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石 第8章 倒数第二

黎芊芊坐在考场上，面如死灰。

她已经很久没有上过考场，也很久没有考过这么差的成绩了。

金木水火土五系术法，每个术法各设置理论和实践，加上术法基础和道心两门综合课，总共12门考试。

开学第一周的摸底考试，只考理论，不用实践，但还是把黎芊芊考虚脱了。

从考场中出来，黎芊芊两眼发直，很难说清楚做牛马和做“考鸭”哪个更惨。现在她知道了，是当了牛马之后还要重返考场，更惨。

成绩出来的时候，整整100个人，黎芊芊排名99名。满分5分，除了木系术法得了5分以外，其他全部都是1分。黎芊芊觉得不能怪自己，如果这是现代社会，如果涂答题卡，她就算看不懂题目，把答题卡丢在地上踩一脚也不至于考这样子。

黎芊芊从小就是个乖乖女，好学生。虽然考得的东西自己以前完全没有学过，虽然她从小受的是朴素的唯物主义教育，虽然术法对她来说就是怪力乱神，就是街头把戏，就是骗子迷信。但是黎芊芊天生就会羞愧。只要考试排名靠后，她就觉得特别的丢人。

崔淮河李清婉都在兴奋地找着自己的名字，耳边是众人的叹息声和吵闹声。

“哈哈哈”冯咬金考了90名，开心得大笑。“我不是最差的。”

王欢也面露喜色，看了冯咬金一眼，一副自得的样子，看来至少比冯咬金考得好。

“芊芊，你看完了嘛？我们先出去，这里太挤了。”李清婉靠在黎芊芊的耳朵边上大喊。

两人站在人群外侧，等着崔淮和封长生出现。

不一会儿，崔淮从人群的缝隙中勉强挤了出来，他比众人都要矮，挤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路在哪里，差点被人推倒了，一出来就开始大口喘气。

“奇怪，封长生呢？”崔淮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跳起来朝着人群中张望。

“封长生？”有一个人路过3人身边，忽然朝着上方一指：“不就在哪里嘛？这还找不到。”

黎芊芊抬头，飘在空中的大红榜，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众人的名字，方才黎芊芊从最后开始找，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现在从头开始看，才发现封长生居然是第一名。熙熙攘攘浮生众，正是人间第一流。

“呀！长生哥哥这里！”崔淮忽然大喊起来，冲着右前方挥手。

黎芊芊这才发现，原来封长生早就在人群之外等待，大概是人太多，为了便于观察，他站到了一块巨石的顶端，如同挺立的仙鹤，如同生长的青松，安静地等待着。

听到崔淮的呼喊，他便如同一片树叶一样轻盈落下，发带在身后翻飞。

“哎呀，以后我要认你做大哥啦。”崔淮冲过去抱住长生，长生微微顿住脚步，却没有推开崔淮，只是宽容地笑了笑，摸了摸崔淮的头发。

“哼，我才是你的大哥好嘛？不过是一次考试，我也考得不赖，下一次说不定谁输谁赢呢。”李清婉不服气道。

黎芊芊忽然觉得脸上发烧，虽然知道这里的3个人没有一个会介意自己的倒数第二。但是她自己羞愧。大概是太阳太晒了，黎芊芊只觉得脸红耳赤。于是只好低着头，靠近他们，心中却是淡淡地失落。

“咦，芊芊你多少名？我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名字？”李清婉好奇。

“我，我”黎芊芊小声嗫嚅。“我还没看到。”

“哎呀，刚刚人太多啦，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找到，就被人挤出来啦。”崔淮郁闷地摸摸头。

“我帮你看到啦。”李清婉立刻说，“想不想要知道啊？”

“我多少名？”崔淮立刻放开封长生，抱住了李清婉。

“好，我告诉你。但是你要叫我老大。”

“老大！老大！老大！”崔淮毫不吝啬。

“你48名。”

“好耶！”崔淮欢呼“进了前50啦！”

“那你多少名？”崔淮又问。

“我啊。我比封长生差一点点。”李清婉郁闷地翘嘴，食指和拇指捏在了一起，比了一个就一点点的手势“我21名。”

“切！”崔淮大声说“那可不止一点点好嘛！”

“哼，不就是20名嘛，早晚追上。”李清婉冲着封长生放狠话。

封长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吃饭去吧。”转身带头向食堂走。

李清婉和崔淮打闹着向前走去，黎芊芊落在最后，一边欣慰没人再问自己的名次，一边又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她曾经是自己世界的失败者，在绝望的时候，她很多次地祈求奇迹。譬如说找不到手机的时候，她希望自己会召唤术。譬如说钥匙锁在出租屋里的时候，她希望自己会穿墙术。譬如说刚刚抹完洗发露就停水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温泉。譬如房租涨了工资却没涨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可以点石成金。

要是我会魔法就好了，如果我有法术，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现在黎芊芊穿越到了一个真的有法术的世界里面，变成了修仙的李十四娘。曾经有过的挫败感还是会出现，她还是那个失败的黎芊芊。

一月后，清净宗玉京宫天字殿内。

书法自习，众人各自占据一方空地练习术法。

黎芊芊死死盯着桌子，初冬的天气里面，流下来两滴冷汗。

桌子上面有一个瓷杯子，是黎芊芊自己扣倒在桌面上的。此刻她正在默念咒语，想要让这个杯子翻个身。

努力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杯子还是纹丝不动。

旁边的崔淮大了个哈欠，大概是有些口渴，随手桌子上的杯子端起来喝掉。崔淮还没到懂得品茶的年纪，这么小的茶杯当然不够喝，看到距离一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茶壶。

就开始念咒施法，只见那个茶壶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了，那隐形人喝醉了酒，蛇形绕过了几个堆着书本的桌案，中途在地上洒下几滴茶水。

终于飞到了崔淮的手中，崔淮便欣然拿起来牛饮起来。

黎芊芊看着8岁的崔淮都能够轻易地做到移动茶具。心中更加焦急，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黑色的瓷杯子，凝神聚力。

“啊”崔淮长叹一声“解渴。”

猝然，旁边桌子上面放着的竹筷如同暗器疾刺而来，直击中崔淮的面门，茶杯瞬间碎成三瓣，那根尖尖的竹筷就冲着崔淮的双目刺去。

“哎呀！”黎芊芊惊呼。封长生瞬间出手，桌上的一本厚厚的书籍便飞撞过去，撞落了竹筷。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黎芊芊抓住崔淮的小脸仔细观察，还好，除了一脸的茶水，并没有伤到皮肤。

“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黎芊芊连连道歉。“我大概是太想要让这个茶杯动了，但是我控制不好我的法术。”

“吓死我了。”崔淮瘫坐在地上，黑眼睛瞪得大大的，圆脸煞白，惊魂未定。“我自从引气入体之后就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只有还没学会咒语的时候，物品才会不听使唤，满屋子乱跳。”

又想起来以前那个场景，开始哈哈大笑起来。“我以前经常这样捉弄凡人，他们还以为是闹鬼呢，哈哈哈。”

封长生捡起来那根竹筷，仔细打量。微微侧头，从头上抽下来一根黑色的木簪，托在掌中，递到黎芊芊的面前。

黑色的木簪躺在莹白如玉的掌中。

黎芊芊茫然仰首，不知意欲何为。

“拿起来。”

“什么？”黎芊芊伸手去拿。

封长生却退了一步，左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右手再次对着黎芊芊伸出来“拿起来，用你的意念。”

黎芊芊心领神会。那根木簪果然非常听话地飞起来，没有一丝颤动，飞到了黎芊芊向上平摊的手掌中。

封长生拿起桌子上的瓷杯，放在掌中。

“现在，拿起这个茶杯。”

黎芊芊同样的方法，念出同样的咒语。这一次茶杯却纹丝不动。自己失败和一群人盯着自己失败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即使是自己的朋友，黎芊芊也不免开始焦虑起来，几乎产生了当初自己在读书的时候的怀疑，同样的题目怎么别人做得出来，自己就做不出来，难道自己比别人笨嘛？

封长生让黎芊芊依次更换了书本、砚台、崔淮偷偷带进来馒头、窗外花圃的一块石头等等物品，又让黎芊芊施展了几个基本术法。得出了一个结论，黎芊芊的金、水、火、土系术法十分滞涩，等同于没有。当前唯一能够施展的是木系术法。

“你是说，我除了木系术法，其他完全不能施展？”黎芊芊目瞪口呆，“连，连崔淮都不如嘛？”

“你什么意思呀？”崔淮立刻大叫起来。

“别激动，没有歧视你年龄的意思。”黎芊芊挥手让崔淮闭嘴。

“会不会是我没有学过相关的术法的原因？”黎芊芊想到原身李十四娘，也许她从小偏科特别严重，只爱木系术法，其他术法才会一窍不通？

“那里试试看施展一个最基础的生火术”封长生说。

黎芊芊脑子一片空白，长生凑近过来，贴着耳朵告诉黎芊芊咒语。

“低声默念。”长生嘱咐。

黎芊芊默念了3遍，还是没有一点点的火焰从指头冒出来。

“切，看我的。”崔淮竖起食指，那火焰便唰地冒出来，差点撩了他的眉毛。崔淮赶忙吹起，吹蜡烛一样吹熄了那一簇火焰，不知道烧到了那里，白烟袅袅升入空中，崔淮人小鬼大，强装镇定，把食指在背后蹭了蹭。

“水系召唤术。”崔淮随手向刚才的茶杯中一指，那茶壶盖就自己跳了起来，壶底只有最后一点水，渐渐地，那茶水如同沸腾一样，躁动起来。黎芊芊探头去看，掌心轻轻覆盖在上面。茶水已经冷透，那如同蚂蚁一样渐渐爬到掌心的水珠只是在初级召唤术之下的傀儡罢了。

“金系召唤术”崔淮的腰上挂着的荷包绳子忽然自己打了个转，自己打了个死结。黎芊芊这才注意到荷包的系带上面坠着两颗金珠。

“遁地术。”崔淮抓起啃完的梨核向地上抛去，可惜冬天的土质坚硬，只是鼓起来一个很小的鼓包而已。崔淮尴尬地哼了一声“哎，土系术法真的很难。”

黎芊芊盯着那个不到拳头大的果核，上半身探出窗外，将冷茶倾泻于地，默念咒语，便看到那颗果核居然颤动翻滚起来，如同石头沉入水底，果核也缓慢地沉入土中。

“咦？”崔淮惊奇地喊起来。“不错哇，你这个遁地术居然比我还好。”

大概黎芊芊实在是不禁夸，这样的话说完，那颗果核便停住了，只有半边埋在土中。

“不是遁地术。”长生仔细观察，摇了摇头。“是树木生发之咒。想法不错，算是一条另辟蹊径的道路，利用草木之力实现遁地的目的，只可惜季节不对。”

“术法可以于无中生有，但术法也要顺应时节，不然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封长生继续说。忽然目光一转，咳嗽了一声。

李清婉不知何时回来了，悄悄地站在众人身后，嘴角沾着些白色的碎末。黎芊芊一看，就知道她刚才必定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去茅房，而是溜去找吃的了。于是偷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啊，木系术法多用来治疗，本来也没什么威力嘛。”李清婉边擦嘴边说。

“遁地术当然还是要用土系术法来驱动才能够发挥最大的威力啊。用木系术法不是南辕北辙嘛。”崔淮奇怪道。

“是啊。”黎芊芊失落地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具身体似乎只会木系术法，其他的术法是一窍不通，偏科这事这在修仙界普遍存在嘛？

“非也非也。”忽然有一道声音插进来。

黎芊芊先看到了崔蓬山腰间的玉佩，衣上的暗纹，和一阵清雅的檀香，才发现崔蓬山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旁。

“清婉妹妹，此言差矣。人们总以为木系术法柔弱滋养，只主生发。其实物有百态，春叶葳蕤，秋叶肃杀，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表象？”

说话间，那颗梨核就在众人的眼前开始生根发芽，抽条长枝，初冬的天气里，开出一树嫩叶，嫩叶褪去，一树雪白的梨花吞噬黑色的树干。

“哇，好美呀。”周围的修士纷纷围过来，有好奇的女修伸手要去碰触那梨花。崔蓬山拦住了，走到树下，摘下一朵梨花，替那女修簪在鬓边。“怎可劳烦娉婷师妹动手。”

缪娉婷羞红了脸，把梨花从头上摘下，不住把玩。

梨花又凋谢，枝头居然挂满了金色的梨子，个大饱满，正是崔淮从食堂偷偷带来的那个。

“崔师弟，请。”崔蓬山彬彬有礼地替崔淮摘下来一个梨子“尝尝看味道如何。”

崔淮好奇地盯着手中的梨子，双手捧至嘴边，正要尝一口是否同样的脆甜。一只手按上了崔淮的肩头，是封长生。崔淮便停住了手，将梨子拿在手中，只是好奇地打量。

崔蓬山也不以为忤，又摘下一颗递给冯咬金，冯咬金立刻大口咬下，汁水四溅，光是看着就知道这颗梨子很好吃。

李清婉也觉得好奇，便踮起脚来想要去够一颗来尝尝。偏在她碰触到的前一秒，崔蓬山右手轻轻触碰在了树皮上面，树上的梨子便下雨一般落下，跌落的一瞬间，如同西游记中的人参果一样遇土则消。

“哎呀！”李清婉懊悔，赶紧去接，竟然一个也没有接到。

黎芊芊这才注意到，方才只是梨核顶起的一个小土包。此刻由于梨树扎根生长，狰狞的根系早就把土地四分五裂，根系不知入土几寸，如此霸道的术法，生发之力怎么会柔弱呢？

也许只是自己的术法不够强大，所以无法利用木系术法来遁地。假如一个人的木系术法足够强大，那么即使他不会土系术法，是否也可以通过驱使木系术法的方式，来实现遁地、搬山等一系列土系术法呢？就好像蒸汽机，把热能转化为动能，即使中途存在部分损耗，但只要精进技术减少损耗，或者术法足够强大，能够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就可以做到一招鲜吃遍天了。

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插进来“不错，这个障眼法甚是精妙。”葛老不住地抚摸引以为傲的长胡子，不住点头。

“这是谁的杰作？”

“学生，河东崔蓬山，多谢老师夸奖。”

“咦，河东崔家的人？”葛老拄着拐杖，凑近了看。修仙似乎并不能治愈老花眼，葛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崔蓬山，又看了已经化作枯木的梨树，“不错，不错，年少有为。”

“我曾经教授过你的父亲，他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虎父无犬子，崔家不愧是修仙世家之首。”葛老眯着眼睛，似乎正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哼。”李清婉凑在黎芊芊的耳边酸溜溜地说：“沽名钓誉。”

黎芊芊偷笑，清婉似乎看自己的未婚夫格外不顺眼，只能公正地评价。“人家的梨树种得挺好的。”

“好什么呀，你没听葛老说嘛，障眼法而已。”李清婉大掌一拍崔淮的背，“别吃。”

“我没打算吃。”崔淮差点磕到牙齿，愤怒地瞪了李清婉一眼“我只是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变得，这颗梨子怎么和真的一样。”

黎芊芊也凑过去，似乎真的可以闻到梨子的淡淡香气。

三个人齐齐盯着崔淮手中的梨子。

圆滚滚的大肚梨，上面斑斑点点，好像一个不规则的皮球。

“好想吃梨子啊。”李清婉说。“什么时候可以用午膳？”

“你不是才吃了定胜糕嘛？”

“所以嘴巴有点儿干啊，吃个水滋滋的梨子不是刚刚好？”

“那你吃呗。”崔淮把梨子往前递。

“我才不敢吃呢。”李清婉撇撇嘴。

有一只手忽然出现，取走了这颗梨子。

“清婉妹妹这样不信任我，真是令我伤心。”崔蓬山抽出一把装饰华丽的小刀，刀光一闪，便切下一块雪白的梨肉插在刀尖。崔蓬山自若地把梨肉放入口中，又把剩下的梨子递给李清婉“现在可以放心吃了。”

“切，吃就吃，谁怕谁？”李清婉抢过来，皮都没有削去，直接啃了一口。

崔蓬山露出一抹道不明的笑意。

“分梨，分离，这个寓意好。”李清婉大声说“希望我早日与烦恼分离。”一边说，一边盯着崔蓬山看。

崔蓬山面色微变，几乎是瞬间又恢复了温润笑意“清婉妹妹，你又说笑了。这里是清净宗，灵山福地，百无禁忌。”

“走吧。”封长生淡淡地说。这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散去。方才的梨树已经消失不见。地上都是白色的碎屑，黎芊芊捡起来，是一朵五瓣的梨花。原来刚刚的梨花，都是白纸变化。

方才分裂的土地也已经平整如初，只有一颗小小的梨核半埋在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