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村会议室旁的榕树下。
牌桌旁老李头还在为诈胡争执,炭盆里的火星溅在钟才崭新的皮鞋上。这个全村最有话语权的年轻人正慢条斯理地理牌,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特情已经解开枪套扣。
他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见不远处鹰嘴回来了,便朝对方打了个手势。
耿童带着的二组已经在东侧山脊就位,对讲机里传来三组的声音。
朱若霞:“我现在准备进村,特情给的信号在村会议室附近。”
“好,等我支援!”
话毕,耿童立刻扯开安全带,喊了一声“下车”,便拉开车门跳下,其余人等紧随其后,一群人双手紧握着枪,缓慢朝信号处跟进。
与此同时,鹰嘴踩着满地烟蒂走近,昏黄的灯光恰好从榕树叶隙间漏下来,他突然矮身沉腰,双臂如铁钳般锁住钟才脖颈。
这个动作快得像捕兽夹似的,钟才刚出声,呼救的气息就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唔!放开我!放开我!” 那家伙的皮鞋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深痕,双手抓挠着鹰嘴的手臂。
牌桌被掀翻,字牌哗啦啦掉在地面,炭盆也被撞翻,燃烧的木屑翻滚下来,老李头的字牌顿时燃起火焰。
“警察!都别动!”鹰嘴一手挟持钟才一手拔枪,动作带起一阵风,枪口稳稳抵住钟才太阳穴。
榕树下瞬间炸开了锅。
听见那两个字,村民们像是猛地被按了什么按钮,全都一致对外起来,有人奔走着挨家挨户通风报信,顷刻间宁静的夜晚千家万户的灯都纷纷亮起,村里的狗开始狂吠,一时间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涌了过来,抄扁担的抄扁担,拿锄头的拿锄头。
耿童和朱若霞的人手也是此时赶到的。
“我看谁敢动!”鹰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钟才的身体在发抖,喉结不断上下翻滚。
朱若霞举着枪,带着十几号人把这里包围起来,步步紧逼,他前进一步,黑压压的拿着家伙什的村民们便后退一步:“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我们犯什么事儿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抓我们!”
耿童眸光一暗,下意识将在场唯一的女警察略微挡在身后:“群众举报红口村有可疑人员涉嫌制|毒贩|毒,请你们配合调查!”
钟才眼神骤然一缩。
老李头怒气冲冲地指着耿童:“证据呢!你血口喷人!”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就是啊!无凭无据的你们凭什么抓人!”
村民们举着手里的家伙围上来不断殴打,警方的人只能尽量控制现场秩序。
耿童眼神紧盯着前方,咬牙:“我再重复一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你们放下武器!配合调查!”
他不能开枪,起码现在不行,眼前的都是红口村的群众,不管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参与违法犯罪活动,他都不能开枪。
一旦他开了枪,后果不堪设想。
说时迟那时快,钟才眼睛一转,突然用膝盖猛顶鹰嘴小腹。这招出乎预料,鹰嘴的手臂松了半秒。于是钟才猛地咬住鹰嘴手腕,血腥味在雨中弥漫开来。
砰——
枪声猛地炸开。
鹰嘴应声倒地,胸口汩汩流出暗红的血,所有人都不知道枪声的源头在哪里,但看情况应该就在附近的土房,耿童视线追随过去,只见一道身影忽地在某处房屋的窗边闪过,转瞬没了踪迹。
那就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反应。
村民们见钟才安全了,便开始四下逃窜。
耿童与朱若霞对视一眼:“追!我往这边,你们往那边!”
说罢他径直朝钟才逃亡的方向追去,一手执枪一手摁着对讲机:“现场突发情况,钟才跑了!村里有人持枪,请求增援!”
162、
村里杂草的尖刺勾住耿童的裤腿,行动间发出哗啦的声响,钟才就在前方不远处,一边逃跑一边不断转头看耿童的位置。
耿童朝钟才腿边的空地上鸣枪示警——还不能开枪,他的原则是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抓活口,在这种证据链不完整的时候要是他的枪伤了村子里的任何人,那回头都得写长篇的报告说明。
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别跑!站住!”
钟才心里一紧,扒住身旁空的饲料桶朝耿童砸去,然后闪身进了另一条小巷。
耿童一脚踢开那碍事的家伙,也跟着追进小巷,听见钟才踹翻垃圾桶的声响,又循声拐进右侧的胡同。
这是条死路。
钟才一把扑在了墙上,慌忙地转过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警戒地盯着耿童。
“钟才,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耿童双手举枪,一步步朝他逼近。
咻——
耿童话没说完,又是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声枪响,他猛地卧倒,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打在对面土墙上,哗啦啦震下来一些碎石块。他带着些怒意抬眸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大汉趴在隔壁屋顶,手里握着把自制土枪。
他暗骂一声,翻滚一圈爬起,此时也不忍了,抬手对着那花衬衫就是一梭子。
那人体型彪悍,却灵活得很,一扭身躲过了耿童的子弹,举着枪啪啪啪对着耿童的方向一顿猛射。
好在死胡同堆着些村民们的杂物,耿童一把掀起竹篮丢到空中,紧接着往旁边拆下来的老旧木门后一躲,子弹砰地打穿了木门,钉在他手边的墙壁上。
他踢开木门见机行事,对着那花衬衫又是两枪。
花衬衫回敬他三枪。
好在被他躲过去了。
“你只会人体描边吗!”耿童怒道,“谁派你来的!”
花衬衫骂道:“你的枪法也不怎么准!”
两人对峙间,钟才吓得匍匐在地上准备偷偷爬走,花衬衫冷笑一声,枪口从耿童身上重新瞄准到了钟才的脑门。
耿童暗道不妙,明白这人是来灭口的,而且目标不止是自己!
于是他猛地提起地上的钟才,带着钟才就是一个滚翻,堪堪躲过一枪。
钟才震惊地看着他。
“愣着干什么!跑啊!”耿童说着薅起钟才后衣领便往胡同口奔去,花衬衫立刻跳下屋顶,对着他们的背影砰砰砰扫射。
“救我!救我啊!”钟才的吼声里带着哭腔,此时天空下起细雨,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落,混着不知道是谁的血。
出了胡同,耿童带着他绕路。
柴堆后,子弹打在木头上溅起木屑,耿童看着村子里弯弯绕绕的地形,心生一计,拉着钟才在村里绕了好几圈,最后两人慌不择路躲进了一户人家的旱厕里,耿童方才有意把外套脱在另一条路上,这才勉强甩掉了那个花衬衫。
钟才抓着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抓住耿童的手臂:“救我,救我,您大人有大量,我我我我我什么都听您的,他要杀我,他要杀我啊!”
耿童:“废话!你到底干了什么人家要杀你!”
钟才哆哆嗦嗦地开口:“我我我说,我都说,红口村的事我都说,你一定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耿童看他一眼,心里掂量一会儿,顺手将手臂上的对讲机拆了扔进旱厕底下的水沟。
钟才如蒙大赦,就差当场给他磕头。
“我问你,张东伟认识吗。”见已经稳住钟才这么个重要证人,耿童终于将那个问题问出口,枪却警惕地抵在钟才额角。
钟才疯狂点头。
耿童松了口气:“他现在在哪儿?”
“后、后山附近有个老、老油坊,是以前村民榨油的地方,张东伟他他他他他他,他就在那儿!”钟才怕得要命,“我没骗你!真的!”
“行,”耿童放开他,正与离开,忽然又转过身,“那个穿花衬衫的和你什么关系?”
钟才心惊胆战地摇头。
耿童警告般看他一眼,而后按了按身上的微型信号发射器,发完信号便把这小东西从身上摘下来,贴在钟才衣领处,紧接着猛地拽着钟才往下一按,把这家伙给按进了旱厕底下。
钟才要被脚下的味道熏死了。
村里的旱厕不同于城市,旱厕底下的空间很大,是专门用来储存天然肥料的,钟才身高一米七,被耿童一头按下去之后还能站着,头顶是旱厕的水泥板。
耿童看了看周围,把一旁立着的木板盖在水泥板上,把底下的钟才挡了个严严实实:“在这里面呆着,发生什么都别出来,警方的人很快就到。”
说完他冲了出去。
163、
雨幕笼罩着红口村,豆大的雨点砸在老油坊生锈的铁皮屋顶上。
张东伟的皮鞋在满地的菜籽粕上碾出深色痕迹,他第五次抬手看表,表盘荧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五百斤货物已经混着小麦粉严严实实藏在厢式货车里。
钱茂的越野车停在红口村后山,轮胎碾过的地方在细雨里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雨天,什么痕迹都会被随后到来的暴雨抹除,这是犯罪分子总喜欢在雨天作案的原因之一。
“张光明说郭彪只带了十来个人,”钱茂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还真是不自量力。”
邢辰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望远镜,对准老油坊的方向:“张东伟那边的人好像打算行动了。”
钱茂闻言抢过邢辰的望远镜,看了几眼,嘴角浮起一个阴森的笑容。
他朝后座上的人吩咐道:“等张东伟跟郭彪交火,咱们就把货抢过来。”
郭彪的车队开进红口村时,村口的狗突然全都不叫了。
他坐在奔驰车里,随手给枪装上弹匣,身旁的马仔递过平板电脑,上面是张东伟发来的交易坐标:“彪哥,就在前面的老油坊。”
郭彪往车窗外看了几眼,抬手叫停司机:“停一下。”
车缓缓停在路边,郭彪摇下车窗,目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郭龙好奇道:“怎么了哥?”
“有车队来过,”郭彪把窗户升了上去,吩咐司机继续开车,“不会是条子吧?”
郭龙:“张东伟那边没消息。”
“告诉弟兄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郭彪轻嗤一声,“要是看见条子的人,直接崩了。”
164、
老油坊的铁门被推开时,张东伟正靠在麻袋上抽烟。
两拨人碰了头,场面登时有些剑拔弩张。
郭彪的枪口对准他的头:“货呢?”
“急什么?”张东伟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麻袋上,“先让我看看钱。”
郭彪朝郭龙一扬下巴。
郭龙和其他几个小弟立刻将箱子都抬了上来,啪嗒啪嗒地在地上打开,整整六个铁皮箱,里面都塞满了东西。
张东伟拿起其中一沓,舔了下手指,象征性地数了数。
郭彪:“没骗你吧。”
“算你识相,”张东伟合上其中一个箱子,挥手叫小弟们把其他的箱子也抬下去,自己则走到外面停着的厢式货车前,拍拍车厢,铁皮发出哐哐的响声,“你要的东西在里头,车钥匙已经插好了。”
郭彪没想到张东伟竟然这么爽快,于是握住车厢边的扶手一脚踩了上去,走到车厢内,看着堆成小山的麻袋:“我要验货。”
张东伟:“随你。”
于是郭彪蹲下来,抽出蝴蝶刀在手里一转,往下划开其中一个麻袋。
麻袋里的东西瞬间暴漏在众人的视线里,里面哗啦啦流出一些小麦粉,郭彪转过头看着张东伟。
张东伟道:“你再看看里面呢?”
郭彪冷哼一声,把手伸进麻袋里掏,触摸到一片塑料袋的质感,拎出来的时候发现是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黄皮纸袋:“想不到你还挺能藏。”
他划开纸袋,终于看见内容物,捻了捻,又重新包好放了回去:“行,那就感谢张老板了。”
正当郭彪从车厢下来时,阵阵的拍手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张东伟也跟着转身,钱茂带着一批人手出现在了这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妈的!” 郭彪反应过来,立马扣动扳机,子弹打在张东伟脚边,“你们俩搞联手?”
“不关我的事!”张东伟叫道,而后他恶狠狠盯着钱茂,“钱茂,你来凑什么热闹!”
钱茂笑着走近,手里的枪轻轻举起:“郭老板,得罪了,张东伟欠我钱,这货......该我拿。”
郭彪怒不可遏:“姓张的!你敢耍老子?”
张东伟见情况愈发不可控,只得掏枪准备干掉钱茂,而钱茂显然毫无畏惧,先手开了枪。
张东伟:“钱茂你找死!”
三拨人扭打到了一起,郭彪的蝴蝶刀还攥在手里,他左看看右看看,选择趁乱把货带走。
“阿龙!去开车!”郭彪朝郭龙喊道。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流弹擦着邢辰的头皮飞过,打在老油坊的横梁上,他一骨碌旋身躲在了煤堆后面,闻着空气中汽油味越来越浓。
不对劲。
他在暗处看着这帮已经打起来的人,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汽油桶上。
钱茂的人正在扫射郭彪的车队,暂时没人注意到邢辰。
邢辰紧盯着钱茂手里的那把五四式。
张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邢辰这边,也跟着蹲在煤堆旁,手里举着把自制的猎枪,枪口在张东伟和钱茂之间来回晃动。
邢辰吓了一跳。
张光明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其实你是条子的人。”
邢辰头皮瞬间发紧。
“我不杀你,你放心,”张光明埋伏在一旁,枪口狠狠对准张东伟,“我要杀的人是他。”
邢辰还是不敢信任这么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张光明,也完全没想到张光明竟然会和张东伟窝里斗,手心里捏了把汗似的潮湿。
张光明瞥他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来你是条子吗。”
“我不是警察。”邢辰辩解。
但是张光明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自说自话:“你们的人手脚不干净,你是条子这件事,早就已经昭告天下了。”
邢辰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性,但这种时候他已经冷静不下来了,他想找机会逃,那种想要离开滇城的想法又再次涌上心头——他出现在这个交易现场,无论如何已经洗不清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耿童只是个普通警察,根本不可能真的把他这个所谓的线人保下来。
但他答应过耿童,他会帮耿童抓到人的。
可抓到之后呢?他自己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钱茂的手下,他要怎么证明自己没参与过这桩毒|品生意?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钱茂咆哮的声音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邢辰!你死哪里去了!”
“哎,来了!”邢辰站起身,插着裤兜走过去。
钱茂丢给他一把枪,指着张东伟:“干死他,你要是敢杀了他,我就相信你确实不是条子的人。”
邢辰心底冷笑。
这个钱茂,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看。
想考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