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风冷得出奇,零下三十度的风刮在脸上,有种钝刀割肉的麻木感。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外地人陷在其中,能瞬间迷失了方向。
尽管梁才雪早有准备,置办了三套厚实的军大衣,还是被冻出了鼻涕泡泡。
飞至京都后,坐长途客车进入塞北,一路又辗转坐了两辆越野车,行至捕鱼儿海地界,就有当地的村长早早等候着了。
与广义的村长不同,捕鱼儿海数千万亩草原的牧民皆由其管,并且只有这一个官职。
考虑到安全与管理的问题,数千户牧民长期集中占据了最肥沃的一片草原。
五颜六色的毡包争奇斗艳,大体骨架相同,细节处却有着各家各户的特色。
各家的羊群,白日里驱赶至划定的草场中,晚上再赶回羊圈集中。
附近的草场够供养数十万只羊,唯有到了冬季,大雪覆盖,青草凋败的时候,牧民们才会驱赶羊群到更远的地方去吃草根,往往三五日再回归,以免夏秋囤的草料不够撑到春季。
每月除去暴雪降临,能出去两三趟。
最远能到达捕鱼儿海边,那是数万平的草原明珠,虽称海却是湖,附近定居了无数的大小动物。
村长穿着长至脚踝的厚皮衣,皮衣内衬缝了满满的棉花与绒毛,外围绣着针脚细致的狼图腾,头戴皮毡帽,脚踩耐寒的皮靴。
一眼看去,比穿着军大衣的梁才雪要保暖不少。
正如汤兰所说,捕鱼儿海落后得很,无现代化代步工具,村长竟是牵了两匹马在原地等她。
好在每年皆有老师前往支教,村长跟着孩子们学,勉强懂得点汉语。
“骑马,骑马!”
村长手脚并用地指导着梁才雪踩着马镫上马。
梁才雪坐的是匹枣红色小马,村长牵着马嚼子走着,并且时不时拍打马头以示训诫,另一匹马则乖巧地缀在后头。
走了约莫一千米后,便让她独自骑马了。
村长领先一个马头,梁才雪照着他的样子挥舞马鞭,新奇快乐的无以复加,半点没有初次骑马的畏缩害怕。
牧民区并不近,走走停停了近一天,才到达了目的地。
村长在自家的毡包旁给她安排了一个很是豪华的毡包,夜已深了,周围密密麻麻的毡包中,只剩下零星几点豆火。
在听到马蹄声后,马上有妇人钻出来了,吆喝几声后,又蜂拥而出十多名的妇人。
她们穿戴齐整,每个人头上身上都装点上了银饰,显然早已等候多时了。
热情地给梁才雪献上了哈达,并且递上了热气腾腾的奶茶。
口中念诵着复杂的塞北语,村长解释说,这是在向捕鱼儿海的神明为她祈福。
手机一格信号都无,在这里是常态。
梁才雪无从给家里报平安,只能拖每隔一个月都会去,塞北的中心牧区汇报工作的村长,届时给家里带句话。
支援期间可能会通讯不畅的事,来之前,梁才雪给王芝凤打了预防针。
舟车劳顿了两天,梁才雪早已疲乏不堪。
进入烧了火炉的毡包,冰冷的身体与里间的温暖对冲,让她瞬间起了激灵。
洗了把脸后,钻进羊毛织就的厚被褥中,才勉强回过温,而后疲惫感如潮来袭。
忘记熄灭烛火了,梁才雪懒怠下床,只待它燃至后半夜自行熄灭。
烛光在毡包内摇曳,时而传来火炉哔啵的声响,给人地生疏的外来客,别具一格的安全感。
半梦半醒间,梁才雪被一串稚嫩的塞北语吵醒,掀开沉重的眼皮后,只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孩童正撩起厚门帘,边朝她笑,边叽里咕噜地说得更起劲了。
他的两颗上门牙处黑洞洞的,眼睛贼溜溜的,糯米团子似的长相,戴着花样繁复的狼王帽,脖子上还挂着串长命锁,显然是牧民区富贵人家的小孩。
“¥%&@#*!”
见梁才雪醒了,小孩放开嗓门,嘹亮地又喊了句,随后笑嘻嘻地迈着小短腿跑走了。
“……”
梁才雪刚要让其帮忙吹灭下蜡烛,就见他转瞬消失不见了,厚重的门帘垂落,还能听到他渐行渐远的,长命锁的小银坠互相碰撞的声音。
伴着这渺远的音律,梁才雪很快又昏睡过去。
翌日,梁才雪是被牧民驱赶羊群的“嘚嘚”口技,与挥舞皮鞭的声音吵醒的。
刚洗漱完,村长就带着大块烤好的羊腿,以及一大杯羊奶进来了。
梁才雪目瞪口呆,反复确认了这确实是当地的早餐后,只选择性地喝了一小杯羊奶。
而后村长带她去了牧民区唯一的诊所,这是一座比周遭大三四倍的毡包。
梁才雪这才知道,前来支援的,还有一位同省份的年轻男医生俞正阳,是被安排来顶他们医院的岗的,三天前便到了。
土著医生护士各一名,是对五十多岁的夫妻。
毡包内立着三个大药柜,分别占据了三个“墙面”,多数是中药,只有最边缘的几个小抽屉,杂乱地放着稀少的西药。
唯一一台血常规仪随意地搁置在角落里,用一块白色塑料包住。塑料上满是灰尘,明显许久未曾开机使用过了。
是十年前便淘汰的型号,只有微波炉大小。
土著医护不懂汉语,支援医护又不懂塞北话,双方鸡同鸭讲了半天,最后还是请来半吊子村长,才勉强沟通上了。
中医与西医相互抵触,村长刚翻译完一句话,俞正阳跟老中医就能争得面红耳赤,尽管双方互相听不懂对方争论的点。
反而是女方这边比较和谐。
在土著护士的帮助下,梁才雪将“尘封”多年的血常规仪搬上桌子,通上电。
按下开关键,机器屏幕亮起后,维持着开机画面半个小时都进入不到主界面。
更别提质控、定标品、试剂早已过期的事,“抢修”了近一个小时后,梁才雪终于放弃这台“老态龙钟”的仪器。
而后接受度良好的跟着土著护士学起了抓中药的活。
诊所每日平均接诊十名病人,基本能错开就诊时间,避免排队。
西药,是医疗援助计划兴起后,才引入捕鱼儿海的。
但土著牧民对白色颗粒抵触甚深,仍然更加信赖拥有五千年历史底蕴的中药。
尽管语言不通,但梁才雪学习帮忙抓中药,忙得很是充实。
反观俞正阳,像一个死木呆呆样盘腿坐在角落里,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中医号脉就诊,明明挺想学的,但碍于刚吵完架,放不下面子。
尴尬的局面,第二天便自行破解了。
见有人接手自己的岗位,老中医跟她的妻子报了个旅游团,携手去南方见世面去了。
本就“门可罗雀”的诊所,瞬间空无一人了。
直到老中医远去的第三天,才来了一名病人。
俞正阳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迎接。
不见熟悉的老中医,见坐诊的医生是外地的,听不懂塞北话,这位病人懂得点汉语,上来就喊:“药!”
病人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疹子跟风团,撩起厚实的袖子与裤腿,只见里头比脸部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部分疹子还起了破溃。
表象很是惨烈,看着跟古代罹患瘟疫的人一样。
俞正阳耐心地安抚道:“大叔,你先坐下,描述一下症状,我才能给你诊断开药。”
“就算是中医的‘望闻问切’,你也得先配合。”
大叔听不懂他的话,叽里咕噜又吐出了一堆的塞北话,见毫无成效后,气得直跳脚。
梁才雪:“俞医生,你尽量挑简单的词语说。”
短短三日,梁才雪已经学会了点塞北单词,正是老中医接诊时常说的几个词。可惜大叔说得太快了,让她的大脑反应不过来。
“方子……”大叔总算平静了点,憋了老半天,憋出了点汉语,“照方子。”
而后翻找出了老中医的医案记录本,找到自己的就诊记录,指着让两人看。
“黄连、连翘、苦地丁……”在密密麻麻的塞北语中,梁才雪艰难地辨认出三种药材,“这全是清热解毒的中药材啊。”
见俞正阳惊诧地盯着她,梁才雪解释道:“大学时候依着兴趣,翻看了本中医书,里边正好有记载塞北地区的部分药方,象形文字比较好玩,这几味药形状特殊,被我记下来了。”
“开这就好,开!@$#!”大叔汉语掺着塞北语,刚说完就开始饶,两只手一起出动,很快脸跟身上都被抓出了整片的长条红痕。
破溃的地方更多了,大部分流出清澈的组织液,少部分化脓泛绿。
“大叔,听我说,你先坐下。”俞正阳收回了目光,心中大抵有了计较,再次安抚起病人来,“你的病症不是单纯清热解毒可以治疗的。”
他声情并茂地指着就诊椅,肢体语言很是明确。
“#@%*&以前@#%。”病人着急地坐下,又开始“手舞足蹈”地解释。
俞正阳转头看向梁才雪。
“……”梁才雪,“他可能是说,他以前就靠吃这方子治病的。”
“……”俞正阳,“我看着像梅毒疹,这里有测验梅毒的TPPA跟RPR试剂吗?”
梁才雪摇头。
诊所里,只有测验血常规的试剂,甚至还是过期的。
俞正阳:“你帮忙看下,他们的药柜里有没有青霉素。”
梁才雪快速翻找了下,说道:“有一排,但全是过期的。”不仅青霉素过期,几个抽屉里的所有西药,也全是超离限定使用日期至少一年之久的。
俞正阳庆幸道:“我的行李箱里带了点应急药,正好有两支长效青霉素,正好够双侧臀部注射,后续的量,让村长去中心牧区申请。”
“穷山恶水”最可怕的莫过于药物短缺了。跋山涉水来支援前,他就准备上常用抗生素以及硝酸甘油等急救药品。
俞正阳刚准备回居住的毡包拿,梁才雪便拦住了他:
“俞医生,梅毒疹一般不会导致瘙痒,极少数情况可能体感轻微瘙痒,但应该不会像这位大叔这样症状这么强烈。
我按照大叔自述的,简单拼凑了下,他大概的意思是,这个症状时好时坏,吃完药就能控制,但是一出门又冒头,持续两个月了。”
而后做出总结:“这样的症状更像是荨麻疹。”
俞正阳皱眉道:“荨麻疹怎么会出现破溃?”
梁才雪:“的确是不会,但要是像大叔这样反复用力抓饶,是有可能导致破溃,从而组织液外溢的。部分伤口感染,从而导致了化脓。”
“《医疗常用诊疗规范》规定,病人未确诊梅毒前,不可滥用青霉素。我的建议是,先让村长上中心牧区领取TPPA跟RPR试剂,以及长效青霉素。在这之前,先用西替利嗪或者奥洛他定治疗。
我不是临床医学专业的,治疗荨麻疹只知道这两个药物,如果你的行李箱里没有的话,只能俞医生你再想想,有没有可替代的药物。”
梁才雪将话语说得婉转,但一长串的话,在俞正阳听来,却尖酸刻薄得很,他红着脸怒道:
“梁才雪,你既然知道自己所学并非临床医学,就该清楚,辅助科室的职责是协助临床治疗,协助的本质是提供帮助,而不是指手画脚!”
俞正阳独自跑回毡包提来了个小药箱,气喘吁吁的未歇半分钟,拿起一次性注射器,就要给病人做皮试,他独自跟病人解释着,不再跟她配合。
看见泛着银光的细长针头,本就等得不耐烦的大叔瞬间炸毛,骂骂咧咧地推了俞正阳一把,差点没让他扎到自己。
撸起袖子,强行拽起仰倒在地上的俞正阳,正要再给他点颜色看看时,被一稚嫩的童音给制止住了。
“@#¥%&×”
小孩跳进来,指着比自己高一辈的大叔高声囔着,最后指了指梁才雪,严肃的小表情塌方,露出黑洞洞的门牙,猥琐的很有标志性。
由于门牙缺失,说话漏风,偶尔激动了还会喷溅口水。
伴随着脖子上长命锁“叮叮”的响声。
“???”梁才雪认出了这是昨晚偷跑进她毡包的富贵小孩。
大叔把双手笼进袖子里,笑容和蔼地乖乖坐回了就诊椅上,直勾勾地盯着梁才雪,下巴数次往上抬,示意她可以开始医治了。
俞正阳吓得够呛,但尚存的医学素养让他迅速爬起,从医药箱中翻找出梁才雪需要的药物:“有一盒西替利嗪。”
尽管愤懑的小表情,无不在显露着他是受到现实的逼迫才妥协,实际上并不服气。
好在阿拉伯数字流通广,大叔也能看得懂,在药盒上注明单日的用量后,他就开心地带着西药离开了。
梁才雪刚要和小孩道谢,才发现诊所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没有了其他病人,诊所又只剩下两名支援者。
俞正阳自闭地坐回诊桌前,正襟危坐地翻看着医书。
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梁才雪走到他身旁,尴尬地打破了平静:
“西替利嗪是治疗过敏与瘙痒的常规药物,短期服用并不会导致耐药性与毒副性,既然黄连等清热解毒的中药对其有用,西替利嗪再不济也能起到治标的作用。”
意思即为,如果真是短暂的治标,也不耽误一个星期后按照梅毒标准疗法治疗。
“哼!”
俞正阳鼻子出了一大口气,鼻孔放大的同时,用力翻了个页,脑袋歪了四十五度以回避她的视线。
“……”
一个星期后,大叔红光满面地提着串鲜羊肉回诊所了。
他激动地将衣服掀起来,只见身上跟脸部一样,都不再见风团与红疹子了。
只余细入毫芒的平整小红点,再过几天就能褪干净了。
“蟹蟹#¥%&@!!#$¥¥……”
将羊肉硬塞给梁才雪后,大叔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连珠炮似的塞北话,才能表达他无尽的感激之情。
梅毒检测试剂已经到货了,但没有测试的必要了。
“你的诊断确实是对的。”俞正阳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误。
大叔离开后,他认真翻阅了专业书上,关于荨麻疹的章节内容。
当初这个章节是打星号的,没被列入考纲的章节,老师只用了十分钟便讲完了,因此俞正阳也学得不仔细。
再联系传染病梅毒的相关内容,俞正阳已经大致猜测出自己初诊错误的事了。
梁才雪在校期间,只在大一阶段学过基础医学,后续的治疗方案还得看俞正阳这个专业医生。
俞正阳:“这位病人算荨麻疹轻症患者,相关药物对其疗效甚佳,再按同等剂量,连续吃上两周。
吃药期间尽量少吹冷风,避免忽冷忽热刺激皮肤,同时尽量避免接触粉尘、毛发等各种可能的过敏原,就可治愈了。”
为了更好地传达医嘱,梁才雪请来了村长翻译。
在这之后的第三天,诊所忽然“门庭若市”,一天之中竟是接待了近二十名患者。
在这之后的每一天,都维持在十五上下。
原是,患荨麻疹的大叔,四处替梁才雪宣传,不知造了什么谣,硬是将其供成了一名神医。
弄得梁才雪哭笑不得,一次次拖村长解释,自己只是介于医护之间的技术人员,对于治病一知半解。
由于就诊病人众多,沟通困难导致看病效率低下,村长亲自坐镇翻译。
买一送一,额外送了个儿子。
梁才雪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富贵小孩,是村长的小儿子阿迪斯。
阿迪斯是为珍贵的东西。
阿迪斯是只闲不住的野猴子,不是爬到毡包的“天窗”上,用塞北话唤梁才雪的名字,就是带着小伙伴在诊所里满屋乱窜,或者带来各式各样的塞北小零食给她尝。
一旦梁才雪没应声,他能一遍遍地爬上毡包顶,再一遍遍地滑下,期间不厌其烦地将脸塞进天窗里唤她,直至她应声后再笑嘻嘻地跳下。
全世界都是长命锁的叮铃声。
“我要娶你当老婆!”
甚至某一天,忽然对她说了句不知从哪学来的,甚是蹩脚的汉语,门牙里漏掉的风毫不影响其发挥。
村长十分宠溺小儿子,口头上的训斥起不到丝毫威慑的效果,只能无奈地跟梁才雪解释:“阿迪斯他很喜欢你。”
梁才雪打心眼里也挺喜欢热情似火的阿迪斯,可惜她轻装简行的,没有能回馈的家乡特产,于是总是用俞正阳送她的吃食借花献佛。
来塞北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前一天刚下了一整夜的雪,路上积攒了半米厚的雪。
早晨天光迟到了一小时,才刚刚放晴,勤劳的塞北壮汉们,就拿着铁锹跟扫帚扫自家屋顶的雪,妇人们则端奶送水喂羊,操持着轻松点的家务。
下午时分,天色也黑沉得格外早,三点半就现出了黄昏的光景。
诊所早一个小时前就没了病人。
村长一整天都在安排指挥着年轻的壮小伙,义务扫除牧民区主道路的积雪,以免挡了各家的大门。
诊所里只剩下梁才雪和俞正阳,以及四仰八叉地躺在诊桌上呼呼大睡的阿迪斯。
分工打扫完诊所,正打算提早下班之际,俞正阳倏然丢开了大扫帚,双手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后,从诊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朵假花,站如松地将花递给了梁才雪:
“这朵花送你!”
“听说女生都喜欢花!”
梁才雪维持着举着抹布的动作,单边身子靠在药柜上,艰难地回头看俞正阳,表情宛若吞了只苍蝇。
俞正阳连忙解释道:
“这是用丝袜做成的花,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变态。我喜欢手工,下班回家后总是喜欢做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来放松。
丝袜全是新的,将铁丝拧成花的形状后,再一圈圈缠成。我暂时只会简单的四瓣花,等我照着视频再学几天,就能给你折复杂又好看的玫瑰花了!”
梁才雪:“???”
俞正阳:“我想跟你正式地道个歉,从今往后,我一定扎实学习医学知识,认真严谨地对待每一名病患,切实听取他人意见,不再自以为是。”
“梁才雪,你是我行医道路上的海航灯!”声音慷慨激昂,向前跨了一大步。
“??????”梁才雪退无可退,强行后退的结果是,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药柜某一层抽屉凸出的把手上,疼得她立刻洇出了眼泪。
抹布应景的掉落。
俞正阳再一次上前一步,伸出手壁咚梁才雪。
因为身高跟她持平的缘故,单手只能搭到她脑袋旁的位置。
俞正阳鼓足了勇气:“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跟女生表白,我的意思是,梁才雪,你能不能……”
“¥#×!!!”
千钧一发之际,浪漫的表白语被粗矿的嗓音强行打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每一个字梁才雪都听不懂,但奇怪的是,她却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这大概是在喊,“救命啊!!!”
俞正阳惊慌失措地回头,显然也猜出了这话的意思。
阿迪斯睡梦中被惊醒,抱着毛毯一咕噜滚到了厚地毯上,“感同身受”地发出稚嫩的惨叫声。
只见患荨麻疹已然痊愈的达巴拉干,背着一个白嫩嫩的帅气小伙子进来了。
小伙子比达巴拉干高不少,两只大长腿在地上拖着,其中一只脚以诡异的角度翻折了过去。
小伙子上半身只穿了套带薄绒的夹克外套,下半身的裤子修身得很,明显也不多厚,护脑袋的帽子没有,显然是“要风度不要温度”那一挂的,脑袋上还有一绺嚣张的紫毛。
背后还叠汉堡似地背了个硕大无比的巨型登山包。
许是第一回来到零下三十度的塞北,做过造型的头发冻成了冰碴子,鼻子下方挂着两串鼻涕柱,整张脸白里透红的,激出了不少红血丝。
他死狗一样瘫在达巴拉干的身上,生死未卜,要不是大叔托着他的屁股,得当场摔个人仰马翻。
更为奇葩的是,达巴拉干刚冲进毡包内,紧随其后挤进了一只浑身长满黑色鬃毛的野猪,猪背上穿了件红似火的背心。
圆滚滚的一团,目测有三百公斤。
野猪的脑袋上绑了根加长版遛狗绳,尽头处系在小伙子的手腕上。
从冰寒的飓风中解脱,野猪低下头,刚要在暖和的地毯上忘情地蹭两下,在余光瞥到梁才雪那个方向时,忽然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在几人来不及阻拦的惊愕目光中,冲了过去。
挤进了两人之间,温柔地用脑袋拱着梁才雪,后蹄子极不耐烦地连续踢了三下。
被肥硕的猪身推挤开的俞正阳,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坐了个屁股蹲儿。
比他先一步狼狈地摔下地的是那名俊俏小伙,不带丝毫缓冲地脸砸地。
好在购买的遛狗绳质量并不佳,在被甩下的那一刻就崩断了,俊俏的脸免于在粗糙的地毯上滑行。
而后极为坚强地仰起了脑袋,将自己差点被拍扁平的脸朝向两人一猪的方向。
混乱中与梁才雪对视上,他一个激灵,靠着完好的那只腿与过硬的腰力,立刻支撑起侧半边身体,而后单手撑住脑袋,不动声色地将鼻涕柱摘去,以最完美的俊颜对着她。
不是南元又是谁?
野猪激动地屡次三番跳起亲吻梁才雪的脸颊,她擦去了满脸的唾液后,终于认出了它:“野猪……小?”
这一声找补的“小”,让有吨位却不自知的小野猪,高兴的哼哧着原地转了三圈。
南元不着痕迹地看向俞正阳,双眼微微眯起,而后笑容璀璨地朝梁才雪喊了声:“Honey,nice to meet you!”
“@#¥%&%¥##¥*!!!”
最先回应他的是老当益壮的达巴拉干,拦腰将伤上加伤的南元抱起扛在肩头,而后没控制好力道将他摔在诊桌上,生怕他死了,连忙手脚并用地招呼着两名医生就诊。
阿迪斯捡起遗落的丝袜四瓣花,学着南元刚才的姿势,举一反三地献上了他人的假花,随后用浓浓的塞北口音,对着梁才雪喊道:“Honey,nice to meet you!”
接连输给了两个人的俞正阳,将刻进灵魂的初中英语补齐:“TOO.”
梁才雪:“???”
达巴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