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距离。
没有两三天那么迫在眉睫,也没十天半个月尚有余裕。
但对每天都被掰成两半用的妖七来说,这七天每一天都是在熬。
参域是真的不拿他当外人,甚至不当人。就算是以前天天早起晚睡的他,在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下,也实在是吃不消。
并不是体力上的耗损让他如此疲累,而是灵力术式的控制对精神力的要求消耗极高。脑子累了,连带着四肢五感都嗡嗡的迟钝起来。
有些时候,他真觉得自己脑子内真的绷着几千几万根弦,而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弦分门别类安置好,还不能触动到别的弦。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把自己的感受和别人说了,但没人能真的懂得他的感受。
或者就像阿黄说的,他整天说些**喻,别怪别人听不懂。
梦寐也明显感受到这几日体内灵力消耗速度变快。但对他来说无伤大雅,本来这些灵力不给妖七用,也是要白白消散的,多了还会积淤在体内,不用白不用。
也正因如此,妖七对梦寐的认知益发多了几分忌惮。
还是那句话,无知者无畏。
他在大会快结束时才认识到参域的可怕,可梦寐这潭水深不深,他到现在也没看清。
但看不看清的,也没多大用。蚂蚁看清了人类的脸又如何?看清的那天便是死期。他现在需要的是不断变强来看得更高。
以上都是妖七在练习控制术式中快濒临极限时的胡思乱想。
妖七浑身热气蒸腾,浑身却是绷紧了不敢动,从滴汗的下巴尖到抬在半空中的指尖,纹丝不动。
一颗颗汗珠排着队挂在他的下颌线上,等着最下面那颗纵身一跃,后面的好跟上。
“啪嗒。”
下巴尖上那滴汗摇摇欲坠,磨蹭了许久,终于坠落地上爆开。
而妖七手掌上托着的火苗却在风流中纹丝不动,像坚硬流溢的宝石,又像凝固后捏塑成火的蜡油,有火色而无火态,被定格在空中一般。
而参域坐在一边借着光悠闲看书,翻页声轻轻沙沙。
虽然妖七光是要维持火焰不动之形就要耗费绝大部分力气,他也匀出了一部分力气在心中痛骂参域:这么暗的天不进屋点灯,非要露天让他托火作光,也不怕看瞎了眼!
参域教他的第一点,便是控制形态。并不是普通的流火团火转变,而是让天性窜动的火苗完全被控制,就如同现在这样。
这就相当于每一毫火光的跃动变形,都要牢牢掌控住。妖七感觉自己在操纵几千万根弦——每一根都连着火苗的各个部位,死死牵拉住,让它们不要乱动。
动了一下,参域就让他多维持一刻钟。就这么硬生生从白日艳阳天站到了日暮夜色合。
而关清之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按理说,风之术式本就胜在形态轻纵,瞬息万变,一个起势便可衍生出千百招来。
正因如此,教起来才不容易。没有什么硬功夫可下,也无取巧技巧可言,硬要说起来,就是去“感受”。
用司初的话说,就是要“浑然一体”。
但这种境界太玄乎,掰不开、揉不碎,被教的人自然也吃不下。因而司初便用能最快提升“感受”的方法来教关清之——实战。
实战对象,自然是他的线。
关清之本是使刀的高手,单刀双刀都不在话下,抛刀就像杂技人扔球般熟练。但对上了这根线后,竟是越发捉襟见肘。
这线简直是成了精,随意可变长变短不说,角度刁钻奇诡,双刀都防不住它的攻势。偏偏这线又贱的很,每次钻了空子,都是奔着关清之的脸来,狠狠扇一巴掌就后撤。气得关清之拿着双刀满院子追着它跑。
被扇巴掌、还是被一根线扇巴掌,简直是闻所未闻、奇耻大辱!
这线看着比头发丝略粗一点,着力点极小,拍在脸上时力道却像五指并拢用力一扇。而它扇了两次后,发觉关清之血太薄,竟也学会了控制力道,后面都用刚好能让他感到痛、但不至于受伤的力度扇。
但这样只会让关清之气得更七窍出烟。
至于童芜,他也想多练功、好好掌握下失而复得的控灵本领。然而……
“小芜,累了吧?来二哥身边坐。”
“小芜,过来三哥这,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点心。”
双胞胎罕见地没有互相接话,各说各的,暗自较着劲。
童芜无奈地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二哥、三哥,我说过了,最后结果就由你俩抓阄决定,我不插手。”
“胡说什么呢。”
“徒弟和师父。”
“自然是要双向选择。”
“强扭的瓜不甜。”
童芜飞快地看了眼参域和妖七的方向。
“咳咳。”
“反正你总要在我俩之间做出选择。”
“你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的。非要我选,我也只能抓阄。”童芜说道。
“那算了。”
“求人不如求己。”
“我还是比较相信。”
“自己的手气。”
说着,二人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骰盅,连带着里面的骰子“哐当”磕在桌上。
正在追逐线的关清之随着这一声,头不自主地转了过来,紧接着就被线抽了回去。
童藤和童萝手里,正是那天没来得及收起的“赃物”。被他俩钻了空子捡走了。
“来吧,大还小?”童萝先问。
童藤谨慎想了想,过了好一会最终说道:“大。”
童萝刚要摇,又补充了一句:“三局两胜?”
“五局三胜吧。”
“为什么?”
……
童芜眼见二位兄长已经开始 步入赌博的深渊,便默默转身准备自己练功。转到一半却又被叫了回去,让他来摇盅开骰,说这样比较公平。
曲秋一和席白则是观众组。哪都可以有他俩,哪都不一定有他俩。比如,今天的他们就只来了一会儿,便走了。
因为明天就是满菱和童苏的大婚之日了。
他俩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这么多天凑热闹下来,心中已不自觉生出半个娘家人的感受。
毕竟连婚宴上的十八个凉菜热菜点心外加酒水,都是他们一道道试吃过去的。虽说最终拍板轮不到他俩,但曲秋一觉得,自己对菜色的改进功不可没;而席白自认对酒水的挑拣升华了整个婚宴的格调。
“啊,天上有鸿雁!”曲秋一正试着明天的腌笋,半空云绕中遥遥传来一阵鸿雁高吭,弭散在云絮之中。
席白倚在树下刚开了坛雪醪江,雁声清越过云,衬得酒香也越发飘醇出魂。
“鸿雁高飞,好兆头。”
在屋内,隔着数道屏风坐雕的满菱和童苏各坐一方,两边各有专人三令五申第二日的流程仪式、礼成与否。
细碎密集的话语之间,二人唯一的慰藉便是身边掀开半边天色的长窗。似有所动,自东而西,二人渐次抬起头来,却都只看见黄昏天边刮抹开的连绵轻云。
妖七不知怎的,眼睫被汗水刺得酥痒,禁不住一抬头,汗目模糊,只隐隐听得云中一声鸣,和惊鸿而过的尾影。
“再加半炷香。”参域见手中书页上的挨挤黑字忽然一糊,语气和柔。
李现道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童苏被抓去确认婚事礼仪环节,越到日子临头,他也被盯得越紧。
耳力殊敏,其实是过载感受。偶尔,他也闭耳关感,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独自沉浸在黑暗之中。
虚无之中,有翅膀声扑开风云、直飞入他耳中脑内。
他微微抬头细聆,瓷白的全眼浮着一汪淡灰,倒映出天上的霞色云团,暗锦色长身羽翅穿梭之中,展扇而过。
好日子在即,各人有各人的路途和归宿。这处是憧憧火光定原地,那边是追风捕线绕山野;小院里玩笑骰盅声止,深宅处婚乐萧鼓音扬,五色声响,八方人马,齐聚披红群山之中。
鸿雁过处,遍地拾欢。沥红宅深,四处溢喜。
是个合格的大婚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