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鸣笛声响彻整座城市,初爻终于从那阵恍惚中抽离,意识回到身体的感觉就像是重获新生。
他目光往下,看见了躺在平车上的沈淮。
沈淮也看见了他。
他抿抿唇,伸手去抚摸沈淮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是颤抖着的。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问的,不想问的。
沈淮眉眼弯弯,在救护车里此起彼伏的仪器声里缓缓张开干涩的唇,用气声轻轻开口:“结束了。”
初爻没有动静。
沈淮:“结束了,初爻。”
“嗯。”
沈淮说:“初爻,往前走。”
别回头。
初爻终于明白沈淮之前发的那条短信到底有什么意义。
沈淮布下来的棋局里最后一颗注定要死在棋盘上的棋子不是初爻。
而是沈淮自己。
“何必呢。”初爻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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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沈淮手指动了动,勾上初爻还沾着血污的小指,“我好高兴。”
初爻有些淡漠的眼神落在他那张漂亮却苍白的脸上。
沈淮继续说:“因为……我死之前——”
初爻沉声道:“别说话了。”
“我死之前,还能……”沈淮竭力地想发出声音,“看见你。”
初爻终于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沈淮嘴角牵了牵,笑了,似乎很幸福的样子。
他确认了一件事,初爻的眼泪确实是为自己掉的,而且是害怕和哀伤的眼泪,不是那种气昏头无能为力的眼泪。
原来初爻在难过。
真好。
耳边传来初爻低沉的呼唤:“别睡,别睡……沈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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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沈淮被连夜拉去手术,初爻在急诊科那边紧急处理了一下自己右腿上的枪伤,包扎过后就拄着拐杖急匆匆往抢救室那边去。医院里的广播不断播报着多发伤会诊,全院能够排得上号的专家都连夜赶过来了,甚至还有其他医院的大夫。
手术是院长亲自操刀的,医院里一年到头都接不到几个和沈淮一样的伤者,前胸后背的枪伤完全是急诊无法处理的,更何况基础检查之后显示还有严重的内出血,血小板趋近于0,血细胞比容疯狂上升、血清钠大幅增高……
重伤成这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见阎王爷。会诊的医生见到检验单之后人都快傻了,摸着脑袋完全想不明白什么情况。
沈淮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他给初爻挡了几颗子弹,专家说目前能够替他捡回一条命的只有军医,毕竟医院完全没有这样的手术经验。
可现在再谈转院的事情完全来不及,院长亲自出马给沈淮动手术,说是必须开胸。
吕祥林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身上全是汗,他焦急地握住院长的手,人生里头一次这么求一个人:“求你们了,请一定要尽全力试试!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抢救室的门开了又关,抢救中的字样亮了整整一个晚上。
走廊上坐着或站着的人来来去去,都是局里的同事。
小六已经哭出声了。
苏子柒紧咬着唇。
初爻坐在长椅上,腿上的疼已经不算回事了。
他现在绝望地想。
“如果你能活下去,我就不计前嫌原谅你做过的任何事。”
“你可以死,但不能是为我而死。”
“我会痛苦一辈子。”
“沈淮,你回头看看我吧。”
“我原谅你了。”
上一次所有人都这么无助的时候,还是在佩石离世的那个夜晚。
开胸手术的难易程度可想而知,再加上沈淮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休克了,血库里的血源源不断往抢救室调,一个小护士把手举在胸前从抢救室里出来,焦急地说道:“伤者是A型血,血库里能用的血不多了,我们要现场找人——”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的初爻忽然撑着自己受伤的腿站起身:“输我的。”
其他人齐刷刷朝初爻看去。
小护士问道:“先生您是……”
初爻深吸一口气,遮掩了眉宇间的疲惫:“我也是A型血。”
她立马点头:“您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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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好在沈淮自身底子不差,终于在抢救第十个小时的时候被医护人员们推了出来,年近古稀的院长在抢救室里扶着墙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着“好、好”,在外等候的一大群人才终于有了点人气。
初爻不知道自己的血有多少被输进了沈淮的身体,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医生说他太累了,再者腿上受过枪伤,需要静养。
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沈淮的情况。
得知对方捡回一条小命目前正在ICU住院后,初爻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初爻被勒令休息,秦晏操盘把杨氏集团给掀了个底朝天,查封了多家放在杨志培名下的企业,杨志培本人也已经被扭送看守所,交代了不少东西。只是有一点稍稍的不尽人意,乾刚在货轮上的时候被活活炸死了,尸块随着货轮一起沉底,打捞队捞了一星期,才捞上来几片残渣。
关于薛凌凌的所谓能够直接给杨志培定罪的U盘依旧下落不明。
在杨志培的老巢里没有搜到,所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都搜了个遍,可就是没找到。
调查组推测是在爆炸中随着货轮一起沉入海底了。
“章天成呢。”医院里,初爻竭力从病床上起身,被秦晏拦住,靠在床头。
秦晏开口:“我们已经拘留他了,他都招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有个请求,就是一定要在上庭审之前见你一面。”
初爻诧异:“为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秦晏道,“其他的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关于杨志培器|官买卖的案子,章天成自从零七年后就再也没插手,甚至他私下里一直跟沈淮有联系,我们今天能把杨志培彻底掀翻,少不了他的助力。温佳是他的人,林瑾儿原本就在幸福生活这家捐献机构的名单上,但八年前那次的巧合正好给了温佳对林瑾儿下手的机会,给杨氏集团埋了个大雷。”
这倒是意料之中。
“我不明白,”初爻看向秦晏,“温佳和章天成为什么会向着警方,甚至整起案件都是由八年前林瑾儿的死引发的,章天成谋划了那么多,甚至将计就计在杨五为了让消费者知道华宝医疗生产的水光针不合规而绑架章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如果说他是因为想扳倒杨氏集团,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而且这场把所有算计进来的戏码里,沈淮是那个幕后操盘手。
沈淮为什么能说动章天成,让章天成冒着把整个华宝医疗赔进去的风险去做这场戏?
秦晏欲言又止地看初爻一眼。
“温佳已经回国配合调查了,全部都交代得一干二净……初爻,我们打了场漂亮的胜仗,”秦晏说,“但是关于沈淮的情况,你应该亲自去问他。”
初爻微微颔首,想到什么,又问:“那马川——”
秦晏叹了口气:“也交代了。胖子和贺加也已经指认了,之所以会走上那条路,马川没少给他们洗脑。同时马川还供出了几个跟杨志培有来往的官员。正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既然你问了,那我就一并说了吧……”
初爻看着他。
他道:“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已经送看守所听候发落了。只是有一个人很出乎我的意料。”
“谁?”初爻问。
“花韬,”秦晏安抚地拍拍他放在被单下的腿,“我们每一次的部署和调查进度都被花韬和马川透露给了杨志培。不然那天晚上杨志培不会做那么充分的准备,差一点我们就功亏一篑了。好在……你抓了活口。”
初爻有些不可置信,随即苦笑一声:“问题出在调查组最有话语权的那个人身上,悲不悲哀。”
“都过去了,”秦晏说,“省里新派了人来配合孟霜接手这起案子。至于沈淮——”
初爻:“沈老师还在ICU。”
秦晏颔首:“省里的意思是等沈淮能开口说话了就来医院给他做笔录。这其中有些东西我不说你也明白,虽然吕局那边有文件能够证明他确实是我们的卧底,而且涉案人员均已落网,所有人都乖乖陈述了事实经过,但是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还是得走个过场,之后具体怎么处理他……”
“处理?”初爻微微抬眸。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相抵到最后还剩下什么,得看上头的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