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渊换了一身装扮,青衣大袖,轻摇折扇,一副书生打扮。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竹渊撩起衣袍,迈步走进倚红楼。
“客官,可是来听小曲儿?”堪堪一进门,头戴牡丹的老鸨便迎了上来,虽是徐娘半老,却仍是风韵犹存。
低眉抬手间,眼波流转,勾魂夺魄,怨不得这天下男子一头栽进来,便再难自持。
“妈妈,听说这柳丝丝是原先江南的花魁?可否引见一二?”竹渊朝老鸨拱了拱手,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塞到老鸨手里。
老鸨暗中用力捏了捏金叶子,确认其真假,拿起手中绢花捂嘴笑道:“这位小公子怕是第一次来吧,丝丝啊,可是我们这的头牌,轻易见不得的。”
竹渊咬咬牙,又摸出一片金叶子:“劳妈妈通融,我也是慕名而来。”
老鸨接过,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扬手招呼身后的小侍女:“好吧,那我就通融了。春桃,带小公子去丝丝房里吧。”
竹渊拱手谢过,便跟着春桃走上楼。
将他带到柳丝丝门前,春桃福了福身便自行离去。
竹渊在门上轻叩,待门内应声之后推门走入,回身关门。
房中轻纱飞扬,随着他的走动,阵阵脂粉味扑鼻而来,竹渊皱起了眉。味道虽然说不上刺鼻,但他却莫名想起了与楚鸢并肩时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好像是茉莉花的香味,竹渊不自觉笑了起来。
“公子。”不远处传来女子的低语。
竹渊撩开纱帘,看见一红衣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拄着头,一手把玩着酒杯。香肩外露,媚眼如丝。轻启红唇:“公子,请坐。”说话间,抬手斟酒递给竹渊。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异常好看。
竹渊接过酒杯顺势坐下,只把玩着酒杯却也不喝,双眼迷离地看着柳丝丝:“都说柳丝丝姑娘媚骨天成,美艳不可方物,今日得见,方知世人诚不欺我。”
柳丝丝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抬手掩面轻笑,随着笑声肩膀轻轻颤动,另有一番韵味。
“听说丝丝姑娘的歌喉与舞姿均是一绝,不知可否一见?”
“那丝丝就献丑了。”
柳丝丝站起身,将缠在臂膀间的披帛猛地向着竹渊甩出,又轻轻拉回,散发着香气的披帛从竹渊的头上、脸上慢慢划过。
竹渊抓住了披帛的尾端,柳丝丝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下一瞬,她猛地扯回披帛,踏着碎步后退了几步,高举双手飞快地旋转起来,披帛随着她的转动在空中飘动,罗裙荡起一片涟漪。
一阵铃声传来。
柳丝丝竟是赤着双足,脚腕间还绑着一枚铃铛,随着她的舞蹈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同时,柳丝丝轻启朱唇,铃声应和着歌声,如黄莺般清脆婉转的歌声,令人心醉。
一曲终了,竹渊似仍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柳丝丝低眉站在一旁,不曾言语。
良久,竹渊回过神来:“丝丝姑娘不愧是歌舞双绝啊,实在太美了。不知是否有此殊荣能请姑娘喝一杯?”竹渊拿起酒杯向着柳丝丝示意。
“当然,是丝丝的荣幸。”柳丝丝落座举杯,二人对饮。
酒过三巡,竹渊眯着眼睛看着柳丝丝,问:“柳姑娘,我也从江南而来,不知姑娘和江南柳家可有关系?总觉着姑娘有些面熟。”
柳丝丝迷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开口道:“公子怕是说笑了,我一个风尘女子,怎会和柳家有关呢,怕是碰巧同姓罢了。”
“是吗?随口一问罢了,无需多心。”仿佛真的只是无心之言一般,竹渊没有再提相关话题,只全神贯注扮演着一个拜倒在柳丝丝石榴裙下的普通男人。
月上柳梢,竹渊踉踉跄跄从倚红楼离开,扶着墙慢慢往回走。走过街头转角处,他立直身躯,抚平衣摆,挥手散去身上的脂粉香,没事人一般稳步前行。
“杜鹃,你去打探一下,今日那位公子的身份。”送走竹渊,柳丝丝吩咐身边的侍女。她对竹渊的“无心之言”仍抱有疑虑,难道真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她坐在灯下,双手无意识绞着手中罗帕,时而蹙眉,时而咬唇。
“竹清哥哥,兜兜转转,我最终还是沦落了风尘,可惜了当年你救我那一片好意。”柳丝丝对月长叹。
※※※
“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那位有什么吩咐吗?”魏巍看着房中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忙不迭搬凳子,添茶倒水。待黑衣人坐下,魏巍方弯腰站在黑衣人身侧,聆听此番吩咐。
“主子不是让你把那男子引去江南吗,你把那女的困住做什么?莫要在这关头犯了色心,节外生枝。”
“不敢不敢,此女子想必也是有目的的接近我,还借机来了我魏家别院刺探这造纸术,我怕她坏了那位的事,便先将她困在此处,待此间事了,再处置她。”魏巍忙辩解。
“最好是这样。”黑衣人冷冷看着他,“你要记住,主子答应你能让你魏家一家独大,自然也能轻而易举毁了你。记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是是是,魏家不敢。”魏巍谄媚地点头道。良久,不见回音,他壮着胆子抬起头,面前的桌畔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魏巍长舒一口气,抹去了额间冷汗。“我得赶紧想办法,若是此等小事都办不妥,被那位厌弃可就不妙了。”
魏巍拿起桌上的茶,一口灌了下去,略带暖意的茶水驱散了浑身的寒意。
“阿来,好好盯着那个许浅浅,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次日,楚鸢在灵犀的服侍下梳洗打扮。这魏巍虽将她困在别院,但在吃穿上却并不曾苛待她,似乎坐实了对她的“爱慕”之心。
“灵犀,你是不会说话吗?”楚鸢观察灵犀两日,发现她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也从不与她说话。
灵犀摆摆手。
“那你会写字吗?”
灵犀依旧摆摆手。
“那你磨墨总会吧?我想画画。”
灵犀福福身,走到书桌前,在砚台中加了些许清水,拿起墨条便研磨起来。楚鸢在一旁暗暗观察她的动作。
她不可能不会写字。看着灵犀的动作,一些细微下意识的行为,楚鸢在心中下了结论。也不知她是敌是友,会否知道这先夫人的事,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万一暴露得不偿失。楚鸢暗暗道。
楚鸢安安静静在魏家别院待了两日,不哭不闹,也并未试图逃跑,倒也确实让魏巍放松了警惕。毕竟,许浅浅是一个不通武艺的姑娘,且身上有可能存在的通讯方式都被收缴,还下了软筋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楚鸢被允许在别院内自由行走,但必须带着灵犀。楚鸢对眼下的境遇很满意,一个哑女罢了,避开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只可惜很遗憾,楚鸢并未在别院内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毕竟这只是一个别院,而非魏府,在这里的人大多是魏家工人,对先夫人知之甚少。
当天夜里,夜阑又出现在楚鸢的房内。
“冰河可有探到什么有用消息?据几个在魏家做工已有数十年的老人所说,先夫人刚嫁进来的头几年,夫妇二人也算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但不过三年光景,便渐渐失了宠。魏老爷又纳了一房小妾,这魏巍便是小妾所生。不到两年,先夫人便没了。”
“那两年可有异常?”
“他们说她身子不好,总离不开药。去的那天,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气急攻心直接殁了。”
“这般便和冰河带回来的消息合上了。江南百姓说,这柳家,便是在女儿出嫁后五年,没落了。”
“是何缘由?”
“听说是柳父携妻、子去寺庙上香,路遇山贼,全遇难了。”
“全无活口?”
“出行人,无一活口。但也有人说当时柳家小少爷柳竹清并未同往,待他回家,已是物是人非,之后便再无踪迹,不知生死。”
楚鸢在屋内来回徘徊:“如此说来,柳家只一女,八成就是这魏夫人了。那这柳丝丝与柳家又是何干系?我总觉得这柳丝丝接近魏巍,并不像是为了赎身这等风月之事,怕是还有内幕。”
夜阑见状,有些纠结地开口:“小姐,恕我直言,如今看来此事牵扯较大,我们真的要管吗?”
“怎么了,夜阑?之前不是你义愤填膺说要替陈灵报仇吗?”楚鸢笑着说。
“可是、可是……之前事情并没有牵扯这么大,如何能一样。”夜阑跺跺脚道。
楚鸢拍拍夜阑的肩膀,安慰道:“稍安勿躁,我的夜大姑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若是对所有事都视若无睹,我又何必入这江湖。我知晓你是怕我卷进不必要的麻烦里,但江湖儿女,不就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楚鸢笑着朝夜阑眨眨眼。
“……哎呀,我说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