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心者 第8章 第8章

宁大新生报到持续三天，同往年没什么区别，各学院在学府大道搭好棚子迎接新生，志愿者引领学生家长办理入学手续，以及隶属于校党委管辖的记者团团员跑遍学校各处采集新闻素材。

宁大建校历史悠久，保留了近代园林式建筑风格，绿植广布，环境优美，校内是清爽怡人的风光，校外则是高楼林立，抬头可见直耸入云的摩登大厦，犹如城中明珠，堪比世外桃源。

林荫校道上随处可见驻足拍照的家长，欢声笑语不断。

外国语学院摊位前，姜有鱼守着摄像机，神情严肃地观察图像，偶尔会根据孙倩怡站的方向调整拍摄视角。

她早上五点就来学校调试设备，到点就跟着采访部到处跑，一连六个小时都没休息，不过这对她来说仅仅是家常便饭，因为做自媒体的原因，她经常颠倒日夜出去拍素材，早就习惯了超负荷的工作模式。

孙倩怡照着采访稿问完几个新生，朝镜头做了个手势，姜有鱼不动声色地收起相机，走到长凳边坐下休息。

棚子里声音嘈杂，院学生会的人扯着嗓子吆喝，忙得热火朝天。

不知哪个粗鲁的猛地撞到桌子，伴随着滋啦一声利响，桌缘磕到姜有鱼的后背，带着她整个人往前扑，还没缓过锐痛，视线被半途晃进来的纯白衬衫遮蔽，迎头扎进面前人的怀里，鼻尖染上淡淡的皂角香，是对方衣衫浸染的气味。

孙倩怡的惊呼声落下，眼睛不觉睁圆了。

姜有鱼稳住心神后立马拉开距离，视线上移，对方穿着款式普通的白色短袖和长裤，看起来是市面上非常廉价的布料，而且反复穿了很久，布料微微发皱。

老旧的帆布鞋往后退了一步，昭示着主人的窘迫，僵硬地并拢。

姜有鱼站直身板，视线掠过少年清瘦的双肩，两人目光接轨的一瞬间，少年怔怔然地看着她，白皙清隽的脸庞悄无声息地泛起红润，不经事的年纪藏不住半点心思，窘迫和羞涩一览无余，全是青涩稚嫩。

面相有点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

姜有鱼回想了一番，几天前的记者团会议上，傅青展示过他的照片，被人戏称为纯白茉莉的顾明泽。

“我、我...”少年发窘，说话结巴个不停，最后竟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撞人的是她，为什么还要反过来道歉？

姜有鱼满头问号，在捕捉到少年畏缩怯懦的眼神后，心中了然，“该道歉的是我，你没错。”

少年声如蚊蝇地嗯了声，面红耳赤，眼睛不住地往四周看，像是在找什么人，全身肌肉都在紧绷。

他很不适应社交，特别是在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的他仿佛被遗弃的兔子，心里只剩慌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生怕招惹到周围的人。

偷瞄到姜有鱼微蹙的眉头，少年缩了缩脖子，像只鹌鹑。

孙倩怡走过来，看清少年的脸，激动起来，“你不就是法语系的那个新生代表顾明泽吗？天呐，本人比照片还好看！”

少年点头，紧张地抿住双唇。

孙倩怡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说话声音都放轻了，“我叫孙倩怡，新闻系的，我旁边这位学姐跟你一个学院，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们，别紧张。”

人家本来就绷着弦，孙倩怡一提紧张，直接绷断了那根弦，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这时赵芸和江旭咋咋呼呼地闯进来，少年深呼了一口气，默默退到后面降低存在感。

然而有人偏偏不让他当背景板，热情地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小老弟，你腿脚挺快啊，这就找到学院报到处了？来都来了，不如先把采访任务做了吧？”

江旭跟谁都自来熟，突如其来的接触让少年无所适从，表情懵然。

姜有鱼挑了挑眉，目光淡淡地掠过少年，看向随后走来的中年男人。

男人衣着朴素，皮肤粗糙暗黄，短袖下的双臂鼓着青筋，面相显老，典型的劳动人民形象。

几乎在男人停下的同时，顾明泽挣开江旭，快步躲到男人身后，闷闷地垂着脑袋，把男人当成避难的港湾，恨不能钻进男人投在地面的影子里。

赵芸将少年一系列的反应纳入眼底，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是爸宝男吧！

“小泽，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顾父佯装生气，说话间一把将少年拉到身边。

孙倩怡呵呵赔笑，“没关系的叔叔。”

江旭和赵芸相继说话缓和气氛。

姜有鱼坐回去，拿起相机翻看之前拍摄的视频。

几人围着说了一会儿话，在顾父的劝导下，顾明泽才慢慢鼓起勇气接受采访。

江旭和赵芸领着父子俩去找拍摄场地。

孙倩怡靠到她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啦，干活！”

姜有鱼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简单收了收背包，往肩头一甩就跟上孙倩怡的步伐。

临近中午，日头越来越毒，阳光尤为刺眼，校园小道蒸腾着热气，走在林荫路仍觉得闷热，树上的知了吱吱叫个没完，吵得姜有鱼脑仁疼，心情不佳，脸色自然不太好。

江旭找到一片相对僻静的地点，背靠人工湖，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能看到阳光下粼粼闪光的幕墙大厦。

调试好设备，孙倩怡拿着话筒站到镜头前，按部就班地开始采访流程。

江旭搬来折叠板凳放到姜有鱼身后，殷勤道，“大佬请坐，小的给您扇风纳凉。”

姜有鱼坐下后，江旭展开小扇子对着姜有鱼扇风，还贴心地询问她风力够不够。

赵芸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

孙倩怡说完开场白后，围观的路人多了起来，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镜头随着孙倩怡移动，顾明泽进入了拍摄画面。

姜有鱼神情严肃地看着屏幕，眉头忽地皱起，向孙倩怡打了个手势。

孙倩怡默契地停止采访。

“顾明泽，头抬起来，表情自然点，看镜头。”

姜有鱼认真时表情特别严肃，说话简练强势，给人不容抗拒的感觉，孙倩怡习惯了她的工作风格，可顾明泽初来乍到，看她眉头紧锁，还以为她生气了，表现得更加局促，脸上血色褪去，像被抽去了灵魂，呆呆愣愣的，在高清镜头下，过分慌张的神态无所遁形。

孙倩怡断断续续地问了几个问题，考虑到他比较紧张，问的都比较日常，很容易措辞回答，可他实在太紧张了，语无伦次的，前言不搭后语，采访效果极差。

微不可见地叹口气，孙倩怡和姜有鱼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中止了采访。

很显然的采访事故，路人纷纷指指点点，少年在细细碎碎的笑声中难堪地走到父亲身边，垂头丧气，脑袋都快低到胸口了，似乎还掉了眼泪。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经不起事的男生。”赵芸感叹。

孙倩怡拉近赵芸，提醒她，“小声点，让他听见不好。”

赵芸摊开手，“他这样子还怎么采访？傅学姐怎么交代？”

江旭说，“要不我过去劝劝？”

孙倩怡看了一眼被阴云笼罩的少年，为难道，“短时间内怕是缓不过来。”

“总不能一直僵下去吧？还有半小时就到饭点了，我可不想挨饿。”赵芸不满地嘟囔。

姜有鱼兀自收拾设备，一言不发。

孙倩怡惊讶，“有有，你罢拍了？”

姜有鱼半蹲在地，将相机封装好塞进背包，淡淡开口，“收工，吃饭。”

“不是，顾明泽怎么办？”江旭指了指顾家父子。

姜有鱼背上背包，朝顾明泽走去。

走近后，她听到中年父亲无奈的叹息声，尽管知道自己儿子没出息，还是不舍得厉声批评他，抬手按住少年发顶，安抚性地揉了揉，“小泽，上大学后爸爸不能随时随地陪着你，你要学会独立。”

顾明泽低着头，柔软的碎发贴着耳鬓，脖颈白皙欣长，稚嫩脆弱，犹如一簇含羞白蕊。

余光瞥见一双纤尘不染的纯白运动鞋，顾明泽立时揪起了心，怯怯抬头看向来者。

姜有鱼背对波光粼粼的湖泊，风过树梢，炽烈的阳光透过婆娑摇曳的树叶，洒出一片斑驳光影，她的面容笼着浅浅光晕，冷艳矜贵，朦胧出不真实的错觉。

她太耀眼了，如同云泥之别，一看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明泽做好了被她嘲笑奚落的准备，然而收入耳中的是她善意的邀约，“两位方便吗？学校商业街有家鸡公煲店味道不错，有兴趣试试吗？”

学校商业街，川渝鸡公煲店二楼。

顾明泽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菜期间，他闷闷不语，只是偶尔抬眸偷偷打量对面低头摆弄手机的女生。

顾父和江旭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气氛还算融洽。

姜有鱼收到周誉生发来的请安消息，眉目不觉舒展，按住语音说话，“今天是最后一天，自觉点，别等我晚上回家将你扫地出门。”

周誉生幽怨地回复，“这么狠心？多收留一秒都不行？”

姜有鱼低笑，“我收你房租了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下午赶紧给我滚学校来。”

周誉生哼唧两声，“滚就滚，我五点到北门，记得带一杯蓝莓奶昔来接我。”

“德性！”姜有鱼嗤他一句。

饭菜上桌，姜有鱼切掉屏幕，抽出一次性筷子，觉察到对面直勾勾的目光，便坦然迎上去。

顾明泽飞快把头埋低，也抽了一支筷子，假装忙着拆包装，掩饰他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