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9”
“4个联系人发来5条消息”
“您有7封新邮件”
章荧张开双臂,重新躺倒在床上,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深呼吸后,拿起手机。
“昨天 23:53”
“荧姐,普百昔二期临床试验分析结果已出,总体来看,疗效不足,小于预设终点”
“昨天 22:51”
“章总,A组各部门已将第三季度预算上报,详情我已转发至您邮箱,请查收”
“昨天 22:40”
“明早七点十五,小区门口见”
“早餐?”
“昨天 22:27”
“章总,临研部A组DM面试安排在明天(3.7)上午9:00,301会议室”
章荧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扔到一边,看着锁屏壁纸上的时钟跳到“7:01”,又迅速拿起手机,点开郑宇钦的对话框,回复了一句——“不需要,谢谢”,随后把另三条信息置顶。
七点十三,章荧走到小区门口,才想起准备好的面包牛奶被她落在家门口的储物柜上。她快到车旁时,看郑宇钦放下车窗,递上一袋未拆开的小笼包。
“周年庆买一赠一。”
“谢谢。”
章荧接过袋子,在路边塞下一口小笼包。三天前,她把车送去车行维修,本要打车上班,却在前天出门时恰好偶遇郑宇钦路过小区门口。郑宇钦的居所距离这里不远,或是出于同事之谊,他提出二人同路。
“走吧,上车吃。”郑宇钦又轻声补了句,“赶时间。”
七点三十,二人准时到达岱胜总部办公楼下。
“我就不上去了,八点约了人。”
郑宇钦目送章荧进入集团大楼,继续穿过两条主路,随后把车停在拐角路口。不久,一个身穿浅卡其色休闲西装、身侧挎着纯黑单肩包的年轻男子敲了敲玻璃,同时打开车门坐进副驾,将手中捧着的一束鲜花靠在后排座椅上。郑宇钦启动车子,看了眼他随手放在副驾边上的手提袋。
“哥,你不介意我在你车上吃东西吧。”
“介意。”
“哦。”郑宵锐盯着手提袋中的早餐,扭头去看郑宇钦,见他始终目视前方不苟言笑,只好把袋口系紧。
话音一落,车内即刻跌入一阵令人难捱的凝滞,郑宵锐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小心呼出一口气。
“哥,你跟你们公司的章荧熟吗,我听说,今天她可能会去面试现场。”
听到“章荧”这个名字,郑宇钦无意间清了清嗓子。
“我没想让你帮我,而且我知道你们公司的回避制度,更不会打着你的旗号去耀武扬威,你我的关系在公司不必提,我知道,你也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她这个人好不好相处。不好相处,就算面试通过了,我也不会去的。”郑宵锐情绪略微有些激动,他看向窗外,听到身旁传来一句——
“不熟。”
郑宇钦扫了眼左侧后视镜,在前方路口掉头,将车辆驶进一条僻静小路,停进一方车位后,郑宵锐自觉拎上早饭下了车,打开后排侧门,抱起鲜花,向对面墓园走去。
那是一丛沉静的回忆,海蓝色的绣球花间点缀着白黄相配的小雏菊,郑宇钦叫住领先几步的郑宵锐,接过花束。
“先吃饭。”郑宇钦看着郑宵锐拎了一路的早餐,说道。
兄弟二人沉默着站在原地,就像七年前父母因车祸宣告身亡的那个下午。那年,郑宇钦和现在的郑宵锐相似,二十五岁,刚从海外回国,刚刚通过岱胜的投资岗面试。从七年前的茫然到七年后的漠然,郑宇钦接过郑宵锐手中空无一物的包装袋,扔在五步以外的垃圾桶中,郑宵锐跟上郑宇钦的脚步,在进入墓园前,听到郑宇钦说了这样一句话:
“哥对你没什么要求,你也不需要得到我的认可,更不需要为了向我证明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从墓园走出,郑宵锐叫了一辆出租车。抵达岱胜楼下时,他想起郑宇钦刚刚说过的话,还是走进了办公大厦。电梯直达三楼,郑宵锐从反光的电梯门中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圈,只好先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等情绪稳定后,才到301会议室门前的等候区就坐。此时,旁边一男一女正在小声议论。
“哎,你看到没,刚才进会议室的那位,是章荧吗?”
“谁?”
“章荧,32岁,集团副总,我在官网上看过她的履历,从前是研发部的技术大牛,技术转管理。”
郑宵锐抬起左腕,看着手环上的电子时钟从8:59跳到9:00。这时,会议室中走出一人,郑宵锐注意到,她叫裴画,工牌上,姓名那一栏。
裴画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扫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正对面的年轻男子身上。
“郑宵锐。”
郑宵锐站起身。
“跟我来。”
面试结束后,章荧又与裴画一同到集团C座研发部会议室中,针对创新药普百昔的二期临床试验结果和过往数据进行多次复查,但复查结果显示,初始结论并无差错。章荧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她可以心安理得离开岱胜,除日常事务交接外,不用陷在重大项目交接的繁琐漩涡中。
回到A座的私人办公室中已是接近下午两点,章荧没什么胃口,独自一人靠在办公室的黑色座椅上,揉了揉时不时阵痛的后颈和抽痛的太阳穴,但在长期的忽视之下,这些偶尔对身体的“关怀”并没有什么作用。她打开邮箱,两天前发给周总的辞职报告还并未收到任何回复。这时,手机响了。
“周总。”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就要辞职,我这几天在海外谈业务回不来,这样,休假两周,手上的工作先停一停,那些急不得,我们回来再聊,好吧?”
“好。”
章荧看着挂断的电话,思绪逐渐陷入一段空白中。
“噔噔。”
章荧抬起头,茫然看向站在办公桌对面的男子。男子同样看向她,轻扣桌面的手依旧放在原处,嘴一开一合,不知在说着什么。突然,一道锐利的耳鸣打破迷蒙中灰色的寂静。男子走到另一边,倒下一杯白水,放到她面前,随后拉来一旁闲置的旋转椅,坐到她面前。
“在思考?”
“没,可能是太累了,有点恍惚。”章荧把手机倒扣放在一边,喝了口水,意识一点点变回清晰。
“我辞职了。”章荧淡淡地说。
“嗯?”
“周总让我等她回来面谈。”
“找好新去处了?”郑宇钦问道。
“没有,就……不干了。”
“手上的项目,舍得吗?”
“普百昔的项目花了六年时间,没结果。其他该收尾的,都已经做好了。”章荧耸耸肩,“你那边的诺凝止,进展怎么样?”
“还行,准备开三期试验了。”郑宇钦向后靠了靠,嘴角微微抽动,“正在跟阿德瑞谈收购的事情,他们……对这个项目挺感兴趣,明早的飞机,飞海外,后天面谈。”
“嗯,挺好。”章荧翻开手机,看到一条新消息。
“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我叫了车,已经到了。”
章荧上车后,抬头看向办公大楼上的集团标识,内心毫无波澜。十年前,她刚从洛灵斯大学毕业,那时的岱胜远不及今日的辉煌,而那时的她,却是今日难以企及的踌躇满志。只是,这十年间在业界的磋磨,让她深感纯粹的研究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为了守住内心的坚持,也许在一些人看来几乎是愚蠢的、无意义的坚持,她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热情。
回到家,章荧瘫坐在茶几前,背靠沙发拿起手机,取消了原定于今天下午的心理咨询,随意收拾些东西塞进行李箱,订了张飞往临滨市的机票。
临滨市是临海第一大城,交通便捷,设施齐全,兼具核心城市的热闹繁华和海岛自然风情,这是章荧喜欢的城市风格,既不用为日常琐事担忧,又可安享一份宁静。抵达临滨市时已近傍晚,章荧在酒店办理入住后,打开门的刹那,橙红霞光在销声匿迹前,正透过斑驳的云层,绽放出最后一分瑰丽——到海面上,到人群间,到她搭在行李箱拉杆处的手腕上。
她感到苍白的心出现了几缕涌动暗流。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晚饭后,章荧沿着酒店对面的海滨步道走了很远,返程时,她走在步道上方的大路上,途径一家琳琅满目的小店,小店内的水晶珠帘反射出绚丽的光,落在各色各样的饰品、贴纸、糖果、玩偶上,章荧走到深处,抽出一盒水彩和一本画纸到收银台前。橱窗外,一个骑着单车,背上挂着黑白相间双肩包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一刻,她想起了一个人。
回到酒店,章荧洗漱后半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划着屏幕,现在是八点十四,平常这个时候,她大概率还在办公室处理各项审批和各种工作邮件,又或是在研发部会议室听项目进展……想到这些,她闭上眼,把手机放在一边,想要早些入睡,可大脑却不断充斥着各种念头,毫不停息。她只好起身拉开窗帘,就这么静静站着——落地窗外是沉重的夜色,白浪层层翻涌,不断倾吐日间难明的心事。
章荧的目光逐渐落在身旁书桌上的水彩盒,那曾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东西,她喜欢用色彩吐露心声,对那时的她而言,不一样的颜色代表不一样的心情。心情印染在脑海中,颜色跳跃在画纸上。
于是她坐到书桌边,翻开一页纸,描出空白画本的第一封心绪,是今天手腕上的夕阳。而距离她上一次拿起画笔,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三月八日下午五点,本市坪广湾发生一起溺水事件。据悉,一游客在坪广湾远岸处不慎溺水,被同行游客赵先生所救,目前,溺水游客生命体征平稳,正在持续观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