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多,凛冬才完成报告,他伸了个懒腰,推开移动黑胡桃木电脑桌,伸手捻灭了落地灯,窗帘缓缓打开,清淡的月光洒进来。
凛冬靠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瞳孔如漆黑夜里的萤火虫,凝视着被月光浸透了的人。
柔软的沙发里,夏昼窝在一团,睡得很熟,一只手垂到了沙发外,头埋在法兰绒毯子的空隙里,只露出半张侧脸,呈现出少女般的淡白色。
凛冬看得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走到沙发前,弓下腰,两只手臂分别伸到她的腰下和肩膀处,纯棉的白裙触感清凉,他捻了捻手指,手臂往上一托。
太轻了,像一只无骨的猫,腰和背极软极薄,半只手臂就能揽得过来。
凛冬的右手手臂紧了紧,感受到了轻薄的护腰。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问夏昼为什么总是戴护腰,夏昼当时很错愕,没想到凛冬会问这个问题,过了半分钟才回答,声音特别轻,几不可闻,凛冬却听得万分真切:
“因为它像妈妈的怀抱。”
凛冬怔住了,也心痛了,他想了很多种答案,就是没想过是这样的。
在原地站了两秒,凛冬还是决定连毯子一起抱起来。
怀里的夏昼搂着失而复得的毯子,梦里呓语了几声,舒服地钻进了凛冬的胸膛。
凛冬忽觉胸膛有一阵刺痛,但他没在意,往客房走去,把夏昼放回床上,才注意到夏昼镂空的袖孔内竟然扎着那条川续断!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
凛冬凑近那个孔洞看,川续断不仅仅是扎进袖孔,还扎进去了夏昼的肉里,渗了一两滴干涸的血,凛冬急坏了,在房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找药箱。
找到药箱,他坐在床边,这是直接拔出来?会疼吗?
他忘了三年前深入先古国被恐怖分子一刀扎在手臂上时,他是怎么做的,他当时毫不犹豫地把刀拔了出来,然后撕下衣服的下摆绑住手臂止血,铃兰当时还问:“万一感染怎么办?”
“首先得活命,才有机会感染。”他冷冷地答。
可现在的他竟然手足无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忽然,他想到自己的少爷身份,慌忙拿出手机走到客厅当即联通了医药组,副组长接通的视频。
他把摄像头对准夏昼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刚刚那条川续断扎进手臂了,怎么办?”
“深吗?”副组长凑近屏幕,也跟着压低声音,这肤色一看就不是缇娜小姐,问题是这个女人可是躺在床上的,这简直就是在线吃瓜,但他吃得有些惶恐。
“大概三分之一。”凛冬不敢拨动川续断。
副组长闻言松了口气,摆了摆手,“不碍事,拔出来涂点碘伏即可。”
凛冬站起身,朝客厅走去:“就这么简单?破伤风不需要打?”
“不需要。”副组长脸上堆着笑。
凛冬挂断视频,翻出一个头灯戴上,走回床边,单膝跪在地上,准备好碘伏棉球,才把夏昼的手臂拉近,将袖子小心地撸了起来,就在打疫苗的差不多位置。
他害怕万一夏昼疼醒,看到他这幅样子,不把他当成变态才怪吧。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他的手指颤抖地捏着川续断,迅速一拔,想象中的鲜血淋漓并没有到来,夏昼甚至哼都没哼一下,看来睡得很熟。
凛冬将碘伏棉球在伤口上来回一抹,飞速把袖子放下来,喘了一口粗气。
“这一针疫苗,就当我欠你的。”
他把夏昼的手塞回毯子内,快步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心脏咚咚咚直跳,真实地体会了一把“犯罪感爆棚”。
这还不算完。
他又走到玄关柜旁,从顶柜抱出来一个木箱子,里面是一排整齐的棕色木牌,串着白色绳子,他挑了一块,走到客房门口,安上挂钩后,将木牌挂了上去。
“好哭鬼专用”木牌一角还添油加醋似的,画着一个大哭的小女孩。
“唔,入木三分。”凛冬叉着腰欣赏了一会,才满意地转身回房了。
这晚,夏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父母出事的那一夜,又梦到他们在花园里陪自己打羽毛的欢乐瞬间,颠来倒去的,欢愉和痛苦不断地在梦里交错。
最后,温柔的妈妈倏然变得满身鲜血,离她越来越远——
“昼宝,我的宝贝,不要再查下去了,好好生活……”
夏昼听到这声久违的“昼宝”哭得肝肠寸断,在梦里不停地喊着:“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昼宝一个人!”
“求你了,妈妈……”
凌晨时分,凛冬站在好哭鬼木牌的一边,背部紧贴着墙面,他拼命隐忍着不冲进去,但撕心裂肺的哭声宛如一碗毒药,把凛冬的嗓子眼全给毒烂了。
他怎么能说得出那句别哭,都忘了吧。
“你我都身负血海深仇,我怎么能轻易地去劝你不要报仇……”
·
夏城很快入了深秋,辛玖出院了,回到归海楼第一件事便是调阅亚瑟和王传之案。
不久前,特侦处凭借手上获取的有限证据,将王子集团的董事长王岳和总经理王传之相继带走,开展秘密调查,关押在不同的驻地,现在由两拨人看守。
辛玖翻看王传之的笔录,发现这个狡猾的富二代对于勾结恐怖分子咬死不松口,说是同学聚会,根本不存在把钱转移出境。
的确,地下钱庄的信息仅凭举报人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确凿证据支撑,而那几张和同学聚会的照片也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在和恐怖组织联系。但是亏空王子集团的钱,他根本说不清去哪了。
“花了”这个词出现频率最高。
亚瑟案中,凛冬曾去环球嘉园的物业查了AI机器人的录像,但很遗憾,唯一一辆守在门口的机器人刚好被人整坏了。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辛玖沉着眸想,他当时刚开出环球嘉园,就失去了知觉,一觉醒来就到了荣公馆,一定是他们提前在车子的排风口里装了迷药。
最可惜的是,车子也不见了,不然还是可以从里面找到一些证据的,两个太古绑匪就这样在天眼下凭空消失了。
“高原这么惨了吗?”
案卷里附着一篇媒体报道,两周前,高原被太古证券交易委员会调查,限制出境,同时可能面临巨额诉讼,媒体报道他的背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将他往地狱里推。
无形的黑手便是亚瑟,最近似乎消停了,除了一直没有消息的覃伦,没有其他动作。
案卷里备注:当天前往机场托运行李里并没有超过50公斤的。
“难道老大的方向错了?”辛玖狐疑地合上案卷。
他决定主动去关押王传之的驻地看看,在这之前,先去了一趟夏昼的家。
“喔!你家太漂亮了!”
客厅和露台被打造成了一个小型健身房,墙上挂满了夏昼从小到大的照片。辛玖站在墙边,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夏昼,把心疼刻意藏起来,大笑着说:“你肯定是校花吧,长这么好看,多少人追啊?”
“哪里,根本没什么人追我。”
辛玖不相信,摇着头感叹:“哎,我当时就该去你的学校。”
一句话把夏昼逗得眉开眼笑。
“你现在气色好多了。”辛玖望着夏昼,手往身后指,“这些家伙事没少用吧?”
“嗯呐!都在室内健身,很少去外面了。”
有了这些健身器材,夏昼没再每天早上去心湖跑步了,或者说,除了偶尔去找皮影逛个街,她几乎宅在家里不出门了。
“辛玖,我打算告别过去,好好生活。”夏昼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源于梦里妈妈的劝告。
做完梦的那个早晨,夏昼记得很清楚,阳光明媚,梦幻的光笼罩着在门口的凛冬身上,如天神下凡,他倚靠在门框上问:
“你昨天失恋了?”
“没有恋……哪来的失?”
凛冬当时听了,没任何表情。
从那以后,他们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找对方,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忽地失去了联系。只是有一天听雷大妞提起,十月公众假期,凛冬回了一趟家。
家在哪里,雷大妞也没有说,夏昼也没问。
辛玖百感交集,握着夏昼的手说,“当然,我们都要好好生活,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反正我现在出院了,只要下班了,就来找你玩!”
“你可以来我家健身,我最多给你打个五折。”
“哈?太贵了!以咱们两的交情,怎么也得打个两三折吧!”
两人和以前一样好,一起做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累了,辛玖直接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完全忘记自己打算去驻地的事。
几天后,高云一家三口的签证办好了,夏昼还给他们买好了机票,但并没有去机场送他们,从此不再见面,实行得很彻底。
同时,夏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解除危机,拿回护照,她反正觉得亚瑟早把自己给忘了。
·
又是一个天高露浓的秋夜,夏昼去了中医药馆,进门便冲等候多时的人,神经兮兮地说:“冷医生,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冷枫眉头紧锁,原本见到夏昼的好心情,瞬间变得乌云密布,“发生什么事了?”
“你以后恐怕赚不到我这份中药钱咯。”
冷枫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的事解决了?”
“他们走了,我再也不用伪装自己了。”夏昼脸上红扑扑的,大眼眨得飞快,“只是,我最近身体添了一个新毛病。”
冷枫疑惑地打量着夏昼,气色、精神都不错。
“老做噩梦。”
“还是梦到……那一幕?”冷枫摸着下巴,思索后道:“多出去走走吧,别老憋在家里。你就记得一点,你白天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晚上一场高质量的睡眠。你说你多久没出去玩了,旅旅游也行啊。
“是在准备,过几天要出趟远门。”
话音刚落,夏昼又想起凛冬很早前的那句承诺:“我陪你去。”
只是,他也许早就忘了吧。
夏昼耸了耸肩,把不该想起的人抛出大脑,从包里端出一个礼盒,推到桌对面,“冷医生,谢谢你这几年的特殊照顾,可以说,没有你,我根本撑不下去。”
冷枫警惕地看盯着礼盒,扎着的粉色蝴蝶结很可爱,但跟他的医馆十分违和。
“不是钱吧?”
“钱这么俗气的东西,怎么能表达我对你的感谢?”
夏昼谜一般的微笑简直令人无法拒绝,冷枫将礼盒收进抽屉里,上了锁:“不用谢我,医生的本职工作就是救死扶伤,你这条命是靠你的顽强意志赚来的。”
他的脑海里闪过夏昼第一次来医馆的时候,那时药单上写的是18岁,她是被养父母带来的,也是做噩梦,整宿睡不着。
开了中药后,有所好转,所以她的养父母每个月都带她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夏昼自己一个人来,渐渐地,他们聊得多了,也越来越熟悉了。
有一天,夏昼忽然求他帮忙,说其实失眠症早就好了,只是要在养父母面前伪装自己,必须装得身体很弱,中药不能停。
他当时就给夏昼换了药,换成调理身体增强体质的药包,不过,是药三分毒,冷枫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整夜地翻医书找配方,尽量开副作用小的药。
如今七年过去了,夏昼比以前更加健康和坚韧,也是这份坚韧打动了他,一年前,他把冷家的独门绝学传授给了夏昼。
这才是夏昼如此感激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哎——”冷枫抬起手指,把话说清楚:“不是喝的,你别喝药喝习惯了,闻着中药味就往嘴里灌。放在枕边,挂在身上都可。”
夏昼站起身,鼓着掌表扬:“谢谢冷医生!你可真是配得上中医之大者!”
“别给我拍马屁!等会练不好,我照样抽你!”冷枫跟着起身,手指在空中冲她重重一点。
夏昼脱掉风衣,一把薅起运动衫的袖子,秀出馒头大小的肱二头肌,拍了拍:“不可能!我最近这么努力健身,你看你看,练得不错吧!”
“咦,手臂上怎么有个新鲜的针孔?”冷枫凑过去,故意板起脸,瞪着她:“该不会是吸——”
“什么跟什么啊!”夏昼垂着下巴,抠了抠手臂上无缘无故多出来的一个新鲜小疤痕,“谁知道哪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呵!你这小迷糊,走吧,看看你多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