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闭着眼,呼吸很平稳,似乎睡着了,可车一停下,他便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未有半分倦意。
贺修晏随他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普通的大门,这大概是个珠宝阁,只是看门匾上有些模糊不清的刻字,似乎有些年头了。
苏眠上前一步,屈指敲门,三长一短,重复一遍,他放下手,不知从哪拿出两个面具,递了一个给贺修晏。
贺修晏没多问,看了眼那只狐狸面具,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他刚将面具戴上,恰好门从里打开了,一人探出头来,看到二人,没说什么,俯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眠抬脚踏入门内,贺修晏回头看一眼,那车夫和马车早已不知隐入何处,街道上空荡寂寥。
那带路的人一直很安静,但背一直微微弯着,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他年纪看着不过才三十上下,眉眼神色却淡得出奇。
走到一间屋内,那人拉开了一扇柜门,里面居然有个通道,向下延伸,苏眠接过青年人递过来的一盏烛火,给了贺修晏一个眼神,率先朝那楼梯走去。
贺修晏跨进柜门时余光瞥见了那带路的青年人过分冷淡的眼睛,他依旧弓着身子,却再没有看二人一眼。
这楼道挖得很粗糙,却并不狭窄,二人并肩而行都尚有余地,那盏烛火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经过一拐角时苏眠偏头看到贺修晏微蹙的眉宇,明白贺修晏在疑惑什么,他沉吟片刻,面上微微带了点讽意:“当家人到底是有些怕死,将这建得如此隐蔽。”
走了一段,隐隐听到些声响,楼梯到了尽头,下面的空间竟有些宽敞,四周立着雕刻着晦涩符文的柱子,正中间有张圆形祭坛,其上高挂着顶灯,做工看着很精致,却布满了尘埃,灯也有些暗,似是有些久远了。
二人穿过祭坛,地上是蜿蜒曲折的深色沟壑,像是雕刻着一幅盛大而荒芜的古老画卷,空气中都弥漫着死寂。
贺修晏胸中有些闷,他看了眼圆台上零散的锁链,想起曾在天水阁中翻阅过的母亲留下的扎记,眉宇蹙了起来。
不远处一道门中露出点光来,声音也是从那传来的,苏醒将那盏烛火放下,回头看一眼贺修晏:“到了”,转身抬手推开了门。
屋内的光瞬间铺洒进来,贺修晏微微眯了眼眸,他看见了许多和他们一样戴着面具的人,或美或丑,平淡或怪异,服饰也从粗布麻衣到丝绸锦缎各不相同。
里间热闹非凡,看见他们进来也只是略微转了头,随即又顾着自己的事情去了,苏眠将门又重新关上,一个着轻纱的女子低眉顺眼地过来,苏眠将一枚令牌递给了她,那女子恭敬地接过,然后将他们往楼上带。
这下便有许多人注意过来了,原来这室内也别有洞天,走过长长的雕刻着楼梯,到了二楼便安静了许多,那女孩上前掀了帘子,二人被引入一小隔间中,凭栏往下望,刚好能看见楼下中央高高的圆台。
女子布了茶,便躬身退了出去,二人坐下,贺修晏四下扫一眼,旁边和对面也都是这样的小隔间,原来这个场地竟是个圆形,楼下依旧沸反盈天,而楼上看着人也几乎坐满了,贺修晏目光有些晦涩。
苏眠端起茶杯,意味深长道:“今日人如此之多,看来确实是有好东西了。”
贺修晏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听到一阵铃响起,场中安静下来,只见一行人端了锦盒缓步走上中间那高台,这些人皆是女子,脸上覆了面纱,看不清具体面容。
待她们站定后,一个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子翩然踏上台阶,纤纤玉指捏着柄美人扇轻轻摇着,她眼尾勾着妩媚的角度,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人群,红唇轻启:“开始吧!”
底下有人私语:“这献音姑娘还是人吗?这么些年好似从未变过”,另一人目光恨不得凝在台上的姚献音身上,胳膊肘怼怼他,说:“你懂什么,献音天人之姿,岂能以凡人定论。”
姚献音走到第一名女子面前,拿起锦盒中的牌子,眸光流转中,朱唇轻启:“第一件,四品妖灵”,场下瞬间哗然,今日一开始便是妖灵么,姚献音仿佛没看见众人眼中的惊异,她扫了底下一圈,唇角微勾,补充道:“活的。”
什么?活的!这下场中真的沸腾起来了,有人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开始竟价,眼中无不闪着炙热且贪婪的光。
贺修晏垂眸看去,场下是此起彼伏的一张张面具,可依旧挡不住那一双双闪着微光的眼睛,倒像极了一群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
苏眠笑意散了些,他看着那抹艳丽的水红色,语气有些微妙:“一上来便是妖灵,还是活的,几年不见,当家的出手越发阔绰了。”
他瞥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贺修晏,忽然颇有兴致地问:“你可知妖灵是何物?”
贺修晏看向他,抿了抿唇,沉吟片刻,说:“是他们的心?”
苏眠笑了:“不错,传闻中妖灵最是养人,妖的血肉,骨髓,心,都是极好的东西”,他俯视着下面的人群,语气听不出情绪:“人啊,无知时尚且只是畏惧,顿悟后却开始贪婪,为了一己私欲,便能无所不用其极,满口仁义道德,字里行间却处处沾了血,依我看啊,这是人还是妖,其实没有什么界限。”
第一件拍品最终被一个身姿有些佝偻的人拿下了,他搓着手,挪着激动的步伐挤到那高台前去,只见一名少女被带了上来,她目光有些呆滞,却仍可见那妖异的深蓝色瞳孔,清澈透亮,宝石似的,贺修晏蹙眉,说:“当真有如此奇效?”
苏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谁知道呢,挡不住世人贪婪好奇,宁可信其有”,他顿了顿,看了眼贺修晏,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道:“不过,或许真的有些妙用也说不定。”
少女很快被那人领走,贺修晏垂眸不语,可掩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捏紧了几分:“你要找的人在哪?”
苏眠说:“不急,等最后一件拍品出来时,他自然会来。”
接下来便是一些用妖炼制好的丹药,器皿,比起活的妖,死物反倒是更好控制些,因此其实呼声更高,但活的妖确实少见,但活的或许能开发的用处更多,这世上万事总是风险与利益并存的。
姚献音很快走到了最后一个侍女面前,她没有掀牌子,往台下一处看了看,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她秀眉微蹙,给了旁边一侍女一个眼色,那侍女会意,躬身退下。
到了最后一件拍品,下面的人反而安静下来,最后一件要当家的亲自来主持,是每次拍卖的重头戏,价格却也是他们散客再也无法肖想的了,二楼雅阁间终于有了些动作,在前些拍品出来时他们一直很安静,好似只是静静观望着。
见没了声响,一隔间伸出一只苍白净瘦的手摇了摇窗外的铃,一个有些冷淡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怎么还不开始?”
姚献音朝着那窗台微微俯身,声音宛若莺啼倾泻而出:“公子稍安,当家的即刻便来。”
等了片刻,却依旧不见人来,那侍女回来了,却在台下对姚献音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姚献音不动声色地冷了眸子,她转向众人,娇笑着说:“诸位也累了,不如先休息片刻,下半场再开始最后一件物品的拍卖。”
姚献音虽是女子,但在这拍场向来说一不二,众人虽急切,却也没办法,只好纷纷落座,旁边立刻便有娇艳的侍女上来布茶。
姚献音下了台,便疾步向后边走去,漂亮的眉眼划过一丝不耐,她上了三楼,走到一扇雕花木门前,轻轻叩了叩门,说:“瞿当家,该上最后一件拍品了。”
那门纹丝不动,亦没有声响传出,姚献音等了片刻,突然将手轻轻按在门上,语气中有不易觉察的冷意:“瞿听白,你听见了么!”
正要推门,里面终于有了回应,瞿听白的声音有些哑:“别开门”,顿了片刻,他又说:“献音,那物件今日不拍了。”
“不拍了”?姚献音微微挑眉,她看着那门,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她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却忽地勾起一抹笑来,她语气却有些疑虑似地:“今日可是来了贵客,我如何将他们打发了?”
瞿听白似乎有些烦了,语气不耐道:“你看着补偿一下,将人散了吧。”
姚献音闻言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那道紧闭的门后,瞿听白僵硬地站在窗边,这窗往下便可对拍场一览无余,可这窗的材质却极为特殊,从外面看不到里面。
从拍卖开始他便一直站在这,只是此刻,他颈上横着一根细细的桃木枝,自从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屋内,将那桃枝置于他命门处,他便再动弹不得一点。
看到那眸中愈发浓烈的紫意,瞿听白额上沁出隐隐的汗来,温聿看着下面姚献音指挥着不情不愿的人群立场,二楼的宾客也逐渐被请出了隔间,他视线随意扫去,忽然在一处顿了片刻,眉微微蹙了下。
温聿回头,不经意地环视室内布满的灯烛,又看向瞿听白,笑得有些讽刺:“好大手笔啊,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他缓缓靠近瞿听白,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可惜啊,没有用了。”
瞿听白一滴冷汗落了下来,感受到迫近的威压,他咽了口唾沫,开口道:“你不能杀我,只有我知道东西在哪。”
温聿手指微动,那桃木枝在脆弱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痕迹,他歪头看着瞿听白,冷笑道:“你知道我有千百种办法能让你开口。”
瞿听白拳头捏紧了,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他总觉得温聿有些不太对劲,眼神太冷了,像没有感情的傀儡,即使曾经在苍梧山,有那么多次他在那双紫眸中看到厌恶,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温聿。
最重要的是,杀意,他感受到了面前人强烈的杀意,那眸中紫光盛放太过,是失控的妖才会有的反应,温聿为何会失控,无论如何,这副模样的温聿都太过危险。
此刻屋内布置全部对温聿无效,顾不得跟郢都的约定了,他只能先自保,他说:“东西在郢都,你杀了我,哪怕掀翻了这里,你也得不到。”
温聿看到他豁出去的眼神,却笑了出来,他轻轻点头,桃木枝压深了些许,他盯着瞿听白,目光深邃:“他在哪?”
瞿听白却有些愣怔起来,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温聿一眼:“他不是早就死了?”受了那样的伤苟活数年已是极限,纵是他那样强大的妖,也断不可能违背天道活下去。
温聿面上所有表情都散了,他冷漠地看着瞿听白,瞿听白心下一沉,他眼睛瞪大了:“你不能…”,话还未完,那细小的桃木枝却已划过脖颈,鲜血刹那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