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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雨镇的人喜欢在傍晚赶集,结束一天的工作,买点家用品,或是喜欢的小物件儿犒劳自己。凛冬和韩渠下山回到镇上,经过一个集市,韩渠张望了下,将车停在路边,“走,买线去。”
凛冬惊讶,“这就买啊?”
“说好的事,趁热打铁。”韩渠都绕到副驾了,凛冬还没从车里出来。韩渠支住车门,扶着凛冬的小臂,“慢点。”
凛冬今天用脚过多,左脚有些隐隐作痛,出来时眉心皱了皱,却笑道:“你要趁热打铁,却要我慢点。”
“提醒我了,要不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自己进去选。”韩渠说:“你少走动,我等下给你开视频。”
凛冬摇头,“这点路没什么,我……”他把话咽回去,只是低头笑了笑。
但韩渠看出他想说什么了,“这个人在想,要是他不跟着,姓韩的肯定要给他织一顶和齐穗一样的妖艳帽子。”
凛冬笑道:“说不定更妖艳。”
“那叫喜庆、华丽!”韩渠为自己的审美申辩。说着,两人往集市里走去。这时从里往外走的人更多,凛冬被撞了两次,韩渠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一直没松开抓着他小臂的手。凛冬几次垂眼看被拉住的地方,压着唇角,眼睛却不自觉地弯起来。
M国南边手工编织业发达,集市里出售原材料的摊位也很多,凛冬虽然待在纱雨镇的时间比韩渠长,但没有逛过这些摊子,对琳琅满目的线一窍不通。韩渠倒是跟个本地人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几种线拿起来对比颜色、质量。小贩一看就知道他是懂行的,不敢乱介绍,拿出织物花样本,给他推荐样式。
“这两种颜色怎么样?”韩渠拿着两捆线,让凛冬来看。
凛冬一瞧,顿时血压升高,那是一团紫色,一团粉色!紫色配粉色,像什么样子?齐穗的虽然妖艳,但那是正红色打底,突出一个庄重,他这……
“韩队。”凛冬抱了个拳,“你饶了我吧!”
“不好看吗?这俩配在一起很高级啊。”韩渠还就认定了这两种色,“我跟你说,这个紫,它不是一般的紫,它比较灰,这个粉呢,很淡,起个点缀作用,现在可能看着不搭,但花纹出来后,会很衬你。”
凛冬起初满脑子“不听不听”,可听完韩渠最后一句话,他忽然被吸引住了,“为什么衬我?”
韩渠却一下子没答上来,“不好形容,就我第一眼看到这两个色,就想象出它们混合在一起的样子,觉得很适合你戴。”
凛冬顿时被说服了,他还是没接受这奇特的配色,但韩渠说衬他,所以他想看看,自己戴着这顶帽子的样子。
见凛冬露出期待的神情,韩渠愉快地让小贩装上,又挑了点装饰用的线。凛冬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不管韩渠给他织出来什么妖魔鬼怪,他戴就是了!
两人都对织帽子兴致勃勃,晚饭就草草解决了,回到住处,韩渠马上找来纸,设计图案。凛冬和白一打完电话,就趴在桌边看。韩渠大笔一挥,纸上出现一道道凌乱的线条。凛冬的眼皮又开始跳了,这画的都是啥?
韩渠的滤镜,悄无声息地崩开裂纹。
“雪花?”凛冬终于在线条中找到一个还算清晰的图案。
“嗯。”韩渠将纸竖起来欣赏,不是很满意,“这雪花不够料峭。”
韩渠这话说得就很是抽象,凛冬觉得他能织出一朵像样的雪花就不错了,至于雪花的气质,是料峭还是可爱,那不是这些粉粉紫紫的线能解决的。
不过雪花……凛冬想,是代表他的名字吗?
对帽子又接受了几分,在韩渠起针的时候,凛冬问:“韩队,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韩渠手上的动作看着很娴熟轻松,“我小时候穿的毛衣,有很多是老头子给我织的。”
“爷爷?”凛冬讶异道:“爷爷还会这个?”从韩渠之前的描述里,他拼凑出老韩的形象,早年是个文化人,后来经商,到死都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工作上没有受过挫折,生活能力却十分一般。
“本来也不会,但我小时候不懂事,跟他边哭边闹,问他为什么其他同学有妈妈奶奶织的毛衣,我没有?”韩渠笑着挽线,“他就去学了。”
在韩渠还是个小孩儿的年代,羽绒服还算是奢侈品,只有家庭富裕的孩子才穿得起。到了冬天,大部分孩子都是毛衣叠着毛衣,外面穿厚重的棉衣。老韩却给韩渠买了柔软的羽绒服和保暖内衣,不需要毛衣。
同学们羡慕韩渠有羽绒服,体育课大家都脱掉外套,韩渠没有多层毛衣的负担,轻轻松松跑到第一。但韩渠的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大家的毛衣都很好看,花花绿绿的,男孩的胸口有小熊、老虎、龙,女孩则是粉粉的,有花朵、兔子、公主。
下了体育课,因为热,很多人没有立即穿上外套,凑在一起比谁的毛衣好看,谁的妈妈织得好。韩渠站在人群之外,第一次感到格格不入,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但他不是躲起来伤心的性子,从小,老韩对他都是有求必应,他相信这次老韩也会满足他的心愿。回到家,他书包都没丢就冲到老韩的书房,“爷爷,我想要毛衣!”
这当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老韩见他满脸通红,以为他冻着了,立即带他去商场买了三件特别保暖的羊毛毛衣。他当时也很开心,因为毛衣上也有小熊和小老虎,还有一件是绿色的,有一棵圣诞树。第二天一早,他犯了好大的难,在小熊和小老虎之间犹豫不决,差点迟到,跑到学校时热得满头大汗。
他穿得实在是太保暖了,平时一件保暖内衣,一件衬衣,一件羽绒服,就很暖和了,今天加上羊毛毛衣,他感觉毛衣像一团火烤着他。熬到课间操时间,他得意地脱掉羽绒服,站在班级队伍的第一排——他做操做得好,早就被任命为领操。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认真,以为操做完之后,大家都会围上来夸他的毛衣。
但是……无事发生。
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再穿上羽绒服,一下课就扎进人堆里,盼望有人眼前一亮,大喊“韩渠你的毛衣好帅呀”。下午即将放学,他终于忍不住了,向同桌、前后桌展示毛衣,“我的新毛衣是小老虎噢!”
“真的耶!是你妈妈给你织的吗?”
“没有我的帅,我的是外婆给我织的!”
“我也有一件小老虎,是我奶奶织的!”
“韩渠,你的小老虎是谁织的呀?”
“我……”韩渠紧紧抓着毛衣,“我的是,爷爷,买的。”
“买的啊……”大家很失望,顿时没了兴趣。同桌说:“我妈妈说了,毛衣要家长亲手织的才好呢,外面卖的都是机器织的。”
韩渠垂头丧气回家,飞快脱掉毛衣,“爷爷,我想要毛衣!”
老韩搞不懂他,“昨天买的不合身吗?爷爷带你去换。”
他居然掉了金豆子,“我不要!我要你给我织!”
老韩吹胡子瞪眼,“我怎么给你织?”
“我就要!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韩渠边哭边嚎。老韩听完他在学校的经历,皱眉沉默下来。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妈妈,还有从未见过的外婆和奶奶,哭得更厉害了。
良久,老韩说:“我不会,但我可以去学,我们先织着看看,要是丑,就还是穿买的,好不好?”
韩渠立即破涕为笑,他不在意丑还是美,他只想要爷爷亲手织的毛衣。
那天之后,老韩每天晚上都在书房织毛衣,韩渠写完作业,要睡觉了,去看他,他还戴着老花眼镜钻研。韩渠有些内疚,以前晚上,老韩不是在写书法,就是在看书,现在织毛衣占据了老韩的所有空余时间。
作业少的时候,韩渠便陪老韩织,起初只是帮着挽线,后来干脆找来针,和老韩一块儿学。老韩已经上道了,手把手纠正他。冬天即将结束,他得到了第一件家长织的毛衣,也学会了最基本的针法。
那还是一件小老虎毛衣,红色的底,花里胡哨的老虎和背景,背上还织了韩渠名字的拼音。韩渠开心地穿着新毛衣去上课,热得浑身发痒也不愿意脱。
那时因为天热起来,很多同学已经不穿毛衣了,他又被笑了,不过那一次他很高兴,逢人便显摆新毛衣。来年冬天,居然有好些同学模仿他,也在毛衣背后织了名字。
直到上中学,手织毛衣不再流行,韩渠每年秋天都会得到老韩织的毛衣,是从夏天开始织的,花样各不相同,越来越精致。
“所以给小穗的帽子,其实是你跟爷爷学的配色。”凛冬道:“是你第一件毛衣的颜色。”
韩渠已经织好一圈了,偏灰的紫色在他的手中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力,神秘、朦胧,犹如无声的叙事诗。“对,小男孩喜欢那种花里胡哨的颜色。”
韩渠接着往下说,他长大后不穿手织毛衣了,但这成了老韩老年生活的一种乐趣,大件织过家里的毯子,小的织过手套围巾送给附近的小孩。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着老韩学,多年过去,基础尚在。
和齐穗分开时,他曾向齐穗承诺,如果还能见面,他会还给齐穗一顶手织帽子。伤愈后,虽然还没有齐穗的消息,他还是想起了这个承诺。M国南部有独特的编织技术,他跟李东池打听,李东池很快给他找了个手工师傅,他和师傅隔着网络交流,师傅惊讶于他底子那么好,一学就会。
“可能就是万变不离其宗吧,有基础,学什么都快。”韩渠开始在紫色中加入粉色的线条,有粗有细,断断续续。在图纸上凛冬还未看出来,此时却很直观了,那是空中的飘雪,明明是很孤单的意象,却因为颜色而奇妙柔和。
凛冬迫不及待想看到帽子织成的样子,催促道:“雪花呢?雪花什么时候出现?”
韩渠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把线和针都放下了,“这么急啊?”
凛冬是很急,“今晚能织好吗?”要不熬个夜吧?
韩渠笑道:“饶了我吧,明天还要去给卢克打工。”
凛冬一想也是,但又确实很想见到成品,轻轻撇了下嘴。
韩渠捕捉到他这不情不愿的表情,“你真的很适合当个万恶的资本家。”
“我的员工福利很好的!”凛冬争辩,“大家都得了流感,我送他们去输液,我自己……”
韩渠打断,“你自己送快递,还送到我们治安局来了是吧?”
凛冬想起和韩渠在治安局门口重逢的一幕,摸了摸耳朵。
韩渠歇了会儿手,重新拿起线,“万恶的资本家对小孩子倒是很好,那么忙了,还要去当志愿者。还没问你,学堂那么多小孩儿,怎么和我们齐穗关系那么好?”
“什么你们齐穗。”凛冬笑道:“小家伙现在和我比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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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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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