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润尧这几天也挺苦恼,他发现和林枝行的时间着实撞不到一块去。
他值夜班,林枝行爱早起。
林枝行不是一个很黏糊的人,有的时候不说话就不说话了,不会拼命找话题闲聊。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撞到江雨桢。
有的时候在医院都能遇到,然后被她邀请一起去吃饭。
他和师兄师弟一起,江雨桢还会故意支走他们,她笑道:“我和他们不熟,我只认识你,和他们一起我会害怕的。”
季润尧道:“怎么会呢?”
江雨桢道:“不要嘛,我就想和你一起。”
不知不觉他感觉自己和他老师的女儿关系越来越好,都要比女朋友熟了。
江雨桢忽然问道:“你周末有空吗?我爸让我来问问你,想不想到我家来吃饭?”
“啊?”季润尧受宠若惊,“我吗?”
“对呀!”江雨桢羞涩笑了笑,“我听我爸爸说,你特别有天赋,还肯吃苦,他很看重你呢?”
季润尧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真的假的,实不相瞒他天天骂我。”
江雨桢笑道:“他也天天骂我呀,他只骂他想要鞭策的人,很多笨学生他都懒得骂,只会在私底下说真不知道这群蠢猪怎么考上医学院的,但他每次说到你都赞不绝口呢?”
季润尧有些震惊,他当真这么得宠吗?
这几天他挨骂的次数确实减少了很多。
到了周末,季润尧跟着江雨桢来到了他们在滨江的高档小区里。
站在楼下,他浑身上下都很紧张,紧张到连手里的礼物都拿不稳。
江雨桢道:“嘻嘻,你别害怕呀,我爸爸妈妈私下里可好了。”
季润尧心想,真的假的?
他有些忐忑不安走进她家,礼貌道:“老师好,师母好。”
江夫人一脸和蔼的笑容,“别紧张,来,这边坐。”
“我给您带了些礼物。”
“哎呦,多不好意思啊。” 江夫人笑着,“我去叫老头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江教授一身老头衫,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他平时的他永远都是板着脸,一言不合就要说教,生气的时候还会直接打脑袋。
但现在完全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
江斌还给他热情倒了酒,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季润尧觉得自己不宜久留,帮老师洗完碗就走了。
“我去送送他。”江雨桢迈着轻快的步伐跟在季润尧身后。
看到这一幕,江教授和江夫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哎呦,这个学生不错,长得标志,人又厉害。”
“是啊,平时可刻苦了,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论文也是交最积极的。”
“就是不是本地人,是什么帝南的是吧?”江夫人有些失望得摇摇头,“不是本地人可不好。”
江斌道:“无所谓了,以前对她管得太严了,搞得她精神不好,现在就希望她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好好的过日子就行了。”
江雨桢跟着季润尧,一路走到地铁站。
突然江雨桢问道:“对了,你和枝枝好像认识吧,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季润尧愣了愣,“哦,我们高中一个学校的,她是我学妹,关系还可以吧。”
“这样啊。”
江雨桢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用着十分希冀的语气问道:“那季学长没有女朋友吧?”
季润尧愣了半晌,黄浦江边的冷风哗啦啦吹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在告诫他要保持清醒。
他以前还是很理想主义的,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成绩好,受关注,直到他来到了沪江读书,才发现他以前是多么平凡、多么不值一提。成绩好的人遍地都是,刻苦努力更是最基本的。
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可以结婚的对象了。医学生平时太忙了,根本没啥机会接触新人,他又不是本地人,条件好一点的女生根本看不上他。
林枝行和他来自一个城市,两人知根知底,父母之间沟通起来也会比较容易。她既然来这读研了,大概率以后也会在沪江市发展;她是金融行业的,刚入行就有不菲的收入,可以减弱自己的经济压力;再加上她学历高,人聪明,有上进心,是可以一起奋斗进步的对象,不会因为自己太忙碌而作天作地。
他以前认识的几个条件很好的沪江市独生女都太躺平了,只要一会儿不回消息就要是生气,轰炸自己的手机,完全影响自己的事业。
至于林枝行漂不漂亮,有没有整过容,这些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这些优点和院长的女儿比起来,瞬间就显得不足为道了。
医院的人脉有多重要,谁都知道。
江雨桢是江斌教授的独生女,但她本人却没有学医,也就意味着他父亲的所有人脉资源都是属于女婿的。
想到这里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只是他没想到林枝行这种档次的大美女会这么好钓,才几天就和自己表白了,可能还是因为骨子里的容貌自卑吧。
季润尧摇摇头,对江雨桢笑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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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季润尧就找到林枝行,“我有话要和你说。”
“啊?”林枝行突然怔住。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季润尧:“首先我先声明,和他说的一百万没有任何关系。我后来想了很多,觉得我们确实不太合适。我现在这个阶段真的太忙了,我们的行业也都很忙,并且社交圈子差很大,以后很难走到一起。”
他停顿了几秒,缓缓道:“所以,我们以后还是做好朋友吧。”
季润尧知道他现在提不是一个好时机,但他等不了了。
林枝行听完他温柔又有逻辑的话语,瞬间僵直了,情绪全部冰封一般,缓缓道:“哦,好吧,希望你以后幸福。”
她突然意识到,有人能让她生气暴怒也是不容易。
至少生气还是一种情绪,但她现在被分手了,居然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感觉自己和每次和金嘉勋的对峙,她都输了。
她一个人在外面逛着,商场门口巨大的圣诞树已经被拆掉了,她想到了自己在这里许下一个荒唐的愿望。
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冷风吹得她脸颊疼,好像是上帝在啪啪打她的脸。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看吧,无知又愚蠢的人类,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全天下的事情都会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么?
她默默对自己道,林枝行,我只允许你伤心五分钟,五分钟过后,忘记一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前进。
她打开闹钟,定好了时间,然后把自己埋在衣服里。
铃声响了,这时她接到了朱筱琪电话。
“枝枝我现在怎么办啊,我被毁容了,我不想活了。”
电话那头声音十分慌乱,还带着哭腔。
林枝行愣了愣,“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
朱筱琪:“我现在真的好丑啊,我有点崩溃了。”
林枝行心一紧,那种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绝望,她焦急得问道:“你在哪?”
“我在家。”
她赶忙打车赶去朱筱琪租在沪江的公寓。
一进门,整个房间都黑漆漆的,窗帘拉着,也不开灯。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朝着她走来,抓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问道:“枝枝,我是不是被毁掉了?”
朱筱琪摘下墨镜,她的卧蚕整个都凹下去了,整张脸上都是各种起伏的沟壑,看起来老了十岁。
林枝行吓得捂住了嘴巴。
她不是因为被朱筱琪的容貌吓到,而是她知道这件事对朱筱琪带来影响有多大。
她下意识安慰道:“你说什么呢?应该是能修复的。”
朱筱琪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把能问的医生都问过了,完全不能修复,没有一个人能修复!我被毁掉了,我的脸,我苦心经营那么久的脸!”
林枝行:“没关系的小琪,现在不可以不代表以后不可以,他们不可以总有人可以的,还没到那种地步。”
“哇!”朱筱琪嚎啕大哭起来,满脸都是情绪激动逼出来的红块。
林枝行抱着她,满满抚着她的脑袋,安抚她。
之后,林枝行下了课总会去做饭照顾她。
朱筱琪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蒙住了,也不愿意洗脸,甚至只要看到会反射光的玻璃都会崩溃到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上学的时候被霸凌的画面又不断在她的脑海里闪回,一点一点告诉她,长得难看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抱着林枝行拼命哭,“一定会有多人嘲笑我吧,枝枝。”
林枝行道:“不会的。”
她们又一起跑了沪江市很多的医院,但医院给出的答案都很保守。
每次去完一个医院,她就更加绝望一分。
“我觉得我没救了,我才多大啊,怎么会这样……”
林枝行继续安慰,“你别担心,还有很多有名的医院都没去呢,还有韩国的日本的医院,我们去韩国看看吧?”
朱筱琪又“哇”一下哭了,“我怕我都出不了关。”
“不可能的呀,小琪,你多有钱啊,有钱肯定能解决。”
林枝行打开小红书,准备查查韩国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医生。
结果一打开就是一条笔记,“今天去三院面诊居然看到了整容圈的大博主,感觉她已经毁容了,整个人和老巫婆一样。”
“谁啊谁啊?”
“猪猪小琪?她好像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发红书了。”
“活该,整天搞那个幼态脸,丑死了,带坏小孩子。”
林枝行立刻划掉屏幕。
朱筱琪瞟了她一眼,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骂我?”
林枝行苦涩道:“你别看了,网友们都是这样的。”
朱筱琪意料之外很轻松道:“没事的,毕竟我是公众人物,我靠这个赚了很多钱,承受一些非议也是正常的。”
她之前就天天被人骂,硅胶脸,馒化脸,蛇精病。
被骂的时候还少吗?
所有人都在盼着她早点整容翻车吧,盼着她靠作弊偷来的人生早点打回原形,盼着她重新下地狱。
林枝行松了口气,心想,她能想通可真好。
林枝行道:“我要上课去了。”
“嗯嗯。”
林枝行回来后,只见朱筱琪趴在阳台上,看着远方发呆。
她吓得马上打了她电话。
“小琪!你在干什么,你快点回去。”
“我真的不能忍受我长得不完美,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用时间解决。”
“小琪,你冷静点,外貌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有权利和资本才有底气……”
林枝行脱口而出,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资本和权利确实可以缓解容貌焦虑。
但她这辈子都没法与容貌和解。
人是视觉动物。
她自己就是一个爱看脸的人,再有钱的人只要长得不好看,她就会打心里排斥。而一个再缺德的人,只要长得好看,别人就会一次一次容忍他的毛病。
更别说她割舍不掉的容貌焦虑,控制不住对于外貌的自卑。
然而朱筱琪只是冷冷对她道:“那你愿意和我现在一样难看吗?”
“我……”
林枝行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看见朱筱琪从大楼上一跃而下。
她只见到一团黑影,就如一只被猎枪击毙的乌鸦。
乌鸦的羽毛是五彩斑斓的,人用肉眼却只能看见黑。
先入为主,第一印象定义了它的一生。
“小琪!”
她好像突然产生幻觉了,她看见了千万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斑驳的血液中飞出,然后直直朝着她冲来,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