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夜晚比尚城来得更早些。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可这些是不属于尚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们的。
从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近处是昏黑的南大校园,只隐隐坠着点点亮光。远处是灯火的染亮半彻天空。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从中作梗,把世界分为明暗。
暗处尚有星星之火,明处之下,却是数不尽的黑暗。
就像这个世界。
它从来不是光明磊落的,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光明阴暗交织着、叫嚣着、排斥着、融合着,给“善恶”笼上一层神秘的纱。
可总有人拨开迷雾,向着那黑暗中的光明奔跑,风险或未知,不能阻止她行进的脚步;她的身后,有这世界至臻至善的动力与支撑。
她没有退路。她不需要有退路。
她需要的只有,毅然决然踏入迷雾之前的一个击掌,一次拥抱。萦萦之光,足以支撑走过五百个日夜。
“季常殷。”她抱紧了她。
相拥时,对方好像也是彼此的投射。
已经记不清,是在如何的兵荒马乱之中入睡。
发丝间的缠绕,她本想解开,却越绕却紧。风声、水声、人声相互,晴天里像是忽然暴雨倾盆。
林虑醒时,恰看见身侧的季常殷皱着眉,却未睁眼。像是生活规律与神经系统打架的产物。于是她替她掖一掖被角,洗漱、刷牙,准备出门下楼觅食。
还未开门,一通电话铃声率先响起,是她的手机。平日里睡觉都会开免打扰,昨夜却没能来得及。
她着急忙慌回到床边时,刚被掖了被角的那个人已经悠悠转醒。看到她,绽出笑容。
怎么感觉憨憨的。
林虑伸手,提起床头柜上面的手机。号码显示是陌生号码,她挂断,对方又打过来。
眼睛与手机之间,倏然出现一抹白。指甲轻敲手机屏幕,她意会,将手机放到那只手里。
季常殷看一眼手机号码,惊诧,下一秒将电话挂断。对方竟也没有再打。
“你认识么?”林虑替她倒了一杯水。
她点头,接过水润一润嗓子,“我哥。”
“?!”林虑无比庆幸此刻水杯不在自己手上,不然恐怕又得弄湿床褥,“你……哥?”
季常殷淡然,“嗯,我哥。”又道,“之前和他聊起你时,他问过我你的电话,我就告诉他了。”
“你和你哥……聊起我?”林虑倒吸一口气,“之前是什么时候啊?咱俩在一起之前?”
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几乎没怎么分开过,她想不到季常殷什么时候能够偷偷“私联”她哥。
“之前。”顿了顿又补充,“上次你来403,我们一起吃饭那次。在你过来之前。”
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林虑从她手里抽回手机,“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啊,季老师。”
“不止。”
林虑侧头,“嗯?”
“开始喜欢你这件事,恐怕还要更早一些。”
两个人同款的高领穿搭,到楼下餐厅。暮秋时节,即便空调开得很足,依然不显奇怪。
上午是语文和英语的专题会。她们下去时,温禧已经在餐厅内坐好了,见到两个人先是一句“早”,接着目光看到衣着,贱兮兮地问林虑,“林老师,敢不敢把衣领拉下来给我看看啊?”
林虑对于温某人犯贱的行为丝毫不容忍:“滚呐。”
话毕大致扫了一眼周围,“对了,那位尹老师呢?”
“阿盈啊……她昨天夜里肚子疼,可能吃火锅吃坏了吧。”温禧将盘里的最后一只蒸饺送入口中,“刚我下来的时候还跟我说帮她带两口饭来着。”
她抬手,请服务员帮她打包了一人的量。接过,然后起身离开。
“阿盈?”林虑挑眉,“你俩啥时候这么熟了?”
“患难见真情呗,”温禧不甘示弱回怼,“哪像某人见色忘义,几秒钟前还对朋友恶言相向。”
“你最好是‘真情’咯,”林虑把声音压低,“一个晚上不见,‘阿盈’都叫上了。我记得,某人好像自爆过自己是拉拉?”
“拉拉怎么了,拉拉也有友情的好不好?”目光移到对方脖颈处的高领毛衣,意有所指,“你不也是拉拉?”
“我不否认,我是广义上的拉拉。”林虑倒是坦然,看起来颇有几分她身侧站着的那人的影子,“不过我可能不算是狭义上的拉拉,毕竟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任老师、不喜欢邵旻、不喜欢苏呓、不喜欢喻丹、不喜欢我堂姐、表妹……什么的。”
只喜欢季常殷。
只喜欢她身侧站着的这个季常殷。
“那我也不喜欢你、不喜欢任老师、不喜欢邵旻、不喜欢苏呓、不喜欢喻丹啊,”温禧说着笑起来,“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像是发情期的母猫,逮着个雌性就喜欢啊?
“还有,你说的……堂姐、表妹是什么意思啊?”温禧啧了一声,“看不出来啊,林老师。你这么喜欢搞骨|科?”
林虑默然。竟是哑口无言。
她忽然想到什么,匆匆和两个人告别,便拎着手里的袋子上了楼,只留下一句,“林老师,拉拉才没有很喜欢谈那种,奇奇怪怪又有点背德的感情。”
林虑:不信。
待两个人慢条斯理地边聊着天边将早餐吃完,走出门时,恰巧碰到温禧与尹尚盈从电梯出来。
温禧一如既往的活蹦乱跳,还添了几分伶牙俐齿,林虑可谓深受其害。她身旁的“阿盈”倒是确实大病一场,蔫儿蔫儿的,竟完全见不到昨日的开朗。
阿盈垂下眸不说话时,又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像是一茎需要人呵护的花。
林虑看到她几乎被裹成“粽子”,窃喜。
她们三个都穿着高领毛衣,看起来更合群了呢。
“走吧,”季常殷将手机放入兜,“车在外面。”酒店虽然就在南大周边,却也还有一段距离。早晨的凉风最为袭人,寒气入体总是难熬。
非常耀眼的亮银色车身。季常殷率先上前,蜷起指节轻扣车窗,“咚、咚、咚”清脆的三声,车窗循声降下。
“早,四位。”
杜婉抬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清婉的脸来。视线触及某闷不做声的“小孩儿”,压了压眉梢,“生病了?”
小孩儿把口罩往上拉一拉,撇过脸,看起来更闷了。
最后还是温禧接过话头,“应该是昨天吃火锅吃坏肚子了,搞得一晚上都挺虚的。”
杜婉了然,忽然开口,“要不要坐副驾?她们说副驾坐着舒服一点。”
某小孩儿眼睛亮了一瞬,又熄灭。
“她们?”温禧八卦之心不改,“杜老师,还有谁坐过副驾啊?”
“我学生,”杜婉笑意粲然,“之前有学生去竞赛,如果条件合适的话我也会跟着,有时候带着。一群挺可爱的小女孩儿,她们发现的,毕业的时候告诉我了。”
小孩儿眼睫毛颤了颤。
“怎么样,坐副驾吗?”杜婉挑眉,“阿……盈?”
“嗯。”尹尚盈慢慢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却未立即坐上去。她问,“杜老师,这样你先生不会吃醋吗?”
杜婉愣,笑意更深:“我啊,未婚,单身。”
车门被关上。车外的季、林二人朝她们挥手告别,在后视镜里一点点缩小,聚成一点,然后消失。
尹尚盈端坐在副驾驶。这里的温度果真如杜婉所说,暖和得很舒服。后排的温禧看手机,左边的杜婉开着车十分严肃,她百无聊赖,坐得更端正了。
“你们直接去南大还是先陪我见个朋友?”杜婉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问,“直接去南大的话,可能有点早。”
“那先跟着杜老师吧。”前排的小孩儿毫不犹豫。她侧头看后排,另外一个也说好。
于是她开着车将俩小孩儿带到和沈湘芜约好的地方。好巧不巧,对方也带了小孩儿。
“早,阿婉。”刚见面便是一声熟稔的招呼。带着标志性的吴侬软语的柔,不用望便知是沈湘芜。
“早啊。”杜婉带着身后两人走来,“你都带小孩儿了,我也带俩,不过分吧。”
沈湘芜于是掩唇,“自然不算。”她往后退了半步,亮出身后的短发女孩儿来,“我小侄女儿,施曼。”
杜婉早习惯她这种说话的方式,文不文白不白的,只是拍拍尹尚盈的肩,“你粉丝。”
又示意温禧,“你粉丝的朋友。”
尹尚盈还沉浸在“我昨天才偶遇过的学术大佬今天就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震撼之中。
“你好啊,又见面了。”沈湘芜主动上前,伸手。
清脆的一记爆栗。杜婉轻弹尹尚盈脑门儿,“见到偶像高兴得愣住了?”
“噢噢噢噢噢,”尹尚盈难得又恢复了刚见面时的活泼劲儿,握住对方的手,“沈老师好,沈老师好。”
外交部最年轻的发言人沈湘芜诶!还是女生!只能在网络上见到的人诶!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她面前了!还和她握手了!
激动到失语好吧!
杜婉终于满意勾唇。
沈湘芜注意到专心在旁边当透明人的温禧,竟是主动开口,“温小姐。”笑得婉柔。
温·透明人·禧“莫名”被cue,“沈老师早。”
幸好没什么人发现端倪……温禧捂好小马甲。天大地大,马甲最大。她的隐藏身份可不能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