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绵延不断,道路上泥泞湿滑,又恰巧碰上雾蒙蒙的天气,前路不清,不少流动摊贩在两镇交接的茶棚里歇脚。
他们个个浑身是泥,背着一筐筐未卖完的蔬菜或瓜果,往茶棚里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大大小小的泥坑。
店小二看着刚刚清扫完的地面一霎时又沾满了泥泞的脚印,很是不满,他出声提醒,“各位客官,你们挤在这儿躲雨,可叫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头戴白色头巾的中年男人把背篓放下,语气粗犷,“你懂什么啊?我们说不付钱了吗?你们店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店小二有些吃瘪,连忙解释,“客官多有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您把堆在茶棚门口的东西挪一挪。”
“算了算了。”在围炉前煮茶的阿婆过来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太过生气,“这么冷的天,他们为了生计还要来往于多镇之间,也不容易,我们就当行个好。”
“可是…..”店小二努了努嘴,受不了地跑开,“我还是去看看蒸饼熟了没。”
潮湿的雨气扑在面颊上,几个商贩冷地牙齿直打颤,又往棚子内有火盆的地方靠了靠。
眼前围炉煮茶,身后云天山影,竹林翩然,恰似丹青水墨。
他们只点了最便宜的热茶和蒸饼,绕着火盆围成一个圈儿,伸出早已皲裂的双手,企图获得一丝暖意。
一个黑皮肤的年轻人咬了口蒸饼,“对了,王大娘,我这几日跟我爹去雾水镇上贩菜,怎么都没见过二牛哥?
坐于对面白发苍苍的老妪闻言叹了一口气,说起自己的儿子就要落泪,“我们每年夏秋两季都按时交纳粮税,可近几年来北方天气多变收成不好,粮税非但没有减少,还一直在增加。我家那口子又病重,二牛实在气不过,前些日子便与隔壁村的大锤去县里官府闹过,可那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非但没有给出一个说法,还打了他们二十大板,二牛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白头巾的中年男人附和道,“现在的官不当人呐,之前我们县里的月湖发大水,县令说朝廷已经拨款派人来治理水患,可到最后人没见着,却叫乡亲们自个儿捐钱来修大坝。”
白发老妪望着棚外的连绵雨幕,几乎看不清青山的轮廓,她心中郁闷,又抹起眼泪,“唉,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茶壶倏忽煮沸,发出略微刺耳的声音。棚外脚步纷杂,几个官服模样的人趾高气扬地进到茶棚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不像是来喝茶的。
店小二早知这些官府中人不好对付,他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盈盈地迎上去,“各位大人,可是要喝什么茶?我们店里有新上的江南春茶,碧螺春……”
为首的那人一身黛蓝官袍,袍身上用金丝线绣着花鸟图案,富丽堂皇。他负手在茶棚内走了两圈,眼睛不知道在瞟些什么,却并不答他的话,只是问,“美人酒有吗?”
店小二云里雾里,“美人酒….好像没有。不过雨前龙井味道也是极佳的,大人要不要尝一尝?”
“没有?”他问极反笑,抬起脚就往后厨走去。
吴阿婆似乎意识到什么,慌忙放下要往炉子里添的柴火,快步朝茶棚里面走去。
“你敢拦大人?”吴阿婆才走了几步路,登时又被那刀疤脸的彪形大汉拦下,她抬头看见那双陌生凶悍的眼睛,不敢再动,恹恹地立在一旁。
随着噼里啪啦地一顿声响,一个女子头发凌乱地被他从茶棚后拉出来,拽到地上。短短一分钟,她的纱裙早已被撕扯地破烂,只堪堪留下可以遮挡的布料。
黛蓝官袍扯落她肩上松松垮垮的布料,淬出一声,“装什么贞洁烈女,你那天进我的房门可不是这样的。穿的那叫一个少啊,怎么,本大人现在还碰你不得了?”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一团,难堪地用手捂住脸庞,艰难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爹既然交不出税,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你抓来抵债了。”
隔壁桌的蓝衣少女已经按捺不住,握着腰际的双刃,眼看就要起身,又被身边人一把按住。
“南乔,不要生事。”青衫少女松开按住她的一双手,慢悠悠喝了一口汤,斗笠之下的那一双眼睛平静而又漠然,“这跟我们没有关系。”
南乔握紧双拳,“他们太过分了。这官府中人,拿百姓的钱,却不为百姓办事,反而强抢民女。”
她冷着嗓子,“我们鸣玉楼的人,向来不管官府的事。”
“右护法果真是个合格的冷血动物。”南乔闷哼一声,愤愤不平,“都这样了你还吃得下?”
“冷血?”叶浮灯眸子漆黑,手中筷子未停,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吴阿婆实在没法子,咬紧牙关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大人,双儿还小,还请您网开一面再多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凑到钱。”
“臭婆娘,要是你那半死不活的儿子交不出钱,也省的本大人冒着大雨费心费力来走这么一遭。”黛蓝官服一脚踹在阿婆的腹部,“来人,把这间棚子内值钱的东西都给我带走。”
吴阿婆被猛地一踢,吃痛地捂住肚子,踉跄地摔倒在桌角上,桌子塌陷了半边,瓷碗碎了一地,被轰隆的雷声所掩盖。
刚刚好是南乔他们那桌,叶浮灯的手僵在半空,她一侧头,瞥见那碗还未喝完的鸡汤。
“祖母!”头发凌乱的女子惊叫出声,她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腔,扶起吴阿婆,“您怎么样,有没有事?”
看见如此景象,方才坐在火盆旁的那个黑皮肤的年轻男子也忍耐不得,他右手抄起背篓里的那颗大白菜,跑过去重重地敲在那几个官员头上,“一群畜生。”
茶棚里众人被他言语鼓动,一时间纷纷拿起所剩的蔬菜鸡蛋扔向他们。
几个绿袍官员躲闪不得,擦着衣服上黏糊糊的蛋液,气喘呼呼,“这些刁民,给我打…..给我打….”
话毕,那几个彪形大汉摩拳擦掌,抡起椅子就扬去。
棚外雨声如瀑,棚内打斗声音不曾停歇。这些摊贩到底只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在那几个练家子面前,难免落下风,躺在地上连连哀叹。
黑皮肤的年轻男人被打趴下,他的脸被人踩在地上,额头上淌着血痕,十分狼狈。
吵死了。
叶浮灯的面部表情千变万化,那鸡汤她才将将喝了一小碗。
她擦了擦嘴,利落地起身,笼屉中的白色蒸汽不断上浮,沾湿了她的眉眼。
一个肥硕的身躯横在她的面前。
叶浮灯连眼皮都未抬,语气清淡,“大人有事?”
南乔扯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现在怎么办?直接开打吗?”
叶浮灯回,“等等,能不打就不打。官府的人,少打交道。”
靛蓝官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讥诮,“姑娘就这么走了,本大人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那大人想怎么样?”
“本大人觉得…..”靛蓝官袍上下打量她,见这少女虽然纤瘦,但身姿却实在曼妙,他满脸堆笑,“你适合来做我的贴身婢女,在我身边,我才能相信你会守口如瓶。”
“你这个畜生,畜生……竟然还要糟蹋这些无辜的姑娘。”黑皮肤的年轻男人一口咬在那绿袍官员的腿上,随后被人用力一踩,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黛蓝官袍用脚踢了踢年轻人软绵绵的身子,心中嫌恶。他立马换了个脸色,转头对叶浮灯越说心中越荡漾,他自顾自撩起眼前的少女遮盖面容的斗笠,只瞧见她眼角微翘,如同寒星点点,青丝利落地束起,清新地似三月盛开的桃花。他忍不住伸出肥腻的双手,想要去触碰她莹白的脸颊。
“我想你真是……”叶浮灯侧头略过他的手,眉梢微动,语调坦荡而又狂妄,“找死。”
黛蓝官袍怀疑自己听错,转头问身后的其他人,“她说什么?”
“我说你找死。”叶浮灯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带着无边的冷意。她忽然语气停滞,拎起煮沸的茶壶就朝他砸去。
南乔:这么快,刚刚不是说最好不要打吗?
男人被滚烫的茶壶砸破了额头,他捂着头龇牙咧嘴地叫起来,“臭婊子,给脸不要脸,能伺候小爷是你的福气!”
“来人啊,来人啊,给我打,这娘们无法无天了!”
叶浮灯歪了歪头,对南乔说,“打,不要手软。”
他怒不可遏地叫着,眼看一道寒芒飞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口中腥味四溢,胡乱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的牙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用剑柄打碎,咕咕噜噜掉在地上。
冰凉的刀锋抵于他的后颈,他的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被迫跪在地上,他满嘴是血,似乎是终于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少女并不是什么善茬,他声嘶力竭地喊出几个字,零零碎碎地溢出口中,“你….你”
南乔从角落里扯来一根竹竿,与那几个大汉撕打在一起。她动作灵活轻快,但丹田不足,竹竿被大汉用力一抽,没了支撑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你们再进一步,我敢保证他的头颅立马落地。”叶浮灯将剑锋在推进一厘,在他后颈挑出一丝血线,“怎么,不信?”
“全部放下手中的刀。”黛蓝官袍额头上冷汗与血丝交织,“放啊……你们想让我死吗?”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棚内气氛有些不对。
“这样吧。”叶浮灯笑得很淡,“你赔我们在场所有人的损失费,我考虑考虑饶你一条狗命如何?”
“司农,何须跟他废话,这个娘们,我一只手就能解决。”刀疤脸大汉心下怀疑,不信邪似的活动了下筋骨,“呸”了几声,提起大刀就劈头盖脸地朝她落下。
雨声淅淅沥沥不停,棚内愈发静谧。叶浮灯右手扬刀一挡,飞快地旋身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刀疤脸躲闪不及,硬生生地被踹翻在地。
“别再挑战我的耐心。”叶浮灯从弥漫的热雾里仰起头,她的眉眼清冷孤傲,不似凡尘,“还有,你们下次胆敢来找麻烦,到时候,我可不止要你的命了。”
她杏眼弯弯,纤薄的剑刃上有血珠无声地滴落,“想好了吗?我可没什么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