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朗的梦境
病房里,几个公司高管纷纷表示,周总来到江口市,却出了车祸,是自己几人昨晚招待不周,没有照顾好上司。
又反复叮嘱王助理,务必要好好照顾周总,公司的事情请周总千万不要着急,一定要等彻底养好身体再返回岗位不迟。
周朗点头应下,适当表达了谢意,几个人就工作的事情简单聊了一会儿,好在他的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倒也不需要交接什么,一切按照先前的进度走就可以。
直到送走来访者,王川才重新坐下来。看周朗精神状态还可以,又提了个问题。
这次周朗被外派,公司虽然帮忙提前租了房子,但是钟点工却需要自己来请,王川还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周朗就出了意外状况,他犹豫着是不是还要请个住家保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周朗骨折不至于真的躺一百天,最起码也要等一个月后伤口长好了才好活动。
周朗单身,刚到江口市,身边只有王川这个助理一起跟过来,出院后助理总不方便二十四小时住在上司家里贴身照顾,上司因伤不工作,王川却不能不上班。
住家保姆?周朗皱了皱眉。
王川看他脸色,试探着询问:“需不需要给你母亲打个电话?”
周朗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还是先找钟点工吧。”
到了这会,周朗总算是感觉饿了,王川早就订好了清淡软烂的餐点,便赶紧从保温罐中取出来一一摆放好。
看着寡淡的菜色,周朗皱了皱眉,王川有些惊讶:“不合口味?毕竟刚做完手术,饮食上需要注意些,今天得先忍一忍,明天就能换一换了。”
周朗摇了摇头,舀了一勺粥到嘴里,没吃几口,胃中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中午,周朗沉默地躺在病床上,英俊的面孔毫无表情,眼睛黑沉沉地看着窗外。天气很晴朗,碧空如洗,偶尔只有几只鸟儿掠过窗前。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境中,是暗黑的夜,他站在一条空旷的大街上,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物,安静得令人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又要到哪里去。
猛然间,对面亮起刺目的车灯,他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想要遮住眼睛,却见汽车向着他急驶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他张大嘴巴,试图呼救,但是嗓子像是被堵在,完全发不出声来。
车子擦身而过,好似定格的画面般,他看见车里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妻,他们面朝自己微笑着看过来,笑容和煦如暖阳。
他伸了伸手,想要去触摸,耳边却猛然传来男孩凄厉的哭喊:“周朗,你怎么自己不去死,你还我的爸爸妈妈……”
周朗回过神来,他无力地抬起右手遮住眼睛,已经有多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早上,周朗几乎吃不下东西,王川准备的鸡丝粥,他刚咽下几口就吐了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王川不由得胆战心惊,连忙叫来医生,医生检查了半天,只说是麻醉后肠胃没有完全恢复,让再观察看看。
周朗大约知道自己的情况,见王川一脸担心的样子,索性借口让王川去家里给自己拿几套衣服,总算得了些清净。
他按了按太阳穴,这次,不知道还要住多久的院。
每天中午,医院食堂都是人满为患,林荫端着盘子刚找了个桌子坐下来,抬头正好看见了同科室的医生张子谦和科室主任任钧,两人正端着盘子四下张望着寻找空桌,忙挥手招呼了一声。
张子谦走过来放下餐盘,看上去很高兴:“难得,今天有久违的油焖大虾,幸亏来得早。”
任钧也坐下来,三人就菜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会儿,忽然,任钧话题一转,缓缓道:“下周,我有一台小脑室肿瘤切除术,患者状态不太好,我准备让你们俩也上台。”
林荫怔了怔,患者状态不好,说明手术的风险不小,不得不说,科主任让他俩也上台,是认可了他俩的实力。
只是……
她和张子谦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隐忧。正是因为神经外科手术风险大,对手术医生的专业要求很高,很多患者确诊后往往都会选择到一线城市的权威专科求医。
在江口一院,这类手术一年的手术量还不及省级大医院一个月。
“从患者目前的检查结果看来,手术机会还是有的。”任钧曲起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
“我还在组建手术团队,这几天我们还要开讨论会,下午我会把相关资料拿给你们。”任钧说完,便放松了下来,只是也没有再说什么,似乎陷入了思考。
林荫没有去打扰他,她低头吃着饭,思索着手术过程,心里除了不确定,还有一丝跃跃欲试。
下午,林荫拿到了患者的相关资料,也见到了患者本人。那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风霜过早地将他的皮肤染成了褐色,脸上没有多少肉,说话间带着些讨好的笑,堆起了一道道皱纹褶子。
陪着他的是他的妻子,她站在病床边,不安地搓着关节肿大的双手,有些惴惴的,不时抬头瞅林荫一眼,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任主任说下周就安排俺手术,还帮俺申请了大病救助,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俺运气不好,得了这要命的病,本来都打算在家等死了……能遇上你们这些好心人,不管能不能治好,俺都要知足的。”
患者李天扯了扯嘴角,想挤出点笑意,眼眶却已经通红,比哭出来好不了多少。
他的妻子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又回转身,倾下身体,捋了捋李天的头发,双手握住李天的一只手,捧到胸口,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道:“别瞎想,当然能治好的,囡囡还在家等着你呢。”
林荫翻着手上的病历,肿瘤的位置很棘手,但是看着面前的夫妇,她明白了,为什么患者没有选择去实力更雄厚的上级医院,而是宁愿在他们医院动手术。
合上病历,林荫认真地说:“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因为病况复杂,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有空余时间,林荫都一心扑在这个病案上,查阅资料,又把相关视频拿出来,反复研究。
张子谦同样不敢大意,手术团队中的几个人时不时仔细商量探讨着,尽量做到万全的准备。
到了为李天手术这一天,林荫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掐着点提前到了手术室,同样严肃的还有任主任、麻醉科医生、手术室护士以及张子谦等人。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患者的头发已经被全部剃去,手术区域消毒好后,又被铺上了绿色的手术单。
手术室里,空调温度很低,但是任主任额间却时时渗出汗意,护士及时地给他擦去。镜片下,他熟练地拨开神经、血管,一点一点地向下探查着。
脑部功能复杂,在这个区域动刀子,得在显微镜下操作,避免损伤脆弱的组织,几乎没有容错空间,所以这些年来,风险高的手术都是任主任亲自主刀。
随着时间越往后,众人的神情越加严谨,随着手术视野的打开,大家都已经看出来,患者的病况比预料的更不好。
手术室墙上的时钟分分秒秒地走着,几个小时很漫长,又似倏忽而过。
午饭是不可能吃的,也没有人会提到这个话题,林荫不敢有一点疏忽,专注地看着面前,手中一丝不苟地配合着任主任。
监护仪的警报音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任主任的手顿了一顿,麻醉科主任飞速地报出数据,并麻利地往输液袋里注射进了各种药物。
任主任额间的汗越渗越多,林荫的心也一点点地发凉,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着,手术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凝重。
“张子谦,你和林荫换位置。”忽然,任主任下指令道。
因为长时间不自然的站立姿势,张子谦的双手已经没有那么稳定,动作也逐渐迟缓。
张子谦没有犹豫,林荫紧跟着接了上去。
她的动作非常流畅,往往不需要任主任出声吩咐,她已经预判到任主任的下一步动作,并配合地严丝合缝。
时间惊心动魄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麻醉医生的声音:“生命体征拉回来了。”很明显的大喘气声响起,众人的心这才缓缓地落回胸腔。
危机不会就此解除,整个手术过程中有许多道关卡,等着这群人艰难地一一闯过……
历经七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才打开,任主任将手术手套一把扔在垃圾桶里,又回头赞许地看了眼林荫,这才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手术室外,一脸仓惶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迎上来,听完几句话后,忽然靠在墙上,双手捂面,哭笑出声来。
处理完收尾工作,林荫站在水池前洗着手,忽然想起李天挤着笑意的脸,他说:“能遇上你们这些好心人,不管能不好,俺都要知足的。”
怎么可能知足呢?林荫想,囡囡还在等你回家呢。
张子谦走过来,看她有点发呆,便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收工了,还在想什么呢?”
林荫抬起头,抹开了一盏笑意:“就觉得挺幸运的,当时差一点……好在,我们抓住了这么一点。”
张子谦看着她明媚的脸,忽然,也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