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尔善问,“请您告诉我们吧!”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班,董少刚忍着恶心和恨意,在仓库里巡逻。
漆黑的走廊尽头,被改造成办公室的房间里,隐约传来窸窸窣窣声。
董少刚一凛,提着电灯走过去,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韩虎?”
他是工厂主人韩龙的胞弟,游手好闲,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让韩龙头疼不已。
韩虎刚喝过一场大酒,满身呛人的烟酒气,在哥哥的办公室里胡乱翻找着什么,瞥见董少刚,冷哼一声:“这没你的事,别在这碍事,滚滚滚!”
董少刚心下起疑,一时没有离开。
这时,韩虎找到一个保险柜,兴奋地搓搓手,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董少刚明白了:“你要偷你哥的钱?”
“放屁!”韩虎怒骂,“我哥的东西就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呢?叫拿!你别管,快滚!”
董少刚这个人,知识水平很低,道德感却很高,对韩虎的行径颇为不满:“你有困难、需要钱,直接跟你哥说就是,他怎么会不帮你?现在不问自取,算怎么回事?”
“你吃饱了撑的啊?多管闲事!”韩虎试了好几个密码,都打不开保险箱,耐心耗尽,不择章法地摆弄着密码锁,终于触发了机关,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操!”韩虎慌了,找不到关闭警报的按钮,慌不择路地去拉电闸,可不管他反复多少次,工厂里的灯光明明灭灭,警报始终叫个不停。
“没用的,根本不在一个电路!”董少刚也乱了阵脚,一时间六神无主。
他骨子里胆小怕事,下意识就想蒙混过去,瞥见桌上的一把羊角锤,心一横,抡起来朝密码锁用力一砸——
警报声停了。
韩虎长舒了一口气,缓过劲来,又忙去扒拉保险箱:锁开了,现金、存折、工厂的运营文件,都在里面。
“哈哈哈,发财啦!”韩虎眼中闪烁着老饕般的精光,把钱都拢到怀里,“老哥这个守财奴!明明这么有钱,还一分都不给我……”
董少刚想去制止,却发现情况不对。
这里是韩龙的办公室,电闸控制着整个工厂。刚才韩虎反复拉闸,电路发热,引燃了车间里的可燃物。
起火了!
轰的一声,车间里的原料发生爆炸,冲击波引得仓库这边也开始震荡,火势蔓延过来!
“我靠!”韩虎一个失神,怀里的现金哗啦啦落了一地,“救、救命!”
他发疯般跑出仓库,翻过围墙,夺路而逃。
董少刚下意识掏出手机,按下119,但是入眼是猩红汹涌的火海,他忽然迟疑了。
韩龙恶事做尽,却被弟弟韩虎连累,苦心经营的心血付之一炬,何尝不是一种因果报应?
他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仓库后面的后院和围墙,是监控盲区,韩虎一来一去,除了我没人知道。韩虎再怎么荒唐,到底是韩龙的亲弟弟,韩龙一定会包庇他,说不定还会把责任都推给我。”董少刚琢磨着,“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我也成了受害者,就不会连累儿子了!”
打定主意,董少刚释然地笑了一下,退出拨号界面,给董强发了一条短信。
“儿子,爸对不起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好好读书,未来是你自己的。”
……
“事情就是这样。”林尔善向高燃转述。
高燃听着,内心唏嘘不已,无数感慨,化作一声长叹:“查清楚了就好。”
林尔善点点头:“小房同情董强,还纠结到底要不要翻案,但是听到韩龙韩虎的所作所为,还是决定上报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高燃淡淡一笑,悬而未定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这是应该的。董强父子如果能信任我们一些,早点向警方求助,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现在小房带他们协助警方调查了,相信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看到高燃笑了,林尔善也不自觉地牵起唇角,“高队长,这下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是呢,多亏了林医生!”
林尔善不好意思地抿唇:“你刚醒过来的时候,也在考虑这件事吧?”
“刚醒过来的时候?”高燃歪着脑袋回想。
“就是火灾的第二天,你做完手术后苏醒,好像有事想问的样子。”林尔善解释道,“当时你嗓子不舒服、开不了口,是想问董少刚的事吧?”
高燃想起来了,唇角一勾:“不是哦。”
“诶?”林尔善一愣,“那你当时想说什么?”
高燃摸摸下巴,笑意加深。
“其实,我当时想说啊……”他眼眸黑亮,冷峭如星,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翘,勾起一丝难以描述的邪气,藏匿在他刚正的气质之下,有种别样的勾人,“林医生,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林尔善一愣,脸颊蹭地一热:“有、有吗?”
“有哦。”高燃满脸关切,眨眨眼睛,凝视着他,“红红的,像兔子。你不会是……哭过吧?”
林尔善脸红了一片,心虚地低下头:“我、我……”
是的,还哭了不止一次!
可我是医生啊,怎么能对病人承认这种事?
然而,坏心眼的病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伏低身子,撩眼瞧着他,像只狡猾的狐狸:“林医生,你心疼我啊?”
林尔善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慌乱之下,再也无法掩饰内心,咬着唇,缓缓点了下头。
高燃又笑了一下。
林尔善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干脆闭上眼睛,心一横:“高队长!请您以后工作的时候,不要再随便脱掉自己的战斗服了!救人固然重要,但是更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如果为了救人,牺牲了自己的话……会让人很难过的!请你务必将自身安全置于第一位,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
说完,林尔善转身抹了把眼泪,仓皇逃离高燃的病房。
白大褂的衣摆蹭过高燃的床旁,划下一道弧线。高燃下意识抬手,却只抓住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风。
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了,心里回荡着林尔善的那句话。
“如果为了救人,牺牲了自己的话……会让人很难过的!”
“还在难过吗?”高燃注视着自己的掌心,淡淡一笑,嗓音很轻,不知在说给谁听,“看来往事,终归是忘不掉啊……”
……
被收养的林尔善,竟又灰溜溜地回到孤儿院,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小林不是被一个老奶奶收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没听说啊?收养他的人……死了!”
“什么?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孩子们朝林尔善投去嫌恶的目光:“还不是他不吉利!把整个院子的人,都给克死啦!”
“我没有!”林尔善听不下去了,大声辩解,“他们没有死!”
“那你怎么被赶回来了?”孩子们不依不饶,“我都听说了,你被收养以后,住的院子着了大火,所有人都烧死了!只有你活着,奇不奇怪?”
有人附和:“就是啊,他怎么没一块死啊?”
“就是他把火招来的呗!”
“好可怕,能不能把他赶走啊?我好怕我也被烧死……”
天真稚嫩的言语,一字一句,如同刀剑,刺向林尔善本就脆弱的心脏,他受不住了,泪水滚滚而下:“我没有,我没有把火招来……”
“滚开!”有人捡起一块石头,往他身上掷去。
石头砸在林尔善的膝盖上,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瞬间青紫一片,渗出血珠。
“啊!”林尔善痛呼一声,重心不稳、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其他人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纷纷抓起地上的石子、砂土,往男孩身上招呼:“灾星!离我们远点!”
林尔善再次离开了孤儿院,而这一次,不是被带走的,是他自己逃走的。
樱桂园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只剩满地杂乱无章的瓦砾。林尔善满身脏污,坐在蒙尘的砖石上,嚎啕大哭。
阿嬷啊,你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
小晖啊,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呢?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到樱桂园呢?
难道,我真的是个不祥的灾星吗!
问题是无解的,哭泣是无尽的。
“哪里来的小孩?”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语气并不算友善,“哭什么哭,哭坟呐?”
林尔善吓得一激灵,怯怯地转过身,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件黑色皮夹克,嘴里叼着烟,浓眉习惯性地皱着,目光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
林尔善认得,他是负责调查樱桂园失火案的警察,名叫魏诚。
魏诚也认出了他:是那个失去亲人和挚友的、可怜的孩子。
他顿时后悔说了那句话。
“你叫,林尔善,是吧?”魏诚把烟掐灭,揉了揉他的头。
“嗯……”林尔善还没缓过劲来,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抽抽搭搭道,“警察叔叔,我……我无家可归了……呜呜呜……”
看到他身上的尘土、伤痕,魏诚便猜到他都遭遇了什么,无声地叹息一声,随即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那也不能在这哭呀……孩子,你要是不嫌弃,跟我回家吧?”
林尔善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您要收养我吗?”
魏诚挑眉:“嗯。”
语调上扬,轻松随意,好像说的不是“收养一个孩子”,而是“买一盆花回家养养”这种日常小事。
跟他相比,林尔善倒显得理智许多,坚定地摇摇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不要了。大家都说我是个灾星,会带来不幸……我不想给你招来灾祸。”
魏诚觉得他说话有趣,更坚定了带他回家的决心,但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流浪吧,四海为家。”林尔善抽吸了两声,瓮声瓮气道,“但是我一定要活着,不然的话,小晖他就白死了……呜呜呜……”
提到齐与晖,自责与悲伤再次翻涌上来,吞没了他。
林尔善嚎啕大哭,眼前的景象都被泪水虚化,像一副被水晕花的画。
良久,林尔善哭得没力气了,泪也流干了,视野渐渐恢复清晰,他才发现,魏诚不知何时蹲下身子,与男孩齐平的位置,将他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
魏诚勾着嘴笑:“孩子,你忘了我是什么?”
林尔善抽噎着,嗓音沙哑:“警、警察?”
“是啊。”魏诚笑道,“警察的职责,就是除暴安良。哪里有不幸,哪里就有我!”
林尔善愣愣地揉了揉涩痛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所以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招来什么样的灾祸!”
他一把将林尔善扛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