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格外刺鼻。
蒯令握着钢丝球的手突然顿住,瓷砖缝隙里蜿蜒的血迹正在缓慢蠕动。
她歪着头凑近观察,那抹暗红突然凝固成普通污渍。
"又是幻觉。"她轻声自语,加重了力道继续擦洗。
这是今天第六次出现类似情况,雇主家浴室的防滑砖几乎要被擦出凹痕。
手腕上的智能表突然震动,蓝光在昏暗的卫生间里投出全息影像:【清洁剂余量不足】
蒯令盯着空气中漂浮的提示框,黑曜石般的眼珠倒映着数据流。
这个月第七次被投诉过度使用清洁剂,但那些顽固的污渍必须用三倍浓度才能彻底清除。
她伸手穿过投影,指腹残留的消毒液在光幕上划出一道扭曲的波纹。
走出雇主家时,晨雾正从地底渗出。
街道两侧的霓虹招牌在雾气中晕染成色块,像被水浸湿的油画。
蒯令裹紧灰扑扑的工装外套,注意到街角便利店橱窗上贴着的招工启事被撕去大半,残留的纸角印着暗红色纹路——那图案让她想起上周在公寓走廊发现的霉菌,同样呈现出令人不适的螺旋结构。
回到七平米的地下室,蒯令从冰箱取出半成品拉面。
塑料碗在微波炉里旋转时发出细碎响动,像是某种节肢动物在抓挠玻璃。
她坐在折叠桌前,看着面条在橙黄汤汁里舒展,突然发现碗底沉着几颗黑色颗粒。
"芝麻吗?"筷子尖刚触到颗粒,整碗面突然泛起涟漪。
汤汁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漩涡,面条开始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自行减少。
蒯令平静地数着消失的面条,当最后半根面条沉入碗底时,陶瓷碗竟恢复成满溢状态。
衣柜深处传来窸窣声。
蒯令起身时碰倒了椅子,金属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她赤脚踩过冰凉的地面,从旧毛衣堆里捧出那个玻璃罐。
罐中墨绿色植株的触须正在疯狂抽动,叶片背面密密麻麻的眼球状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您的外卖已到达,记得五星好评哦。"
她将面碗倾斜,汤汁顺着玻璃壁流下。
触须瞬间暴长穿透罐口,缠住碗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吮吸声。
当最后一丝汤汁被吸尽时,最粗壮的触须突然缠住她左手小指。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
蒯令看着自己半截手指落在罐底,断面整齐得像被激光切割,接着迅速被植株吞噬。
她平静地抽出纸巾按住伤口,食指突然顶在鼻尖,做出一个戏耍样的猪鼻子:"坏孩子要接受惩罚,哼哼。"
女生伸出舌头,舌尖扫过干燥的嘴唇,她对着玻璃罐缓慢地、细致地舔舐。
唾液在罐体表面拖曳出晶亮的痕迹,混合着血滴在玻璃上画出扭曲的痕迹。
她的瞳眸逐渐变得迷离,连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一丝潮红。
涎水从嘴角下方的贪吃痣滑落。
是膨胀的食欲,将她变成了这般颠倒的模样。
触须开始剧烈痉挛,所有眼球纹路同时转向内侧,仿佛正在遭受某种不可名状的亵渎。
可最终还是亵渎了。
女生的整张脸埋在了罐中,扭成了麻花的触须植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最终彻底安静下来。
第二天清晨,蒯令站在暗巷深处的职业介绍所前。
褪色的LED灯牌闪烁着"保洁招聘",每个字都缺笔少划,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大人写出来的。
当她推门时,生锈的门轴发出类似骨骼摩擦的声响。
搞得她好奇地推了好几下,直到声音变得正常,她才遗憾地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又一场幻觉。
无所吊谓,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
柜台后的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球,面无表情看着她神经质的动作,也不阻止。
等到蒯令凑近柜台,她才慢悠悠开口道:
“月薪三千,不包吃住,洗洁用品自备,能接受来,不能接受就滚,顺手把门带上,风冷,老婆子我可受不得冻,冻到了你要给钱。”
蒯令乖乖听话照做。
这年头,啥事都让机器人代替了,就连找个保洁的工作都不容易。
钱难赚,屎难吃。
其实屎也不一定难吃,有的人甚至好这一口呢。但钱是真的难赚。
她漫无目的地思维飘散着,直到老婆子枯槁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唤回了她的思绪。
"考虑得怎么样了?"
蒯令注意到对方指甲缝里嵌着黑色菌丝,正随着敲击动作缓缓蠕动。
她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清洁剂和手帕,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趴在柜台上面,用指甲盖一点点扣干净那黑色碍眼的玩意。
老妇人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黏液在地面腐蚀出细小孔洞。
幻觉又加重了啊。疼痛从被腐蚀的伤口传来,她脚步未动,而是舔了舔疼痛糜烂的嘴皮,发现酸酸的,有点好吃,像成年老醋。
布满霉斑的墙壁突然渗出暗红液体,在两人之间汇聚成扭曲的字符,看上去鲜艳无比,令人垂涎欲滴。
蒯令食指大动,可是她忍耐住了。
社会不会包容一个精神病在外到处游荡甚至找工作,她好歹得像个正常人一些。
老妇人露出仅剩的三颗牙齿,嘴里散发出一股臭豆腐的味道:"看来你很喜欢我们这里的工作,勇敢的年轻人,我很看好你。"
她从后面的柜子底下掏出一个扫把、一个拖把、以及一个簸箕。很传统的那种竹编的簸箕,甚至最里面还烂了到口子。
“去吧,你的工作开始了,把一条街后面的殡仪馆地扫干净,拖干净。”
蒯令老实地说:“不是说不提供清洁工具的吗?”
老太婆用那双精明的眼珠子扫视她周身一圈:“你自带了?”
蒯令摸了摸自己屁股后面鼓鼓囊囊的折叠口袋,脸红地摇了摇头。
“快去快去,我们这儿的工资可是日结的,你出来了就给你一百块。”老太婆催促道。
蒯令右手扫把、左手拖把,怀里还抱着个簸箕,被推出门外,还不忘记问道:“对了,来验收成果的是你这边还是他们那边的人?”
——
蒯令买了包瓜子,麻绳将老太婆店里的清洁用具捆成一团,朝殡仪馆走去。
她想起老太婆说的“无人验收”这四个字就觉得美滋滋。
那不就说明她在这里呆上几个小时然后出去就能得到一百块钱?
虽然有点不道德,但是偷懒真的很爽。
她打算在门口吃个瓜子,然后把瓜子皮扫干净,这任务也就结束了。
真是笑话,当她看不出那老太婆满脸猥琐的用心险恶?
说不定进去了之后,会被扣押在里面干其他活计。
别问,问就是她被黑心劳工压榨过。
明明说好只是去电影院凌晨散场后扫个地的,结果没想到人家还弄了通宵电影院,硬是拉着她在幕后给演员递了五个小时的道具。
搞得她晚饭都没吃,心力交瘁饥饿难耐地忍不住吃掉了几个味同嚼蜡的“观众”。
结果没吃饱还被投诉,导致到手的工资都没了,攒钱的进度又再次停滞不前。
这次她要学机灵点,才不会白白给人家干白工呢。
——
蒯令正认真地低头磕着她最喜欢的原味瓜子时,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看到几个一脸戒备全副武装的年轻人。
一个容貌娇憨年龄偏小的女生走上去,可可爱爱问道:“姐姐你在干什么呀?”
蒯令磕磕瓜子,吐瓜子皮,然后用扫把轻轻一挥,瓜子皮被扫到了大街上。
那大街上的瓜子皮谁来清理呢?当然是我们任劳任怨的机器人清洁工。
只要998,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真正的物有所值,拿啥啥便宜,买啥都实惠!
伴随着廉价的智能机器人的广告,蒯令面容恍惚,犹豫地说道:“我在,自产自扫?”
啥玩意?
女生笑容不变,以及礼貌亲和:“姐姐,这里是惠民殡仪馆吧?”
蒯令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招牌,迟疑道:“是的吧……”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惠民殡仪馆?她也是刚来这条街上的,不太熟悉啊。
“……那姐姐你能带我们进去吗?”
“你们进去干嘛?你们带的尸体进去就行了。”蒯令下意识脱口而出,她皱了皱鼻头:“你们怎么没有带尸体啊?”
一行年轻人面面相觑,心中满是悲凉,如果出不来,他们就是带来的尸体了。
看他们有难言之隐,蒯令猜测是可能是尸体他们搬不过来,需要□□,她倒是热心肠:“哎,这里我也不熟,我就是过路的,要不你们打打工作人员的电话?”
年轻人摇了摇头,女生心情凄凉:“姐姐,我们哪有工作人员的电话啊。”
蒯令恨铁不成钢:“你们没有就不会去找啊?”
说着,她掏出了数十年前早被淘汰的智能手机机型,年轻人们忍不住哇了一声,他们没见过这样的老古董,毕竟现在的人用的都是终端。
蒯令翘了翘嘴角,点开手机搜搜查询“东街惠民殡仪馆联系方式”,查到一段数字,然后拨送出去。
“叮——叮——”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被接通,一道好听的男声在对面响起:“你好,请问你是?”
“喂,你是惠民殡仪馆的馆长吗?你们这里客人来了,怎么没个工作人员出来迎接的?怎么,你们还开不开门做生意了?”蒯令大声道,手机机型老旧,传声筒不太行,她生怕对面听不见。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可能被别人盗用了,我不是殡仪馆馆长,你再去找找吧。”男人耳朵被震得生疼,却还是彬彬有礼地拿远手机,挂断了电话。
蒯令“嘿”了一声,抬眼看到了年轻人们那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动人,叫人怜惜。
澄澈而真诚,仿佛你是他唯一的希望,你是他唯一的奇迹。
忍不住大包大揽道:“没事,我还有办法。”
她绕着殡仪馆的墙体转了圈,然后眼尖地在最底下杂草丛生处发现一行黑色的小字。
【徐馆长联系电话:1438xxxxx】
这九串的电话号码,现在已经是极其少见了。
来不及忧虑自己的电话费打不打的起这串珍贵的号码,手指头已经下意识把电话号码拨打出去。
几乎是秒接,对面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听着就十分有阅历,符合馆长的身份。
“惠民殡仪馆诚挚招聘【遗容整理师】,惠民团队欢迎你的到来。请问你有什么要求?”
面对老人家,蒯令的礼貌顿时显现了出来:“徐馆长你好,我不是来求职的,我只是个保洁。我想问问,不知道现在贵馆是否正在营业,客人已经站在门口,这么大的馆子,怎么没人出来迎接客人?万一客人迷路了怎么办?”
徐馆长:……我开的好像是殡仪馆,不是馆子?
“好的,”老男人的声音回复道:“小陆,去接她。”
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殡仪馆的大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苍白青年,虽然形容不太亲和,但看起来好歹有活人的气息。
由于手机的听筒功能有点不太行,蒯令听到了那个“她”是单数,却没有在意,还笑了笑,夸赞道:“工作效率还挺快的。”
她对电话那头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按掉了电话,生怕多浪费一分钱。
“哎,”蒯令一挥手:“你们可以进去了。”
年轻人感激涕零,娇憨的女生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姐姐!”
蒯令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好事,帮助了没有社会经验的年轻人。
刚走出来的青年工作人员拉住了她的臂膀:
“新同事,你好,徐馆长让我带你去熟悉下新的工作环境。”
蒯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