个年轻人。
卫疏欲言又止。当年的记忆有些模糊,在看到老者之前,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切。
段文刚过世的那两年,总有段文的仇家打上门来。当时他尚是个稚嫩少年,只凭着把临渊一一应战。落鹰岭的那回尤为凶险,他失了许多血,体力渐渐不支。勉力使出最后一刀后,他便昏了过去。
按说那刀应该是劈不到对方要害的。他隐约记得好像有个微微发福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但等他醒来时,除了自己,周围就再无旁人了。
现在,这位老者目光慈祥,看着他语重心长:“少侠大好前途,何苦以身相搏。若失了左臂,以后定多有不便。”
见青年抿了唇,眼中露出几分倔强,他微微一笑,似乎在哄年幼的弟子:“这么好的刀法,如果只能独臂使出,那多可惜,是不是?”
卫疏却不领情,只干涩地抱拳道谢:“此番多谢前辈相助。”
老者也不意外,只是摇摇头:“罢了。老朽还有一言,希望少侠能听听。”
他越和颜悦色,卫疏就越不自在。他垂眸应道:“前辈但说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莫去定边府,也莫要同定边府的人来往。”
卫疏倏然抬头。
萧钰正是说自己从定边府而来。竟同他有关?
他哑声问道:“前辈可否再指点一二?”
老者摇头不语,径自背着手,自顾自走了。
看着靛蓝衣衫消失在视线中,卫疏摩挲着临渊,眉头紧锁。
李言这才走过来问道:“卫兄,那位前辈是你旧识吗?好厉害的内力,我竟从未听说过。”
卫疏摇头:“我也不知。许是隐居山间的高人。”
李言啧啧称奇。见白小娇仍守在林玥身边,他又过去查看。
林玥显然已经服下春露丹,此时已调息了一阵,脸上恢复了血色。白小娇替她处理包扎了伤口,又重新绾了发,现在看来只是衣衫略显狼狈。
见李言过来,白小娇从地上起身,面带忧色。她先前也替李言看过伤,此时熟门熟路地探上他的手腕,替他把起脉来。
李言外伤尚轻,但经脉情况却比林玥糟糕得多。白小娇让他也服下两粒春露丹,同林玥一起再调息片刻。待到了熹城,还得另行煎制汤药。
卫疏仍站在不远处。他浑身是血,还沾了些别的,自己都觉得腥臭难闻。况且方才他发了狠,手下断肢横飞,看起来定是骇人。他胡乱裹了下腹部的伤口,不想走过去。
白小娇却朝他走来。
看清了卫疏身上的大小伤口之后,小医仙皱紧了眉。他气息紊乱,明显的经脉暴动,甚至比初见那时还糟糕一些。
卫疏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垂眸低声道:“先前赠我的春露丹和半月生还在,不劳烦白大夫了。”
白小娇咬了咬唇,心中苦涩,闷闷地应了声:“嗯。”
半晌,她又小心开口:“等到了熹城,我给你看看吧?你这些创口需要好好处理,内伤也需要另外抓药才行,只凭春露丹和半月生是不够的。”
姑娘的声音不复清亮,听得他心中一紧。
她衣衫上还沾着血,是方才自己染上的。
卫疏只觉得刺目,口中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此……便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