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 第382章 进入了直肠

看到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时，关清之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清坊终日悬灯的地下赌坊，每次照镜子时，比起脸，看到的更多是侧边的灯影摇晃，反着一层发晕的光——就像现在这张贴着海参内表皮的脸一样。

不光是他，连围绕在大薄皮海参周围的鲛人也都惊到了，头成了摇摆的海葵，前看后瞧，反复对比，终于确定了不是海参忽然破皮涌出人脸，而是新来了一张。

海参里的液体流转速不慢，很快那张人脸就顶着双眼嘴唇皆微开的表情，被带离了海参表皮内侧，重新归于内里的漩涡之中。紧接着便是其他不同的脸顶上。

“你看到了？”流凸玉不知何时立在了关清之身后。

这时，里面的鲛人见到它的出现，纷纷定下心来，摆脱了愕然无措，迅速呈圆圈状朝关清之包围过来。

流凸玉做了个手势，按下蠢蠢欲动的鲛人群。因为它的身后也早已被那群人类所包围。

关清之和流凸玉，现在就像一只葫芦颈部的两颗籽，互相卡着葫芦腰，是进一步难、退一步更难。

关清之转身，看到这条死鱼的表情，当下就都了然了，开口道：

“你是故意吩咐手下的鲛人找我来带小孩的吧。好给我机会发现他们身上清坊的烙印。”

他的目光越过流凸玉的肩膀，看向身后还在努力维持人类与鲛人之间脆弱如纸的表面和平的童萝。

“还知道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鱼饵两边撒，钓上哪条算哪条是吧？”还特地单独找童萝去帮忙收拾被抛尸海里的人体，大概是看准了他对死人都没法弃之不顾、待之如物，也看准了他脾气没他拼命拉着的大哥那般狠躁吧。

流凸玉的脸在周围海底岩窟礁石发出的矿物幽光下像薄施淡彩的画，面部五官的线条吊诡地浮在这些光彩之上。

“从你们来到满月镇的第一晚、侦查鲛看到你的脸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是从清坊而来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只能带领我的族群赌一把。你们知道我们的种族从何而生……”

“没空听。不爱听。懒得听。”关清之干脆打断道，“我就两个问题。一，你们和清坊到底有什么关系；二，你既然看到我就知道我从清坊而来，想必也认识江寒鲤、也就是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女人。她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你们种族泡发的海参里？她，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她的尸体也根本不能被你们用来延续生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人安静死去？哪怕吃了也好，为什么，又要让她这样……”

辛须尝看着流凸玉刚要切换成倾情诉说的状态就被关清之一连串打断，自己的眼珠先赶紧趁其他人注意力没在自己这、先滴溜溜扫了一圈，观察下各人和各鲛的状态。

他没看到海参内刚刚浮现的脸。但他听到关清之的问话后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可能是在场唯一知道关清之在说什么的人。

毕竟他可是在场唯一看过百代流芳侍宴图、也尾随看过甚至某种程度上帮过关清之带小孩、知道其与清坊的渊源、更知道其一直执着于找出海底小鲛人为何身体上有清坊烙印的人！

虽然好像这些头衔叠满了也并不能产生什么效果。但是辛须尝一直坚信，情报就是生命，信息差就是胜负点，他这么多年身负使命行走于外就靠这个安身立命！

在看过外面那些鲛人收集人类尸体进行加工的“工序”后，辛须尝心内的迷惑只多不减，但他心下总隐隐感觉，如果这些鲛人的手脚真能做到和清坊勾结，王爷应当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知道才怪了。清坊的用度无一不奇不珍，服务的最重要对象又是见遍人世间珍宝的王公贵族。那要更绝奇顶珍的就只能从人身上没有的入手了，因而雇了一大堆猎妖人到处去妖穴巢窟里游猎采宝。

这种直接对接贵族、手里还握有重金可驱大把猎妖人的组织，就算不用跟豢妖部一旬一陈情、一月一总汇，也肯定是一举一动都尽在其掌握之中。那么问题来了，这位以掌控一切为乐趣的王爷，为什么要派一无所知现在全靠猜的他来这里？送死？

现在不光出现了身体上有清坊烙印的小鲛人，还有关清之口中出现在海参里的江寒鲤的脸，前面的还可以勉强狡辩为它们就是往普通小孩尸体上烙外形相似的铁印（且不谈它们是怎么在海底或者去其他地方做到这点的），那现在鲛人是真的耍赖不了了。

无他，这张脸的不可替代性太强了。至少在观赏价值上，这张脸就是在一群明姝琼姬中都被所有人一眼锁住的存在。

看这群鲛人为自己嫩鱼籽挑选的上断体脸部，辛须尝就知道它们光凭捏是捏不出这个审美水平的脸的，只可能是捡来的。它们的审美和人类的审美似乎不是同一范畴，不能说丑，只是怪。

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它们没这个审美，为什么又要特意捡来江寒鲤的头泡在海参里……

“这不是海参。”辛须尝在短时间内的磅礴想法终于被流凸玉开口打断，“这是我们让体外孵化的嫩鱼籽真正重获新生的地方。”

“重、获、新、生？”关清之翻来覆去念着这几个字。

让本已脱离苦海的人，硬生生又被重新浸入，被用来做盛放其他生命的容器。这一切还真是符合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本质，糟糕又反复无常。

“对。重获新生。”流凸玉看着关清之脸上像是被再次拉入深渊的表情，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这是我答应过关观的。让她和她的爱人，重新以另一种形式活在世间，哪怕是以被半圈养的身份。她说，这也好过站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顶端的旁侧，看似俯瞰一切，其实自己才是所有人里最无力改变结局的人。”

“能不能闭嘴啊。她还觉得自己全天下最惨起来了？”

关清之的怒气已经不是单纯能靠眼神和嘴角聊以发泄的程度了，怒气跟着他青白额角绽起的一根根紫色筋脉，像一朵爆起的火花劈头盖脸。

辛须尝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快被冲昏理智了。只是为什么？

关清之短暂闭上眼，挥去脑子里那些人的音容笑貌。睁开眼继续说道：

“不过也可以理解。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本质还是一坨鱼屎，根本没自己的思考能力，只能被别的屎带着走。”

说完，他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起势，往后面的海参发出一道弧长跨越整个眼界的胭红色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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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芜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蛇妖与自己只有一壁之隔，也想过它其实一直在身后盯着自己的每一步，更想过随时都会发生蛇妖出山准备和鹰妖交战、而自己被其带起的泥石崩塌波及的情况。

好消息是，他猜测的情况之一发生了。蛇妖开始活动，带起的山体震落物被他早有准备的周身光晕挡住不少；

坏消息是，他猜测的情况也只是现实之一。在山洞开始坍塌碎落之际，他同时往多个方向施放出力道一致的术式、以探测定位蛇妖的活动范围。

术式如蜘蛛吐丝、往四面八方蔓延，往有活气妖息的方向探索行进，触碰汇报，再急速折返回同样在急速往下坠落的童芜手中。

山洞早已崩塌，与叠岭层峦一同分崩离析、往谷底坠去。按照之前在地面上看到的蛇行压痕，沉睡蛇妖的苏醒战斗确实该引发这么大的动静。只是……

在不断向身边坠落的岩块释力反冲、借力稳身形的童芜收回手掌、攥住手心，终于明白了蛇妖的具体方位。

蛇妖在自己的四面八方，包裹着自己。

自己一开始进入的地方，是它的直肠。

这座……啊不，这条蛇妖吞食它者时山呼海吸、来者不拒，不止地面上跑跳的活物，连土壤植被都一应照收。而那些铁线虫妖就是它特意养在肚子里的，帮助它更好分解消化活物，甚至很有可能还发挥着改造土壤、调理肠胃的功能。

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每次狩猎吞食进去的食物除了维持自身生命外仍绰绰有余，寄生虫吸走的那点血肉营养对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二者之间会经常沟通交流、互通有无，做到了真正的“里应外合”。

估计那个入口的山洞，就是蛇妖沉眠时直肠做出的拟态，也有可能它的肠子末端与山洞的一部分在某段路形成了巧妙的连接，巧妙到童芜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妖气、却感受不到大开蛇肠与羊肠小洞的无缝贯串。

童芜终于快落到底了。估计最下面会有残余的铁线虫妖群落“欢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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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的尖啸声几乎要撕裂每个听到的人耳膜。鹰妖群残部所剩不多，约莫三四十只，每只都身负或大或小的创伤，但只只精锐难当、愈战愈勇，与正在不断盘起、刺身突进的蛇妖斗得有来有回，甚至大有逆转战局之势。

其中自然包括鹰妖群的首领，白羽鹰王妖。它的一身雪白利羽此刻早已蒙尘斑落，不少皮毛掉处的血痂暗沉乌黑，远远看去像是变成了斑点狗的皮毛。

这些伤痂与底下翻腾的黑色瘴气颜色所差无几。鹰妖飞行的速度极快，尤其是在黑夜里，更有着远胜它族的优势，能够准确分辨出瘴气翻滚的边缘、不至于和黑夜环境混淆。

在晦暗天色中边疾速飞行边施放术式的鹰妖群，每次翅膀一闪隐入夜色后，只有鹰喙中时不时出现的雷光电闪才能短暂标记它们这一刻的位置。但下一秒，看似缓慢涌动的瘴气马上从黑夜中的某点出现，吞噬进不知是墨夜还是深羽的漆黑。

森林里的其余动物避之不及，甚至没缩在自己的巢穴里，而是选择往外暂时迁避；但森林里的人类却是无论强大弱小与否，都潜伏在某个角落，静等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黑也分一般黑和更黑啊。”不知是哪片阴影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小声的自言自语。

说这句话的人没有看见，其倚靠的树干后的灌木丛，已经不知何时钻入了稀薄如纱的瘴气，飘摇如帘。下一个眨眼，瘴气幻化为实体，填满了灌木丛叶子间的空隙，闪烁着些微不怀好意的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