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 第381章 吃蜜蜂

童芜继续这片闭眼和睁眼没区别的黑暗瘴气里往前走着。

在确认周边没有妖的实体后，他已经沿着这条山石洞穴走了一刻钟的路。唯一的变化只有那道类似打嗝声的妖语越来越响，因为似乎没得到满意的回应。

“我感觉肚子空了。”

“你们在哪里消化？”

“为什么不回应？马上开始。”

声音在山洞和耳道里两相回荡，听得童芜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说不清是着急的还是饿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破布烂衣，只摸到了几朵幸存的蘑菇和几块雁妖蛋壳的碎片，估计是铁线虫们在多汁的人肉和新鲜的蛋清蛋黄面前，实在看不上这些东西。于是童芜吃了。

此时此刻的他竟无比希望，这些蘑菇干瘪的菌褶和黏糊蛋壳的背面，能残存着几条肥硕的铁线虫。能嚼碎咽下去的就是肉末，而不是寄生虫了。

如此想着，牙齿间青白色蛋壳被压碎后发出的坚硬清脆声再次提醒童芜，别做梦了。

蛇妖的话语还在继续，但从好歹能听出几个词的句子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气音。

童芜听着，倒有些像刚起床时的声音，又有点像酒足饭饱后的喟叹。是大量进食后潜入谷底休眠、现在刚醒吗？这倒不是不可能，这么大体型的蛇妖，正式狩猎一次耗费的能量十分惊人，一般都会选择找到食物富集处一口气吃个饱，再找个地方美美睡觉、慢慢消化。

刚刚它说了句“马上开始”，是要开始活动狩猎了吗？不应该啊，外面鹰妖群的动静，在自己进来前就闹得沸反盈天了，过去这么多天，只会愈演愈烈，蛇妖的皮再厚，也不可能在长达十几天的术式攻击下安寝吧，怎么会现在才被吵醒？

除非，是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护着它，帮它挡住了绝大部分攻击，得以安眠。

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瘴气滚滚，藏着什么都有可能。里面状况如何，岂止人目难透，连精瞄万里的鹰眼怕是也没侦查出来，不然也不会一直在上空盘旋、先选择不断施放术式消耗。

情报真是太少了。偏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又传来阵阵地裂开动般的震颤。

时间不多了。童芜快速捋了下手头可以确定的信息。

一，蛇妖开始行动了。自己若不再摸清它现在的大致方位，战斗风险直线上升，措手不及死在它和鹰妖群战斗所造成的波及与坍塌中也不是不可能；

二，蛇妖与自己的实际距离十分近。刚刚的铁线虫妖就是铁证，哪怕由动物成妖，种族的局限性注定了寄生虫不可能长期独立生存。蛇妖实力强大，不会容忍这座山里有另一只可以供养一整族寄生虫妖的妖与之共存。那么铁线虫妖能寄生的只有就潜伏在附近的蛇妖。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不清楚这座山内部的具体构造，只能确认蛇妖没在自己现在行进的山洞里；

三，鹰妖群采取的对敌策略。这是他进来前听到的，虽不能保证现在那只白羽鹰王的想法是否如初，但至少知道它们族群想要采取的战术雏形，大体上应当不会变。

不知是饿到耳鸣了、还是周围山体岩层随着蛇妖的活动而开始碎裂剥落，童芜恍惚听到一声嘹亮的鹰唳从外遥遥传来。但当他听到几声较为低弱沙哑、却强作精神的鹰唳紧接响起时，便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听。鹰妖群开始第一步了。

那就是先牺牲族群里的弱小者为饵，引蛇出洞，伺机觅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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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都烟子拖着童藤，总算是刨出了个洞。

一出头，就看到漫天的星子。再转头，便看到满地的菌子。

“我是快死了看到幻觉了吗？”挂在都烟子背上的童藤说道。

“说对一半。二哥快来回口血，不然我真怕你饿死。”

听到这声音，童藤两眼一翻。不是据说人死之前能看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吗？难道自己和傀儡互换后不算人了？

都烟子也感受到了。堆得如坟冢小土包般的破花败草残菇后面遥遥升起一丛光热，和两具明显灵力充沛的肉-体，以及一具已经被吞噬得七七八八的尸体。

“竟然真出来了。我都打算上供品了。”司初道。

童藤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有气无力道：“这跟祭祀也差不多了。你们在吃什么？”

司初立刻纠正道：“我没在吃。”

“我在吃蜜蜂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吃到最美味的部分。一起来点？”

妖七正在拆下五面蜂王妖复眼处的绒毛，根根粗直如豪猪身上刺，两手各握一端，掰开声清脆如冰，从中空的横截面流出浅琥珀色的颗粒，细小如沙，掉落在地堆成一个小小的尖塔。

司初拾起一根掉在他脚边的棘刺——也就是蜜蜂腿，一只眼看着手中棘刺的奇怪构造，一只眼看着妖七已经抓起一把地上的琥珀沙状物、凑到鼻前满意地闻，问道：

“你要吃土？”

“怎么能直接吃呢，真是暴殄天物。”妖七边说边把手中的颗粒往蜂王妖散落的肢体器官上一撒一抹，细致地按摩均匀，“这可是蜂王妖区别于普通蜂妖的最大不同，也是最美味之处——蜂王血浆。”

“我只听说过蜂王浆。”童藤被都烟子扶到了一颗树桩旁边，二人双双力竭靠倒，半摔半坐下。

他边看着这在蜂王妖死后在体内变成固体沙状的古怪血浆，在被那人如蜜蜂棘刺般节节分明的手有韵律地一下下抹匀后，变成了半固半液的状态，就像浓郁的蜂王浆一般，在蜂王妖身体上半挂半淌，和地面保持住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距离。

视角再一转，便是这灰头土脸的两人刚钻出地面时就遥遥感受到光热的篝火堆，上面已经串架好了蜂王的头颅。

“五面使的术式和我一样，都是火之术式。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刚一路厮杀成功，成为了五面蜂妖群里新的王。五面蜂妖群最擅长传粉播种各种奇花异草，那株肉萝卜就是它们倾全族之力培养出的奇珍，也是五面能将火之术式转化为五类术式的秘诀，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猎妖人的灵器？”

妖七边说，边从身后拎出那株饱满的萝卜，随手捏爆，溅满地上的蜂王妖肢体。

“这卫生吗？”童藤看着坐在风盾后的司初在那发问，心想他在意的点真是从未变过。

“司家主，很多世间珍馐，反而就是要泥里滚土里挣出来，就跟街巷里的叫卖挑子一样，是越脏越好吃。”

妖七边说，边麻利地捞过地上的树枝，另一只手快速掐了几朵不知名的香草蘑菇，按在手心里揉碎，再让树枝从虎口和棘刺中依序穿过。

“没办法，条件有限，总不能真腌一晚上吧。好在这些植物的汁液都味道重，勉强也能品些浮皮潦草的味。”妖七颇遗憾地说道，“要不是时间有限，真想让你们好好尝尝五面的真正滋味……”

“呸！”童藤扭头往旁边吐出一口带土腥气的血沫，“你装什么？之前还说是很聊得来的好朋友，现在只忙着可惜不能吃干抹净你的好朋友。你他妈是人？算计这只妖多久了？”

妖七穿好最后一根棘刺，开始收拾起触角，打结成煮肉去腥味时放的大葱结状，丢进了火里，登时焰舌气势高涨、直舐天穹，火形细长如大漠孤烟，红体金边，烧得森林半边天艳如朝霞，烧得周边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们咽下口水。

一瞬间司初下意识往后面退避了半个身位。几乎是毫秒之差，火焰的边缘就这么不怀好意地擦过他的侧脸颊，烤得颧骨发热。

在这片半透明的火焰里，司初看着坐在火焰另一侧的妖七，一时竟分不清到底他是挨着火烘还是被架在火里烤。

“二哥，你现在是在替一只妖指责我吗？”

妖七的话音还是一如往常，含笑带情，但司初透过被火焰高温弄至扭曲的空气看去，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他脸上线条也跟火堆边缘一样波荡。

童藤将右手肘架在身后的树墩上，颇有些疲态：“我懒得跟你玩这些扣帽子游戏。我是什么人也不需要跟你掰扯。只一点，如果是跟你比，我还是觉得妖更可怜。”

哪怕是一只临时变卦想吃掉他们所有人的妖。可话说回来，五面蜂王本来就是妖啊！就像它生前说的那句话，它可是妖啊，妖不吃人能干嘛？

自己到底还是太局限。不该因为一面人皮和一张人嘴就预设过高的期望。童藤如此想着，却看到篝火堆旁的妖七流露出一种他前所未见的表情。

他就这样边用让人看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慢慢地低眼又抬眼，手上的拆串动作却是要快出残影，寻节、扭断、掰开、串架。

蜂王妖看不出表情的原形头颅就在火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肢体被抹上自己的血浆，穿行搭在自己的前后左右，滋滋冒着五色烟雾。

这些烟雾随火而上，跟着凉骨的夜风旋转飘腾，视、嗅、温感三重刺激交缠下，又衍生出一道新的刺激，跟着气味飘飘袅袅，贴在童藤左耳边说道：

“如果是跟我比，那还是他更可怜点。”

童藤被这突兀一声惊得猛然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下一秒，他尚未修复完全的右臂被抬起：

“喔。就这啊。感觉浪费那么多灵力修好也不值得啊，还不如维持这样。”

这句话几乎没用多少时间说完。与其说是“说”，更像是一种意念的电光火石地传达，童藤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这段意念并向右臂处看去。

这股气息…！就是那坨探出的红金色人形！

但当视角急速切换后，映入童藤眼帘的不是想象中浮现更精细五官的红金人形，而是一片粗砾的黑暗。

他想用左手触碰右臂，却发现不光是自己的右臂、左手也没了知觉，无法动弹，被层土碎石压得严严实实。

而刚刚被他倚着树桩随口吐出的那口血沫，此刻重新带着血腥土气、充盈在整个口腔内。

他还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