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返校,早晨七点多,天色还没完全亮,深秋凉意未散。
校园内,来来往往的学生大都穿起了外衫。
姜有鱼一边吃着热乎乎的芝麻白糖包一边往主教楼赶,时不时有过路人会抛来目光,还没过冬,她毛衣风衣都套上了,仿佛提前进入了冬天,和路人格格不入。
高挑的男生拎着一杯热咖啡优哉游哉地跟在她后头,慢腾腾地迈着长腿,却也能跟上她的步子。
两人在主教楼分开,姜有鱼拉住周誉生,嘱托道,“你得哄哄马玲玲,最好买点零食送过去,人家记着你拿她当出气筒的仇呢!”
“哦。”周誉生漫不经心地应声。
人转身要走,姜有鱼又把人拉回来,“以后别把气往无辜的人身上撒,谁惹你你就找谁。”
周誉生撇来视线,清晨朦胧的光晕洒在他脸上,长睫半敛,墨黑的眼眸微冷,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勾唇笑了,“嗯,下次再说。”
什么下次?还再说?
姜有鱼还想问他什么意思,人揣着裤兜就走了。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梯形教室里坐了不少人,闹哄哄的一片。
姜有鱼左右张望,看到几张熟面孔,走过去坐下。
“阿芸没来上课?”姜有鱼问了邻座的女生。
女生是赵芸的舍友,“她昨晚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要请长假,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姜有鱼若有所思地坐回去。
临近中午,下课铃声响起,讲师布置完课后作业就走了。
姜有鱼收拾好书本,挎上背包走出教室,一个人迎面走来拦住她。
面相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
“赵芸呢?”
男生一开口,姜有鱼立即反应过来,“她请假了,没来上课。”
沈泽君眼下的乌青很重,似乎一直在憋着什么气,姜有鱼的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击。
他猛地一抽气,忽然用力擒住姜有鱼胳膊,红着眼睛大声喊,“联系赵芸!我要跟她说话!我要她给我一个解释!”
“你干什么?”姜有鱼被掐疼了,撞见男生血丝遍布的眼睛,瞬间有了危机感。
男女力气悬殊太大,她越是挣扎,桎梏的力道越大。
男生疯了般攥着她,死活要她打电话联系赵芸,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姜有鱼拧紧眉头,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动真格,反扣住沈泽君的手,膝盖往上一顶,男生惨叫一声,松开她,狼狈地半蹲下去。
沈泽君似乎清醒了,摁住腹部,忍耐着疼痛,半天不吭一声。
周围眼睛太多,姜有鱼拽起人,对沈泽君的痛呼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走出主教楼。
“你跟赵芸怎么回事?”
姜有鱼怒气未消,撒开沈泽君,语气并不好,更没好脸色。
沈泽君没回,静默半分钟后,忽然哽咽起来,哭得姜有鱼都开始心虚了。
她那是自卫行为,还控制力道了,没想到这家伙脆弱至此。
小时候,她揍周誉生都不讲情分的,小崽子几次被揍得鼻青脸肿都没像现在这位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到底受了情伤的男人跟易碎的玻璃罐子似的,经不住打击。
男生哭了好一阵才堪堪止住,姜有鱼尴尬,从包包里掏出两张纸递过去。
沈泽君擦干鼻涕眼泪,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麻烦带句话,我看清了也已经受够了,不会再原谅她了。”
男生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补了一句解释,“她把我拉黑了,联系不到。”
姜有鱼看着男生愈行愈远的身影,忍不住叹息一声,心想赵芸像极了她少年时,风流归风流,欠下的债可不少。
“阿芸前两天还说他们和好了,要出去旅游,这么快崩了?”
九号食堂一楼,马玲玲和姜有鱼在公共食堂窗口排队,听到姜有鱼的话,马玲玲瞪大眼睛,咋咋呼呼地惊叹。
姜有鱼捏住她的腮帮子,“小声点!”
马玲玲举手摆了个ok手势。
姜有鱼松开她,“我也是一头雾水,沈泽君联系不到赵芸,来教室门口堵我,情绪特别焦躁,估计他俩这次有点悬。”
马玲玲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见怪不怪了,小小芸一直都挺渣的。”
“可是沈泽君挺无辜的。”姜有鱼说。
马玲玲侧眸,不相信这话能从姜有鱼嘴里冒出来,啧啧好一长串,唏嘘不已,“不是吧不是吧,小鱼,你要当圣母了?”
姜有鱼无语。
马玲玲嘻嘻哈哈地开玩笑,“你要心疼,不如你替小小芸接盘,收了沈泽君。”
姜有鱼静默须臾,咬牙道,“滚!”
两人买完饭,找了一张空桌子坐定。
马玲玲说起考研的事,“马上半个学期就过去了,我们宿舍有两个人打算报考研培训班,问我要不要一起。”
“你是怎么打算的?”
马玲玲叹气,“我的成绩在系里排不上名,想读研究生只能考了。”
姜有鱼问,“你想考哪里?”
马玲玲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妈说最好能回渝城发展,我爹我奶我外婆,全家人都希望我可以回去,可是…”
“你怕考不上?”姜有鱼夹起青菜喂进嘴里。
马玲玲挺直脊背,替自己找场子,“胡说,本小姐天资聪颖,想考哪所学校都考得上,只不过大学两年有点咸鱼而已。”
姜有鱼使坏,“乖,去考京都大学。”
马玲玲脸一热,但还是嘴上不饶,“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京都大学吗?我绝对考得上去,只不过你老相好在那里,老娘去了晦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有鱼低头吃饭,没什么情绪起伏。
马玲玲吃了几口饭,伸手拍拍姜有鱼,“小鱼,你要不要读研?以你现在的成绩,绝对可以保研本校。”
姜有鱼想了想,摇头轻笑,“还没注意,到时候再决定。”
马玲玲酸溜溜地感慨,“你如今事业有成,读不读研都没关系,哪像我,毕业即失业。”
“怎么突然这么感伤?”姜有鱼笑她。
马玲玲说,“大三都快过一半了,咸鱼也得考虑人生去向好不好?”
姜有鱼损道,“你可以边做毕业设计边筹谋人生去向。”
“我去你大爷的!”
马玲玲笑着嗤了一句。
吃完饭,两人手挽着手在湖边散步。
风吹过来,姜有鱼觉得冷,兀自裹紧风衣,唇色有些发紫。
马玲玲关怀道,“小鱼,你不舒服吗?”
姜有鱼说,“小感冒,昨天去医院看过了。”
“换季容易感冒,特别是体质差的,”马玲玲忽生一念,“不如去健身房办张卡,有美男陪练,岂不妙哉?”
姜有鱼挑了一下眉,“你说的这个美男是阿誉吧?还没被他训出阴影?”
马玲玲尴尬地虚咳两声,“其实阿誉弟弟不过分的,只不过我太胖了,平常又缺少锻炼,训练指标稍微往上一提就遭不住,加上那天晚上他心情的确不太好,对我就严格了些。”
“戴维斯老师要回国了,他这段时间都不开心。”姜有鱼说。
马玲玲扬眉,扭头看着姜有鱼,“回就回了呗,他有病吧,还搞煽情的?”
姜有鱼成功呛到了,“你说什么话?”
马玲玲后知后觉,眯起眼,凑近距离打量姜有鱼,“你俩和好了?”
姜有鱼点头。
马玲玲的眉头扬得更高了,酝酿一会儿,砸吧砸吧嘴,将心里的小九九都咽了回去。
姜有鱼下午第一节课在一点半,两人散步到一点就分开了。
课间,摄影部新人群发布了笔试通知,原本是两个副部主持场子的,赵芸请假请的突然,剩下另一个副部拿不定主意,便找姜有鱼商量。
姜有鱼打了几回电话,赵芸都没接,微信上发了消息,人也没回。
人联系不到,只能自己上了。
笔试开场前,姜有鱼终于得到赵芸的回信。
“你要请假起码得提前知会我一声啊。”
姜有鱼接通电话,从笔试教室出来,站在走廊栏杆边。
赵芸笑呵呵的,听声音,心情还不错,“事发突然,我现在在港城。”
“你去港城做什么?”姜有鱼扶住栏杆,“旅游?”
赵芸回,“我哥第一次去港城见三叔他们,我要跟着他。过几天就回来,给你带礼物哈。”
姜有鱼不想多嘴别人的家事,但有句话她想趁机先说了。
“沈泽君今天来找你了,你俩的事你自己解决,”姜有鱼没好气道,“我不知道你俩有什么矛盾,但有一点,既然渣了人家,就别躲着人家,该受骂就要受骂。”
赵芸那头陷入了沉寂,只能听见背景细碎的人声。
几分钟后,赵芸闷声挂断电话,姜有鱼话已达到,稍微松了口气。
她抬头朝远处望去,各学院的教学楼静悄悄地坐卧在夜幕之下,灯火如繁星般点缀其间,来到宁大两年多了,这样的夜景她看过无数次,静下来时不由得想起白天和马玲玲说的那些话。
不少大三学子已经做出人生方向,有的实习积累工作经验,有的跟了导师钻研学术,还有的准备考研考公。
留在宁大读研,还是前往下一个站点,她确实该早早打算。
正在她发散思绪时,一道欠欠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唔...渣了人家就要挨骂。”
姜有鱼吓得叫出声来,看清楚旁边懒洋洋靠着的人,无明业火蹭地窜上来,“你属鬼的啊,吓死人!”
周誉生散漫地背靠栏杆,走廊灯光投下,额前微卷的碎发拓出细碎光影,浓密的睫羽耷拉着,眼角狭长,嘴角勾着不知其意的笑。
“姐,你不会是前些年被你那群前男友骂多了,也这么劝导别人吧?”
语气不阴不阳的,像是嘲讽,听着不舒服。
姜有鱼一时语塞,脑筋转了转,觉得有失为姐威风,提了提嗓门,一字一顿发誓般认真地说,“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现在改邪归正了,一定会为对方负责到底的。”
慷慨陈词过后,姜有鱼莫名有几分懊悔,她这么大声,过于急切了,挺像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惯犯厚着脸皮掩饰罪行。
她悄悄吐了口浊气,方才意识到周誉生一直没接她的话。
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眼前的男人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眉心浅浅地蹙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探究。
直勾勾的眼神,直白的凝视,姜有鱼浑身僵住,和男人四目相对,渐渐的竟觉得周围空气都稀薄了。
“姐。”
周誉生喊她一声,眼底有融化不开的暗色,声线略滞涩。
他停顿几秒,喉结滚了滚,幽幽地说,“那你最好不要喜欢上别人了,因为...”
周誉生故意调姜有鱼的胃口,说到一半又停住,薄唇略勾了下,神情没认真多久就恢复了一贯的闲散淡然。
姜有鱼忽然发现她有些拿捏不准周誉生的想法了,瞥见他嘴角那抹无所谓的淡笑,耳根子开始发热,心想这货应该在偷偷吐槽她的脸皮如此坚不可摧。
仔细回想,她每段感情,周誉生都是见证过的。
才过去两年而已,她忽然说自己改邪归正,鬼才信她说的话。
不过她真有打算好好做人的。
周誉生弯腰和她平视,灼灼的目光逡巡在她脸上,似乎发现了什么古怪的地方,嘴角上扬了几分。
近距离的对视。
姜有鱼打起了退堂鼓,不等她往后推,周誉生抬起双手捧住她的脸。
掌心的温度冰冰凉凉的,冷热一碰,姜有鱼顿时反应过来,仓促地退后两步,别开脸。
“好端端的脸红什么?”周誉生毫不留情地戳破她。
姜有鱼抬起手背碰了碰脸,余光扫到周誉生正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不知怎的就是镇定不下来。
周誉生轻笑一声,“不闹你了,我只是想表达一下作为弟弟的感想。”
姜有鱼闭眼缓了几秒,“说!”
周誉生敛去嘴角的笑意,神色诚恳地开口,“我想说你现在喜欢的每一个人都留不住你。”
姜有鱼皱眉。
周誉生气定神闲地补充,“就是我,也留不住。”
“你...”
前面那句话是诚心的建议,后面那句话完全出乎姜有鱼意料。
为什么要扯到他自己?
周誉生坦然地接受姜有鱼的审视,没有分毫暧昧,“笔试快开始了,进教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