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许在忿忿不平,想着明明是对方的错,凭什么要先让步?”
姜有鱼浑身一震,颇有些被戳中心思的羞赧,表情不太自然地举手揉鼻子。
李伯伯移开镜头,轻柔的风拂过湖水,吹得他斑白的发丝浮动,岁月的痕迹刻在他脸上,却不觉苍老衰败,而是沉淀出平和与慈祥。
他微笑着侧首,凝着姜有鱼,语重心长地说,“偶尔使点小性子不过分,他在你面前永远温顺乖巧的才不是正常人。”
姜有鱼听着老人家的话,心性渐渐放低,却仍有疑虑,“可我想不出哪里招惹过他,就算要示好也得找到症结吧?”
李伯伯老沉地唔了一长声,继续做他的打鸟事业,悠悠然地定坐半晌,像是太阳穴也长了双眼睛,看到姜有鱼苦恼的小表情,气定神闲地来了一句,“或许,人家不是生你的气?”
那晚除了他的舍友就是郑茜和温盛,在郑茜来之前周誉生已经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脸了。
温盛又哪儿招惹他了?
每周末都要回公寓的人,这周没来。
姜有鱼晚上回家,打开灯,没在沙发上看到周誉生的身影,竟是有几分不习惯。
主要是挺想吃他做的饭。
食堂的饭哪有他做的好吃?
姜有鱼微微叹气,换上拖鞋走进客厅,瘫坐在沙发里,拿起手机点外卖。
她做的饭难吃。
吃完晚饭,洗漱完躺床上,卧室里黑漆漆的,身体凉津津的,四肢还有点发软。
冬秋换季时节,厦城早晚温差大,估摸着白天跟李伯伯在湖边吹风吹久了,衣服穿得少,当时没啥感觉,洗澡过水后就明显觉得身体不舒服,症状轻微,反应不算强烈,能忍。
姜有鱼心里有事,睡不着,烦躁地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伸手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找到周誉生的微信。
指尖拖出键盘,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打消了她的念头。
凌晨一点多了,人肯定睡着了。
上回她冒昧地半夜打视频搅扰了周誉生,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可就算是被她无故打断了清梦,周誉生那晚的语气全是关切,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他似乎一直都很宽容她,哪怕当年被她无声无息抛在身后,时隔两年的重逢,他也只是用着玩笑的语气替自己鸣不平,没有责怪她。
姜有鱼重新躺回去,心中五味杂陈。
她这个做姐姐的或许是有些恃宠生娇了。
清晨醒来,姜有鱼选择退步,主动给周誉生发了一句“休战说明”过去。
不管谁错得多一点,关系维护好才是关键,总要有人先低头的。
傅青和温昭今天在布置婚礼现场,温盛按时抵达公寓楼下。
姜有鱼拖着装有一整套摄影设备的行李箱走出大门,抬头就看到温盛抱着胳膊坐在一辆超跑的车头,正满面春风地跟几个阿姨侃大山。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男生白净俊秀的脸上,明朗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笑时颊边缀着两粒酒窝,像是邻家大男孩,平易近人且温良无害,完全没有富家少爷的架子。
很明显的,这货现在心情还不错。
看到姜有鱼走近,温盛站直,主动拉过她的行李箱,“姨姨们,我俩得走了。”
“原来你朋友是小鱼啊?”
姜有鱼扭头一瞧才发现住在对门的张阿姨也在,抿唇微笑示意,又听张阿姨赞不绝口道,“你这个朋友生得俊俏,嘴儿还甜滋滋的,说话讨人喜,不知道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我可以把我女儿介绍...”
“没有。”温盛赶忙打断张阿姨,眼睛不自主地往身侧的人瞥了下,唇角高扬,“在追。”
说完,不等姜有鱼反应,温盛自顾绕到车后座放行李箱去了。
姜有鱼的视线追着男生的身影,神思游离天外,张阿姨扯过她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收回来。
张阿姨笑吟吟的,刻意压低声音说,“小鱼啊,姨姨看你认识好多帅哥,能不能给我闺女也介绍一个?那位经常来你家的小男生就挺好的,他这周末还来吗?”
姜有鱼为难,“应该不会来了。”
前方,温盛已经打开副驾驶车门,趴在车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有鱼回头与他四目相对,男生笑意正浓,唇边酒窝深深,勾唇时露出小小的虎牙。
她可能是被下降头了,居然有点喜欢温盛笑起来的模样。
赛车场上疯惯了的人日常开车竟是异常悠闲平稳,没有追求他所爱的速度与刺激感。
车窗半降,温柔的风吹进车内,车载音乐播放着小提琴曲,一路无话却也不尴尬。
傅青的结婚场地选在圣光教堂,这座教堂屹立于厦城最富丽的临海别墅区,环境静谧,风景秀美,是当地许多有钱人首选的婚礼圣地。
姜有鱼到现场的时候,傅青在教堂张罗工作人员布置场地,台上摆了几张堆满材料的方桌,一个戴着贝雷帽身穿牛仔连衣裙的少女手里拿着油画笔,弯着腰身,专注地画画。
“你们终于到了。”
傅青放下手里的彩带,笑着走来迎接。
少女听到这边的动静,挺起腰身,看到温盛的一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阿盛哥哥。”
少女丢下画笔,兴奋地跑过来,撞得温盛一个趔趄。
温盛推开少女,丝毫不掩嫌弃地止住少女继续往他怀里钻的动作。
傅青扶住额头表示无奈,“阿芹,矜持点。”
苏妙芹终于规矩了,拨正被温盛故意扣歪的贝雷帽,这才发现温盛身旁站了另外一个女人。
姜有鱼礼貌性地自我介绍,“我叫姜有鱼,是负责这次婚礼摄影的。”
苏妙芹上下打量她一遍,移开目光,撇撇嘴角,带着傲慢的调调,敷衍地说,“哦,我知道你,傅青提过几次。”
少女的态度十分刻意,很容易看出她并不待见姜有鱼,甚至在她打量姜有鱼的眼神里还有一丝丝不明的敌意。
姜有鱼面上微笑,并未说破少女的心思。
手腕忽然被身侧的男生握住,人被拉过去,两人挨得更近,苏妙芹脸上的表情僵了下,看向温盛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落寞。
“我先带你熟悉场地。”
温盛对姜有鱼说完,转而示意傅青,“嫂嫂,我俩待会儿再过来,行李箱存你这儿。”
傅青哪能不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接住温盛推过来的行李箱,“去吧去吧。中午记得回我家吃饭,别带着人跑没影了。”
“遵命,我亲爱的嫂嫂。”
温盛嬉皮笑脸地答应,似未察觉到姜有鱼轻微的挣扎动作,牵着她径直从教堂侧门出去。
教堂后方是一片松树林,修剪平整的草坪铺了满地,鹅卵石小路通往树林深处的人工湖泊,走在小路上能听见湖水涤荡的波浪声。
温盛兴致勃勃地介绍教堂的历史,以及与这所教堂有关的奇闻异事,姜有鱼边走边听,时不时观察附近的布局,暗自在心里盘算如何配置机位跟人手。
她分神太厉害,胳膊猛地被人用手背打了下,跟着她的意识一块飞走的耳朵终于归位,迈出去的步子来不及收,身子往前一步,抬眸就见到一张放大的脸。
快要撞上的时候,姜有鱼赶紧闭了眼睛,唇畔隐约触碰到什么柔软的地方,惊得她慌忙后退拉开距离。
睁开眼,面前的男生表情错愕,薄唇微微启开,对视几秒后,她看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仓促地撇开视线,男生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羞。
姜有鱼捏住掌心,暗暗咬紧了牙,目睹着温盛举手抚了下自己的唇,瞬间明白她方才都误碰了什么地方。
真衰。
姜有鱼暗咒几句,面上淡淡的,故作无事从温盛旁边越过去,快步走在前头。
“姜有鱼,我受伤了。”
温盛从后面大步追上来,扒住她肩膀,让她瞧自己嘴上的伤口。
那一下力道不重,但磕在柔软的嘴唇上确实容易磕出伤口。
姜有鱼抿了抿唇畔,尝到丝丝铁锈腥味,她也被磕伤了,只是被慌张的情绪操控着,让她忽略了唇间轻微的刺痛。
“接吻是什么感觉?”
温盛俯低腰身,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下垂,最终流连在女人殷红的双唇上,眼神有些痴迷。
姜有鱼的第一段感情只为期一周,双方都是见色起意。
对方是个情场浪子,见面第二天就跟过家家似的确定关系,牵过手,拥抱过,还稀里糊涂地把初吻奉献出去了。
对方技巧娴熟,她觉得舒服,可舒服过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在对方屡次边缘性试探她,踩到她底线后就被她甩了。
后面陆续换了几个男朋友,包括后来的沈煜和陈向川,无一例外都亲过抱过,亲多了,渐渐就觉得接吻不过是**催化的产物罢了,舒服归舒服,没什么特别让她铭记的感觉。
“你想跟我接吻?”
姜有鱼直视着温盛的眼睛,表情淡然,但眼底却生出几分嘲弄,嗤笑一声,“在月牙村时就想了吧?没谈过恋爱?”
温盛一愣,女人眼里的揶揄玩味让他绷紧了神经,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敛去。
“姜有鱼,你不是…”
姜有鱼掐断他的话,“我不是乖乖女,我以前玩弄过很多男人。你知道陈向川,那么多女生喜欢他,还不是被我甩了。我想你对我可能有误会,我这人其实挺渣的,你确定要跟我接吻吗?确定要让我占你便宜吗?”
温盛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畅快直白地跟他坦白她的真面目,茫然地看着她唇一张一合,似乎短时间接受不了从她嘴里冒出来的事实。
他以为只有陈向川一个…
“温盛,我现在只想做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我会尊重我的感觉。”
湖畔吹来的风撩动她鬓边的发丝,她的声音清冷而疏离,“哪怕我现在对你还没那方面的想法,接吻后不会对你负责,你也要吗?”
温盛怔怔地盯着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是逼着自己耸耸肩,无所谓地笑,“试试呗,不试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想要的感觉?”
姜有鱼看着他脸颊的酒窝,心尖微动,鬼使神差地靠近他。
腰间一紧,温盛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垂眸望着她的唇。
眼前的阳光被完全遮挡,姜有鱼脖颈微仰,眼珠随着温盛的动作下移,近乎冷静地观察他的每分变化,眼中没有丝毫沉溺其中的迷离。
快入冬的风总是带着阴冷的寒意,两人分开后,情潮也随之褪去。
温盛带着姜有鱼绕着湖畔修建的栈道走,余光不时瞥向姜有鱼,看到对方面色平常地继续她勘探地形的工作,唇角苦涩地扬了扬,心里却难受得紧,有点想哭。
这个女人果然是情场老手,没感觉是真没感觉,亲完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搞得他真像是送上门的便宜货。
那晚在老城区看到她算计嘉美集团老总的儿子,单枪匹马应付朱炫那群人,他就应该猜得出这个女人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
他真想去问问她那些前男友们是怎么追到她的,真心觉得难以拿捏。
温盛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叹了一口气,自个儿趴在栏杆上不动。
姜有鱼脚步顿住,只是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场地差不多走完了,我回去找傅青。”
不等他吱声,人就走了。
温盛听着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忍不住举手覆住面门,不知是哭还是笑。
傅青见姜有鱼独自回来,稍作思索就觉出了其中的反常,但没当面直言。
姜有鱼找到行李箱,取出笔记本电脑,就近坐到一张长桌边开始写工作记录。
“基本地形我已经了解了,”姜有鱼说,“麻烦学姐将婚礼策划发我一份,我这边好安排人手,下午正式彩排后,我会挑一些地方排些场景照,回家再确定一份详细的摄影方案,预计周一发给你审核。”
临近中午,工作人员都散得差不多了,教堂内就剩下零星几个人。
傅青坐在姜有鱼旁边,手拖着下巴,“不急,先吃午饭吧,阿盛怎么没跟你一起?”
“哦,他还想散散步。”
真是这样?
傅青瘪瘪嘴,她信了才有鬼,估摸着那家伙碰了壁还在自闭。
从小到大见惯了温盛嚣张的模样,难得有个人能压压他的气焰,挺好的。
上午收工后,傅青领着姜有鱼出门,温盛守在门口,叔嫂俩人对上视线,傅青看温盛一脸灰败,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上车前,傅青才发现少了个人,“阿芹人呢?是不是先回去了?”
温盛绷着张冷脸拉开跑车门,“谁知道那丫头片子跑哪里去了?”
傅青叹口气,示意姜有鱼先上温盛的车,然后打电话联系苏妙芹。
刚拨通就看到苏妙芹从庭院一条偏僻的灌木丛小道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
傅青挂断电话,“差点把你落下。”
苏妙芹不着痕迹地往温盛那边瞥了眼,有些难为情地说,“去上厕所了。”
傅青拉住她的手,“吓死我,要是让舅舅知道我把你弄丢了,铁定跟我算账。”
说着,傅青拉着她走向前方等候的商务车,苏妙芹却挣脱她,跑到温盛这边,“我要坐阿盛哥哥的车。”
温盛拧眉,“苏妙芹,你都多大了,还黏着我?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不?”
温盛这会儿还在郁闷中,满腔憋着发泄不出来的闷气,烦躁得不行,语气很不好。
苏妙芹似乎被他吼怕了,身板抽噎了一下,眼泪珠子滚出眼眶,梨花带雨的。
傅青赶忙过来,“阿盛你别乱发脾气,人家哪里惹你了?”
温盛冷着脸看向别处。
傅青搂住苏妙芹肩膀哄着,“他大姨夫来了,咋不跟他计较,跟姐姐走吧。”
苏妙芹揉着眼睛,抽泣着点头,终于被傅青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