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刚落地,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数部手机算准时间欢迎他们回来似的,奏着不同类型的音乐,凛冬和凛天地对视了一眼,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排的陆参大惊失色,点开了飞机上的网络电视。
几个本地新闻台正在滚动播放——
“下面为您播报紧急新闻,夏城多个人群聚集处出现驾车冲撞、爆炸、枪击和纵火事件,请居民暂时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前往人多的地方。如果遇到上述情况或者戴着面罩的可疑人员,请不要慌张,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迅速有序远离现场,并及时拨打报警电话……”
陆参连换了十几个台,原来不仅是夏城,连明珠城、浮云城等多个大城市都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各国大使馆正在通知侨民撤回本国大使馆,等待救援。
几座城市的反恐、特警和军队全体出动,大部分恐怖分子被当场击毙或引爆自杀,只有极小部分仍在逃,民众伤亡人员正在统计。
很快,多起恐怖袭击被臭名昭著的迟虚国恐怖组织认领,全世界为之震动。
凛冬头晕目眩,显然这是专门针对夏国的恐怖袭击,而他的情报网居然没有接收到一丁点风声,这已经不仅是筹划已久,而是魔高一丈。
他们是怎么潜伏进夏国的,又是怎么通过各类安检的,而且这些迟虚国人的相貌特征如此明显,竟然完全没有引起国安注意?
“公、公墓也被炸了。”夏昼指着一晃而过的爆炸画面,认出了那是埋葬爸爸妈妈的夏城公墓。
凛冬立刻用遥控器回放,随后按下暂停。
真的是夏城公墓,大门已经损毁,门边的那堵旧墙,墙上原本的八个字“长夜安隐,多所饶益”,只剩下“长夜”两个字了。
“走!先去公墓!”
黑暗里,一个男人跪在地上,不知道跪了多久,他低垂着肩膀,头被一个黑头套给盖住了。
这时,金属门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的耳朵动了动,根据脚步声,走进来的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很快他的头罩被扯了下来,眼睛一下被光给刺痛了。
适应光线后,他看见了一台摄像机。
摆弄摄像机的是一个留着浓密胡须的高大男人,他将摄像机的镜头盖转开,丢到了地板上。
“准备好了吗?”
身后的两个人用太古语问他。
“开始。”他仿佛是一个下惯了命令的人,明明是阶下囚,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对方,搞得拿摄像机的人愣了一下。
十秒钟后,红灯变成了绿灯。
画面里,他满脸的血污,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摸样,额头的皱纹里填满了干涸的血液,尽管是跪着,脊背始终挺着,脖子因为一节颈椎断裂而无法完全抬起头,但双目如炬,声音持稳老练。
“我是夏城国安特种部队三大队的前队长李啸虎,受命调查海王星,现已暴露,特请组织批准我呈报的人替代我继续完成任务。”
一秒钟的停顿后,他又咕哝了一句话。
房间里的三人都没听清楚,其中一人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说话清楚一点。
李啸虎用力抬起头,脖子发出一声极其可怖的咔咔声,他梗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句: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
噗——
他喷出一大口鲜血,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咚一声,整个人歪斜着倒在了地上。
“……”房内鸦雀无声。
雨越下越大,车子在泥泞的路面疾驰,赶到公墓时,入口已经被封锁了。临近清明,扫墓的人多,车子全挤成一堆,还有几辆在冒着黑烟。
许久不见的铃兰一身黑色西装,叉着腰站在车子旁边,跟一个特警说着什么。
凛冬撑着大伞,将裹着男士黑色雨衣的夏昼抱下了车,凛天地、陆参和十几个保镖护在他们周围,众人一齐向入口走去。
整支队伍的动静吸引了铃兰的注意,她偏头看过去,瞳孔不禁一亮。那个高大的人影哪怕被伞挡住了头,铃兰也一眼能认出来。
铃兰主动走过去。
“你来了。”
凛冬没有寒暄,瞟了眼一辆冒黑烟的马自达:“抓到活的了?”
被问到痛处的铃兰摊了摊手,脸上血色全无,“也就一个,击毙了六个,还有三个自杀了。”
“好,留住了。”
从残桓断壁进去时,凛冬发现旧墙的最后两个字也倒了。
走到安宁园门口时,夏昼的脚已经软了,她踉跄着,几乎是爬到父母的墓碑边。
“爸、妈……女儿对不起你们,公墓是被我给毁了。”
凛冬蹲下身,抱住她,心疼道:“别这样,好不好?公墓没有被毁,大门倒了而已,我一定派人把它建得更坚固。”
这句话让夏昼好过了一些。
她开始清理碑面上的雨水和灰尘,但被两束白菊花给挡住了。
谁来祭拜过他们?夏昼歪着头,看到其中一束白菊花里有一张卡片。
她抽出来一看,是太古文。
沾上雨水后,墨痕扭曲得厉害。
经过仔细辨认,夏昼大惊失色,将卡片握成一团后,“咻”一下将它往空中丢去。
见鬼了。
凛冬接住卡片,抚平一看。
“世界很不堪,愿你们安息。”
他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刺激到了夏昼,就在他要问时,陆参在两座墓碑的缝隙间发现了异常。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一个湿漉漉的防水袋。
“这是什么?”
凛天地走过去,把伞移到陆参头顶。
“打开。”
陆参没迟疑,径直拉开拉链,手指伸进去,抽出一份两公分厚的胶装A4报告,雪白的封面仅有四个字:
夏昼亲启。
他们同时看向夏昼。
夏昼狐疑地接了过来,手指一抖,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粥香。
在场的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在夏昼的手指上,翻开封面,扉页出现了一行太古字:
“真相,就在其间。”
整座安宁园陷入了一片死寂,凛冬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没想到前一晚刚从凛寒那里得到的启示,在这一刻就被验证了。
这是一份由全球数个知名犯罪专家,针对夏白堕楼案重新梳理的案件报告,包含当时经手该案的大部分人员和证人的口供,也推翻了高洋杜皖的部分证供。夏民天的确资助了不少艺术生,带他们出入各种场合和聚会,但只有高洋和杜皖主动去参加特殊服务。
报告尾页甚至贴心地附上了数十个恐怖组织头目收集而来的询问和调查记录,他们均对此谋杀案进行了否认。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根本与恐怖组织无关,它的确是一个普通的刑事案。
作为一个案件调查报告,它对于夏民天利用少男少女供奉上层的“洗白”,无疑是最具说服力的。
夏昼抱着这份迟到的真相,跌坐在父母的墓碑前,委屈地大哭了一场。
凛冬看不下去,在磕了几个头后,强硬着把夏昼拖回了环球嘉园。
刚进门就被门后的人吓了一跳。
陆参立刻拔枪。
“别开枪,自己人!”
众人定睛一看,是王传之。
“你怎么在这?”凛冬问。
王传之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哭丧着说:“我他妈的还能去哪?”
他是来逃难的。
前两天老李察觉到不对劲,劝他赶紧躲起来。
他一向听老李的话,先是躲去了郊区酒店,没想到恐怖分子会那么疯狂,在国内搞出这么大阵仗,他想起来环球嘉园就在附近。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便躲到这里来了。
凛冬瞪了他一眼,不待他跟夏昼说什么,就领着夏昼去了卧室。
换了套干净衣服,吹干头发,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就听到客厅传来争吵声。
王传之的声音最大——
“你滚!滚!你还有脸——”
凛冬闻声走出了卧室。
只见陆参撑在两个人中间,一个是气势汹汹的王传之,另一个便是被拽住衣领,如鹌鹑一般的——
“彦春哥。”
陈彦春忙抬起头,得救般朝主卧门口望去。
夏昼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
还能听到这声彦春哥,是陈彦春做梦也没想到的,自己的父亲几乎灭了夏家满门,已经没有脸面去面对夏昼,还敢指望对方叫哥。
他指着大门快速解释道:“小昼,清明节快到了,我想你应该会回来,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回来一趟,今天真的被我撞见了。”
众人沉默。
陈彦春露出一个干瘪难堪的笑容,快速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文件袋:“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是来给你送文件,送完我就走。”
“什么文件?”凛冬先接过了文件袋。
“这是我们陈家所有产业的让渡协议书,只差小昼签名,签完即时生效。”陈彦春埋着头,苦涩道:“小昼,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东西,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小小补偿。陈家欠你和叔叔阿姨一句对不起。”
说罢,他九十度鞠了个躬。
这段话让夏昼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起伏了,她从凛冬手里抽出文件袋,推回陈彦春的胸口:“你知道我不会签的。”
“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和秋橙下半辈子都会活在自责和痛苦中,永远无法安心……”
夏昼瞪大了眼,两颗眼泪滴到了文件袋上。
“什么,你和橙子——”
夏昼恍然想起秋橙是不婚主义者。
可人会变的,自己不也从一个无爱患者,变成了爱凛冬爱得不行吗。
“是,我们在一起了。”陈彦春的眼里有了一丝光。
夏昼埋下眼,不知道这个场合该不该说祝福的话。
陈彦春上前一步,仍在劝:“小昼,东西你一定要收下。我去监狱探过爸爸,他说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也不希冀你的原谅,就是希望你念在陈夏邻居那么多年的份上,签了这些让渡协议书。签完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捐了也好,送人也罢。”
话音刚落,一个人冲了上去,夺过了文件袋:“凭什么不要啊,这里面还有我爸给的股份呢!我他妈的现在这么惨,谁来赔偿我的损失啊!”
陈彦春嘴角一抽,他曾经看不起王传之这样的纨绔子弟,可人家的第二重身份竟然是为国除恶的终极卧底,而自己才是那个被世人唾弃的罪犯二代。
想到这,他的胸口就闷得厉害,脸上也臊得慌。
“我走了,小昼,你保重。”
说完,他默默地转过身。
“等等!”
陈彦春听到夏昼的喊声,僵在原地。
“帮我向橙子问好。”
陈彦春没有回头,眼里含着泪:“当然,秋橙听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他吸了口气,走出了大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在九楼吃完一顿暖和的午餐,凛冬又收到了一个噩耗。
视频里,老李跪着,仰着头,鲜红的血喷在了镜头上,画面剧烈抖动,直至变成了雪花白。
“老李,死了?”王传之痴呆地看着手机。
夏昼摇着头,心脏犹如被割走了一大块肉:“不、不。”
凛冬重看了一遍视频,李啸虎最后咕哝的一句话竟然是元珠岛的原住民语。
“舵,永远不要背叛国家。”
凛冬的心钝痛,临死前老师还要交代舵家族要忠诚。
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了书房的资料墙下,将亚瑟报告内缺失的拼图一一贴了上去,整块幕墙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呈现和还原了真相。
“不,还差一块。”
凛冬捏着下巴盯着一张古怪的外国脸庞,喃喃自语,“这个雅顿先生……他到底是何许人也,除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任何八卦新闻都没有。”
最后一块,在夏昼这里。
她直接将李啸虎的照片撕下来,覆盖了雅顿先生。
“他就是雅顿先生,爸爸认识他很久了,也清楚他的国安身份,所以十分信任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李才选中并栽培了我。”
“!”
凛冬和王传之同时虎躯一震。
二十多年前,陈儒生和一个年轻翻译被恐怖分子抓了,夏民天带保镖去营救,开枪射杀了几个恐怖分子,犯下了杀人罪,那个年轻翻译就是乔装打扮过的李啸虎。
李啸虎养好伤后,趁机结识了夏民天和陈儒生。
他心生一计。
当时夏城几个大集团处于高速发展时期,尤其是有目光有远见的夏民天,瞄准了国外的新能源项目,打算将钱都投入到项目里。
李啸虎打着恐怖分子的旗号威胁陈儒生和夏民天,想激起他们一同抵抗境外恐怖势力的决心。
但夏民天根本不在意恐怖分子的要挟,多派保镖跟着就行,相反陈儒生胆子小,听之任之,打算用钱解决。他通过各种方式将钱洗白,慈善拍卖是惯常操作之一,那三千万,就是陈儒生向夏民天索要的“供奉”恐怖分子的钱。
“其实这些钱,只是在海外转了一圈,而后全部收归国有。”夏昼瞟了一眼王传之,难为情道:“包括你从王子集团亏空的钱。”
王传之:“……”哀怨的目光把夏昼都要溺毙了。
王岳跟夏民天关系不错,总是劝对方离陈儒生远一点,而夏民天为了保护王岳,没有邀请他参加那场鸿门宴。同时为了保护自己,夏民天将计就计,戴着有录像功能的眼镜去现场,为了双重保险,他还带上了另一个好友李勋全程跟拍。
没想到王岳还是赶到了慈善晚宴,让年幼的夏昼为自己的儿子拍下了这份成人礼物。
更令夏民天没想到的,杜皖和高洋这两个得意门生,甚至是自家厚待多年的司机和保姆,竟然全都背叛自己,被陈儒生收买了。
而李啸虎,从头到尾对这起谋杀案冷眼旁观,甚至是以帮助查案为诱惑,吸引年仅15岁的夏昼入了他的天局,那些国安副局长丁萍、公安部副部长吴天、法医处王主任、刑侦队长、档案室管理员等等,与案子有关的人,全都是老李的局内人。
“现在我终于相信,一个大国是有能力操纵一场震动世界的谋杀案。”凛冬的手搭在夏昼的肩膀,给她重量和勇气:“蜘蛛网裂开了一道口子,你逃出来吧。”
夏昼仰着头,满面泪痕。
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开。
恐怖分子四个字已经被老李,用钉锤给印刻在了她的骨血里,这一生估计怎么也化不开了。
凛冬抹掉夏昼的泪痕,说话时胸腔都在震动,“老师要的不过是舵家族的臣服,那就由我来继续你未完成的任务,我会引领着舵家族,马不停蹄地追逐恐怖分子的脚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不光是夏国,哪怕是地狱,是南天门,我也可以闯!”
……
黑暗里,幕布上播放着一个被雨水模糊的镜头,伏在墓碑上的夏昼被雨水打湿了身体。
哭起来楚楚可怜。
一个年轻男人痴傻地站在屏幕前,手指嵌进肉里,剜着手心的软肉,直到有了痛觉。
但他还是重复这个动作。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血滴到了木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后传来轮椅在地面滚动咔嚓咔嚓的声音。
“伤心了?”
轮椅越来越近,直至它完全落如男人的阴影里,轮椅上的人发出一声苍老沙哑的嗤笑:“海王星的新任掌门人这么专情吗?”
男人转回身,从黑暗里探出了头,寸头上长着银色的硬茬毛,头顶一道狰狞的长疤痕,如一把利斧劈向脸阔中央,延伸至鼻尖。
凶神恶煞,气势逼人。
“亚瑟,你可是被寄予厚望啊。”
亚瑟纹丝不动。
他在海王星上位前,争取到了一年时间,这一年,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实现对夏昼的诺言,找到她父母死亡的真相。
如今,时间一到,他再度化身恐袭狂魔,带着那颗离世一年的魔胎鬼心,降临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