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简简单单,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可看。
可供展示的最大荣誉,或许就是墙上挂着的十来张奖状。
对着奖状面壁片刻,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划到奖状的三个字人名上,谢鹤云微微眯起眼,想象上面贴着的是林小稻的脑门,屈指用力在上面弹了弹。
然后,掸到了一手指头的灰……
谢鹤云被呛了两口,咬着牙想果真和奖状的主人一样讨厌!
同时,他后知后觉,墙上的奖状意味着林小稻刚刚小学毕业,暑假后正准备上初中。
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词汇量还没有他的拳头大,写三百字的作业说不定还得用拼音标注。
还是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想通这点,谢鹤云单方面原谅了三好小学生今早对他的不尊重和些许嘲笑。
阴云笼罩四野,逼走一线天光。
屋内越来越黯淡。
谢鹤云一向待不住,这会已经是难得的安静。
他无奈地走出门外探探路,眼角入得一抹绿,门窗上放了盆绿油油毛绒绒的小仙人球。
一个巴掌大的简陋土盆,里面长的仙人球丑的很奇特,说是球都是对球状物品的侮辱和碰瓷,像一串真假难辨的瘤子。
放在庆城夜市上,三块钱都得半卖半送才能不砸手里。
谢鹤云打量着兀自生长的仙人球,不意外林小稻会养这种东西,她看着就是会把各种稀奇古怪东西当宝贝的性格。
这玩意太丑,看久了伤眼,他刚准备走,意外被底下的盆吸引住目光,花盆侧面被人用粉色的蜡笔画了一连串意外不明的符号,线条挤得满满当当,和其中的仙人球交相辉映。
丑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他伸出一根手指,嫌弃地拨动花盆,好将林小稻的画作看完整。
盆中间是只一笔画成的简笔小猪,笔触稚嫩,憨态可掬,可他就是从上面看出了得意洋洋的样子。
笔下的画和主人一般。
谢鹤云盯了三秒,笑出声。
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她自己不是小猪?
谢鹤云松开手指,自然敛了笑意,黑眸沉静,将目光放至茫茫天地之间。
放眼望去,不仅没看到林家两祖孙的身影,连半点人烟都没有。
乌云低垂,天与地都融为一体的烟灰色。
田间的绿是灰蒙蒙的,隐隐有云雾腾起又沉落消散于远处耸立的树梢上。
悠远宁静,是与繁华热闹的庆城迥然的景致。
从田间上飘来的烟云落在漆黑的眼瞳里,漂亮得像起了雾的山野。
谢鹤云眨了眨眼,那些烟雾顷刻之间都散去,他扭头去看屋后的路,准备走出去看看情况。
啪嗒——
啪嗒——
酝酿了一早上的大雨突然如瓢泼落下,砸在地上,正好拦住他的步伐。
噼里啪啦的雨珠子密集坠落,纷纷击打在青瓦上,清脆爽亮,像是无数珠宝珠子滚落到地上,有股子热闹到极处的喧嚣。
雨就落在头顶,水雾漫进屋内。
谢鹤云两步退进屋子,许久没见这么声势浩大的雨,眼底都是珠串般的落雨。
他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框上,眼神清透,凝视着外面朦朦胧胧的雨。
溪云村依山傍水,林家的房子地势较低,屋前屋后不一会就有雨水天然形成的溪流。
大门敞开的客厅,被雨带来的凉意浸润。
谢鹤云左右闲得无事,本想拿伞去接一下林家祖孙俩,没在屋里找到伞,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没等到人回来,索性回到房间里补觉去。
他躺在床上,侧枕着手臂看窗外连绵不绝的细密雨帘。
要是在庆城,现在他应该和好友们在外面打游戏,或者打台球,再不济,也会被老谢送去培训班做卷子。
不至于无聊到看雨听雨。
雨声鼎沸如潮,砸在耳边砰然作响,是陡然被世界包围的感觉,谢鹤云原以为自己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下会睡不着,没想到他竟在杂乱纷纷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过去了多久。
雨收云散。
窗外鸟雀啁啾,日丽风清,的确已然深夏。
谢鹤云半梦半醒犹在梦中,忽然觉得眼皮发痒,身上发冷,心中一时悚然,被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就和脸上的绿虫子对视上,虫躯微微抖动,他的一颗心跳动几乎停滞,凉意冲上后背。
话语被吓出颤声,却是对着站在他床头的人说:“你怎么又进来了?”
林小稻的手刚刚从他脸上拿开,没半点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理直气壮地瞧他,脸上一派无辜。
她心里得意,面上还要努力掩饰,殊不知心思都摆在脸上,眼睛亮亮,眼尾都要翘起来。
谢鹤云心依旧在砰砰乱跳,鼓噪如雷,额前挂了点点薄汗,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眼前人。
从小在人精堆里长大,他如何不知林小稻的心思。
他垂下眼皮,冷静和挂在脸上的螳螂对视,淡淡吐出几个字:“你再不拿走,我就碾死这些小东西。”
少年人眉眼精致,几乎泛出玉质般的冷意。
林小稻才不怕他,慢悠悠拿走放在他脸上和胸前的绿螳螂,末了还要嘲笑谢鹤云:“螳螂又不咬人,胆小鬼。”
她笑意盈盈的,不知对着他,还是对着托在掌心里的几只螳螂,“我还准备烤来给你吃,它们的腿肚可香了。”
掌心的螳螂们还不知道它们已经死到临头,安安静静蹲在林小稻掌心,被她用青草叶逗着玩。
谢鹤云痛恨自己超绝的想象力来,他身体僵硬,咬着牙说:“我只是被你突然进来吓到了。”
真是个爱记仇的小屁孩。
他决定单方向收回对三好学生的原谅,走前要把动保组织叫来溪云村,好好教训一下林小稻。
林小稻才不知道谢鹤云心里想的东西,她正馋得流口水。
谢鹤云屈腿坐着,手指在膝盖上慢慢敲,不太想搭理她。
见林小稻挡在面前,短撅撅的发尾湿漉漉的,他望了一眼外面,才问:“外面下好大的雨,你们从哪回来的?”
林小稻一把握住虫子们,一脸他怎么问这种蠢问题的表情:“当然是走回来的,我们就在屋后的田里扯野草。”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才想起来进谢鹤云的屋原本是要干什么的,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怎么不洗碗?吃完饭要洗碗的!”
林小稻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对谢鹤云进行鄙夷。
好像她眼里的谢鹤云,完全就是个怕虫子、不会洗碗的废物。
谢鹤云停顿了一下,被她凶得愣住,认真地解释:“没在厨房看到水龙头。”
林小稻恨铁不成钢地拉起他的衣角,要马上带着他去厨房:“跟我来。”
谢鹤云敛下薄薄的眼皮,被动跟着她起身的同时,视线下滑盯着她攥住衣服的手指,指缝里露出半个青绿色的细弱螳螂脚。
这件衣服,是他托人带回来的联名限量款。
保守估计花的钱能买下十个林小稻的房子。
现在脏了,不能要了。
谢鹤云冷静地看着衣服下面的logo,冷静地看着林小稻扯亮厨房的灯。
十分不冷静地想把衣服脱下来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