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
初爻神色镇定地看着沈淮。
沈淮不是个省油的灯,大约是知道自己早就不配和初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所以行事更加毫无忌惮,他温柔地看着初爻,走上前很轻很轻地抱住对方,隔着一身的装备,抬手摸到了对讲机。
此时此刻,对讲机里咒骂的众人仿佛是被初爻搞崩心态了,终于平和下来接受了初爻擅自行动的事实,叮嘱的声音夹杂着不稳定的电流:“如果见到了目标人物,你尽量稳住对方,目前我们的船正在努力往目标处前进,还差十公里……我们采取谈判的措施,能不打架就不打架,要抓活口,切记,要抓活口……”
“他们真烦啊,”沈淮缱绻地看初爻一眼,“让他们闭嘴吧。”
初爻冷声推开他:“不要发疯了!沈淮!”
而沈淮却朝他展示了手里的战利品,初爻心里一惊,赶紧一摸自己左臂,意识到对讲机被沈淮悄无声息地顺走后抬手去夺:“还给我。”
沈淮松了手,对讲机从他手中脱出,在空气里带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哗啦掉进了海里。
初爻揪住沈淮衣领:“你有病吧!”
“我只是松了手,”沈淮受伤地说,“它自己掉进海里的。”
而后他亲昵地贴了贴初爻的额头:“别怪我,好吗。”
“老子真想把你也一起丢进海里喂鲨鱼,”初爻压抑着心底的怒意,烫手似地松开他的衣领,“想让我听你的是吧。好,那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对付杨志培。”
沈淮温柔地用仅能看清的那只眼睛看着初爻,一字一句道:“引爆这艘船。”
初爻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淮又重负了一遍:“引爆它,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我看你真的得去脑科看病。”初爻道。
“其实也可以不引爆,就像对讲机里说的那样,稳住杨志培,等着增援过来跟他谈判,”好不容易说了句正常话的沈淮轻飘飘地开口,下一秒却又变得神经质起来,“但主要是……我不太想蹲大牢。所以还是让所有人都死吧。”
初爻眉梢跳了跳:“神经病。”
沈淮又说:“不过这还不算最主要的。其实——我比较想和你一起下地狱,因为爱沾满鲜血才是最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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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眸光微寒,而下一秒,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了。
杨志培。
沈淮顶着杨志培阴冷的目光,下意识上前一步当在一身装备的初爻面前。
杨志培慢慢地拍手:“你们的增援到得还挺快。”
沈淮伸出手背一擦嘴角的血迹,冷笑:“警察的速度没你想象得那么慢。”
“你这算是不装了,摊牌了?”杨志培哈哈一笑,走到他面前,“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豁得出去,为了抓我心甘情愿给我做任何事,两头不讨好。”
沈淮扬起脸:“再怎么两头不讨好,现在也过上好日子了,总比你下半辈子进监狱强。”
“沈淮!”杨志培气急败坏起来,“我进监狱?呵……你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你干过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单拎出来哪样不用挨枪子儿?”
“是吗,”沈淮大大方方地侧眸看向初爻,一脸邀功请赏的样子,“初队,我要揭发杨志培,你会给我申请保外就医或者取保候审的,对不对。”
初爻单手按在他肩上,淡然开口:“有命回去再说吧。”
杨志培哈哈一笑,指着他俩:“对啊,你们两个同流合污,还不知道有没有命从我手里逃出去呢!”
“杨志培,”初爻淡然地抽出腰侧的配枪,抬手遥遥对着他额头,“我有权力把你就地击毙。”
“权力?哈哈哈哈……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搞笑也最没用的东西!”那老东西突然凑近,自己主动把额头贴在初爻冷冰冰的枪口上,“你开枪啊,有种就开,你敢吗?”
初爻皱了皱眉。
杨志培话音刚落,身后就出现了一大群手里拿着棍棒的壮汉,甚至有几个手里还拿着枪,和初爻的警用九二式不一样,那些可是国外的真枪实弹,完全不眨眼的。
初爻咬咬牙,将食指扣在扳机上。
而下一秒,杨志培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初爻冷冷地与他对视。
杨志培:“这艘货轮上有什么东西,想必初警官比我还要清楚。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我埋炸药喜欢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我死了,遥控没来得及按下去,但只要货轮的行进速度到了最大,埋在底下的那些炸药装置一样会自启动,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得给我陪葬!”
砰——
初爻扣动扳机,一枪打在杨志培手臂上。
杨志培怪叫一声,手里的引爆器瞬间掉在地面,他握着自己被子弹打中的那只手,痛苦地跪在地上,却还是想去拿起那个精致小巧的遥控。
而初爻上前一步赶在他前面一脚把引爆器踢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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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船身重重摇晃,猛地同另一艘船撞上,船身擦除了一道闪电般的火花。
初爻心中大喜,收起配枪,看着近在咫尺的增援船。
他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特警的船没到反而装备远远不够先进的增援船先到了,下一秒马川从船上跳下来,气喘吁吁地从甲板上跑到初爻旁边:“没事吧。”
“没——”他话没说完,一道子弹猛地打在自己脚边的地上。
杨志培的人开枪了。
货轮忽然加速,初爻眸光一闪,只见杨志培身后的那些个彪形大汉团团将自己和沈淮包围,枪和刀齐刷刷对着自己。
与此同时货轮达到最大速度,底下埋着的炸药轰然爆开,整艘船都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路火花带闪电,船上用纸箱装的货也被瞬间引燃,炸开一道金灿灿的光!
看来这帮人注定是不想谈判了。
一阵耳鸣过后,船上的人在剧烈晃动后纷纷稳住了身形,沈淮冷冷地与初爻交换一个眼神。
初爻:“这里有几个能打的?”
沈淮低声道:“你打得过,别怂。”
爆炸还在发生,不过范围仅在甲板下的二层和三层,甲板上暂时还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威胁,只是爆炸时掀起的火花和热浪裹挟着众人,所有人的脸都被火光照红,船只碎渣噗地飞溅。
初爻腿部发力一脚踹飞了其中一人手里的枪,船上登时陷入混乱之中,大概杨志培的人也没想到初爻在这种一对多的情况下还敢动手,一群人瞬间炸了锅,枪声不绝于耳,船身也跟着剧烈晃动,海水哗啦啦奔涌着,卷起一个大浪拍在甲板上,货轮随之失去控制猛然撞上增援船。
增援船翻了,船上正要跳进货轮的人全都掉进了海里,有两个核心力量大的扒住了甲板旁的护栏,竭力想在这么强烈的晃动中爬上来。
而那位一早从增援船里过来要谈判的马川副局在此时此刻悄悄退出战局,在众多人的掩护之下走到了后方船舱边,拔掉对讲机,压在脚下踩碎后一脚给踢进海里。
沈淮忽然看见了什么似地朝着马川的方向就扑了上去,明明看上去那么孱弱的一个斯文败类,居然是真的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去的!可下一秒杨志培就抬脚踹在了他胸口,沈淮喉咙一腥,登时软了腿,而后被两个大汉挥拳猛揍,整个人被揍得趴在地上,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黑红的液体。
初爻一打多没有优势,好在他是个练家子,在混乱之中一胳膊肘抡向提着刺刀的大汉,刺刀嗤地一声刺进他大腿里,他闷哼一声,咬咬牙,使劲握着那大汉的手腕硬生生把刀给拔了出来,另一条好腿往那大汉腰部扫去,反客为主地给了那人一个过肩摔。
他解决完自己旁边的人,货轮再次被巨浪一掀,所有人都往一侧滑去。杨志培大概是真怕了,完全没想到初爻那么能打,一个人撂倒了十来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保镖。
杨志培吓傻了,连滚带爬地就要往船舱的方向挪,初爻眸光一冷,在船身的剧烈摇摆中拔出配枪对着杨志培就是一个点射。
砰——
“啊啊啊啊啊!”杨志培大吼一声,左腿被子弹射穿。
紧接着初爻又是一枪。
右腿。
杨志培彻底失去了挪动的能力,挣扎着五官都变得扭曲,在地上爬着死死盯着初爻。
初爻见事情差不多解决,收起配枪的瞬间一眼看见浑身无力躺在地上的沈淮,瞳孔骤然一缩。
船身倾斜,沈淮就躺在护栏边,很快就要从护栏底下的缝隙里掉进海底。
这要是掉下去,那就真死了!
初爻当机立断,立马从大幅度倾斜的甲板上踩着倒地的几个大汉的身体往沈淮的方向跑。
又一个大浪袭来,初爻飞扑过去抓住沈淮的腿,差点也被沈淮带下去。
好在此时这艘船可算是从浪里缓了下来,船身没那么晃了,往旁边斜了一下,地心引力又把沈淮往里推了点,初爻猛地一扯,将沈淮硬生生扯了回来,月光铺洒下来,初爻借着月光看清了沈淮。
他脸上全是血,衣服上也是。
混战后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沈淮猛地抓住初爻的手腕,张了张口,焦急而又愤怒地看着他身后,喉间粘稠的血液不断上涌,嘴里发出挣扎的声音:“初,初……”
初爻立刻回头,却看见马川毫发无伤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放开沈淮,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你对讲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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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川不语,赫然拔枪,子弹咻地射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颗子弹是冲初爻去的,没等初爻反应,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淮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牛劲儿,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地爬了起来,死死扑在初爻身上,强行将初爻整个人压在地上。
初爻只感觉沈淮身子猛然一抖,紧接着一大口血吐在了自己胸前。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
马川不管不顾,对着地上的两人又是几枪。
这回初爻反应过来了,反手抱着沈淮就地滚了几圈躲过无眼的子弹。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居然是马川……
他有些无法相信,但事实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沈淮在身后已经没了动静。
不远处,过端午的烟花飘飘忽忽升上天空,数十支节庆礼花訇然炸响,崩裂出无数流光,声声不绝的鞭炮此起彼伏地爆开。
初爻被马川用枪管指着太阳穴,眼前是斑驳一片的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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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爆炸开始了。
船身摇摇晃晃,海水不断翻涌。
“初爻,”马川吹了吹手中仍在发烫的手枪,在源源不断的爆炸声中低沉地笑笑,“有句话叫,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看来我也算是顺乎天意了。”
“马川,”初爻被发烫的火苗挠痛了眼睛,“局里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当然没亏待,”马川用枪指着他,“可人生最大的梦想是发家致富。不过你们和我好像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初爻默默地盯着他藏在虚伪面具下的嘴脸:“呵,难怪你那么急着叫人把增援船开过来,那么急着上货轮支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艘船快沉了,你还是想想死了以后该怎么去见曾经的战友吧。”
一旁早就被初爻制服后无力挣扎的杨志培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护栏边,看着缓缓沉下去的甲板,海水灌了进来,他有气无力地嘲讽道:“初警官,让你这么不识相……现在好了,大家都得葬身大海咯!”
初爻跪坐在地上,因为受伤而意识不清的沈淮枕着他的大腿,听见杨志培说话后,嘴唇张了张,一股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初……”
初爻一只手压着沈淮不断涌出血的腹部,冷眼看着他:“你闭嘴。”
沈淮睁着眼,嘴巴合上。
马川在不断下沉的甲板上缓缓朝初爻走近:“初爻,现在这里能动弹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在杀掉你之前,我想问你一句——难道你不好奇地上那个姓杨的之前开给我多高的价位吗?”
他的笑越发得意起来。
火光继续蔓延,周围的气味混杂着烟尘和血腥,每一根火舌都散发着滚烫的气息,人处于其中,眼底被熏得火辣,皮肤被烫得泛红。
就像是炼狱一样。
“为了钱,你甘愿当杨志培的走狗,”初爻不屑地嘲笑一声,嘶哑着嗓子,“我劝你最好回去自首,被举报和主动认罪是两种性质。”
“是吗?你确定我会成为大家口中的那个‘走狗’?”马川无奈地说,“你有证据吗,不管怎么看今天都是我不顾个人安危地上来救你这个不听指挥的莽夫,你可别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啊。”
“你——”初爻怒不可遏地盯着他。
马川把枪抵在初爻额角,生生烫伤了人的一片皮肤,而他又腾出手来拍了拍初爻那张脸:“让我们先来做个告别仪式吧。”
马川的枪管陡然转了个方向,对准了地上躺着的沈淮:“我是没想到这个叛徒居然是吕祥林的人,枉我一开始费尽心思把他请来局里,没想到啊,中途换主子了。”
初爻眼底映着火光,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站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右腿在方才混乱的打斗里被子弹贯穿了。
他死死咬着牙,堪堪在甲板上站稳,盯着眼前的人,眼底被火光照亮,而后歇斯底里地扑了过去:“操……我去你大爷的狗屁副局!你他妈就是个人渣!”
在彻底发疯之前他还剩下那么一丝丝的理智,配枪被他插进腰间再也没拿出来过。
他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自己的枪可以杀杨志培及其党羽,但是不能杀马川。
爆裂产生的滚滚浓烟在火海里肆意翻滚,远方高楼处的钟声一下接一下地敲响,绚丽的烟火冉冉升上半空,最后淹没在四处迸裂的火光碎石之中。
这一下下沉闷的爆裂声,像极了生命最后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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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组拐两(72),呼叫指挥中心,A组拐两,呼叫指挥中心,目标货轮发生自燃,请指示……”
“B组洞钩(09)呼叫指挥中心……我们的人在货轮上,请求跟进请求跟进!”
“不好,苏队的船冲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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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冲天际的火光照红了半边天,巨大的声响很快盖过了端午节烟花的风头,爆炸溅起的阵阵血腥充斥着人的鼻腔,漫天烟波裹挟一阵又一阵的热风,灼热地炙烤着人的皮肤,要把人活生生撕裂开。
海面猛烈晃动,海水被染成透红,就像是一缸深红色的墨水。
苏子柒命令船员立刻朝正在爆燃的货轮靠拢,船身呼啦地倾斜,差点被火浪弄翻船。
他如之前初爻做的那样,一脚蹬上脚踏,腰身绑着救生绳:“快!托住我的脚!”
船员应声,焦急慌乱地抱住苏子柒的腿奋力往上一顶!
苏子柒哗啦地翻在船上,来不及喘气,带着安全绳和一大捆救生衣,看着眼前慢慢沉下去的货轮。
爆炸已经把货轮炸了个外焦里嫩,此时的货轮已经快沉了,下半截完全泡在了海水里,高度低到和警方的船一致。
小六站在船边接过那一捆救生衣,用力往货轮上一抛!
一道弧线闪过,救生衣落在甲板上,小六与苏子柒对视一眼,两人抬脚跳上了已经沉船的货轮。
初爻喉间漫上一股血腥气,破碎的、微不足道的声音夹杂在周边一阵又一阵爆炸掀起的音浪里。
爆炸声像是陷入了无限的循环。周边斑驳的光影化作扑面而来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地宣告着自己的胜利,用最恶心最恐怖的声音,把这一片火海生生化作了炼狱。
初爻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他眼前的景象也愈来愈模糊,火舌不断侵袭着他的双眼,他挥拳耳上,嘴里不断骂道:“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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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来救援的苏子柒和小六被眼前景象震惊得完全说不出来话。
只见初爻疯了似地把马川按在地上暴揍,一拳接着一拳,每一下都落在了实处。
而马川的配枪早就被他打下来踢在一边,这位狼狈的中年男人嘴里全是鲜红的血,给初爻揍得老眼昏花毫无反抗能力。
空气里弥漫着爆炸后的血腥味,初爻像是刚从狼群里浴血厮杀出来的王,浑身沾满了自己的或其他人的血。
而沈淮的尸体……不,还有一口气。
沈淮躺在甲板上,伤痕累累,血被源源不断灌进来的海水冲淡,眼睛舍不得闭上。他大概是有意识的,但不多。
苏子柒第一个反应过来,在搞清楚初爻到底在干什么之后立马冲了过去一把提起他:“初爻!别打了!卧槽,他都快被你打死了!”
然而暴怒的狼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一拳接着一拳下去,打得自己的手都快废了都不想停下。
小六见状也赶了过来,跟苏子柒一起合力拽着初爻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别打了初队,真要出人命了!快停手!”
增援的船在此时终于抵达现场,一群人乌泱泱地下来,看着被从地上拖起来的初爻,又看了看货轮上四仰八叉被制服的十几号人,无不庆幸,无不震惊。
海面归于平静。
血染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