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沿着走廊天花板一线铺设过去的方形光源虽明亮而不刺眼,干净透彻的光线投射到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门前三人的身影。两位穿着安保制服的体格强健的守卫笔直伫立在合金舱门前,如两尊钢铁铸造的雕像那样纹丝不动,倒是旁边倚着墙壁姿态懒散的金发男人此时显得有些突兀。
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等人是件很煎熬的事情,换了几个姿势都没法在原地安分站定,他索性走到窗前向外面眺望。
前方是一个像厂房一样的巨大空间,亮着微弱的灯光,照亮脚下场地中摆放的许多圆柱形金属舱。交错缠绕的管道从舱体四周的地面上伸出,将它们与地下的某种设施连接起来,一条条附于管道表面的灯带忽明忽灭,彼此颜色各不相同,总共分为红绿蓝三种。
光从外表根本无法判断这些金属舱到底有什么用处,乏味地砸了下嘴,金发男人又回到门前向那两尊雕像般的男人问:“兄弟,这里的厕所在哪?”
“往回走十米左转尽头。”其中一个守卫回答了他。
“我刚刚没看到有岔路啊,你带我去呗。”金发男人双手抱腰,挑起一边的眉毛,似乎对他们的“服务”有些不满。
但两个守卫没有再理会他。
“妈的,瞧不起人是吗!”
啐了一口唾沫,金发男人瞪着眼睛一把揪住面前守卫的衣领,作势抬起了拳头。另一个守卫见状赶忙拉住他,想要制止他朝自己的同伴施暴。
“先生,我们有职责在身不能随意离开,请你马上停止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否则我们将会对你采取武力措施!”拉住金发男人的守卫严肃警告道。
然而这种温和的方式对流氓没有半点作用,只换回了一顿脏话的洗礼,之后金发男人又气哄哄地说:“你们有两个人,走开一个能有什么屁事?又不耽误你们多久。”
“我们确实不能离开。”
被逮住衣领的守卫神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又好声解释了一遍。或许是面前这个男人不仅痞里痞气的,脸上还有一道横贯整张脸的疤痕,看起来像是那种不要命的危险角色,非常不好惹的样子。
“我也不是想为难你们,主要我这人方向感不是特别好,离开太久怕被那个老头骂。谁还不是为了点钱,但没人想当孙子,你们说是吧。”
看似想以理服人,金发男人却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里带着些许威胁的味道。他松开面前男人的衣领,用力拍了拍他的胸口,又给他整理好衣服。懂路数的人都知道,这是在暗示他们要听话,不听话就会立刻动手。
拿钱办事的人确实没必要和亡命之徒硬碰硬,也许是想通了,两个安保人员交换了下眼神,被逮过衣领的那个人终于挪动了步子,对金发男人说:“跟我来吧。”
挑事的人这才眉开眼笑,大喇喇地迈开步子跟着男人去找厕所。
路过来时的走廊,房门旁推着清洁车的女佣引起了金发男人的注意,暗自思索一番,他发现虽然两人很像,但这个女人并不是他刚来时碰到的那个。在同一条走廊相邻的房间门口,前后不过十分钟女佣便换了个人,这显然不正常,但他前边的守卫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哎呀!”
忽然发出一声娇柔的惊呼,女佣身子不稳扑倒在守卫怀中,她抬起惊魂未定的棕灰色双眼看向男人,连连向对方表示歉意。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女佣还在道着歉,守卫却不以为意地将她推开,继续向前走去。反倒是金发男人停下脚步,向女佣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您。”
“下次小心点。”
“先生,您真好。”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个……刚刚厕所的清洁柜里有只老鼠,如果您顺路的话能不能帮忙把它赶走?”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说话对象一换成女人,金发男人就变得乖巧起来,一脸笑嘻嘻的,看得守卫满腹愤懑直犯嘀咕。他走到一扇装有玻璃窗口的舱门旁,抬手在感应器前挥了挥,门便“嘀”的一声打开来,于是转头向金发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大哥能不能快点,我还得回去站岗。”
“知道了知道了。”金发男人也不耐烦地扯着嗓门回应。
厕所确实没有多远,不过一分钟的路程而已,给金发男人带到门口守卫便要打道回府,却不想被对方一把逮住了。
“清洁柜里有只老鼠,你去抓。”金发男人命令说。
“干嘛?不是你答应那女人抓的吗?我真的得回去了。”
“那玩意太脏了,我才不想弄脏手。”
“……不是,大哥你……”
“废什么话,来都来了,不抓老子把你按马桶里。去不去?”
金发男人的脸又垮了下来,双手握拳,阴沉的脸色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守卫不禁开始胆怯。
“我去,我去……”
嘴里应下,守卫无可奈何地推开厕所门,朝着墙角的清洁柜走了过去。他不是没想过来硬的,主要那个叫赫克托的长老既然敢把这样的家伙带在身边走访其他长老,想必根本就没在怕他闹事,反倒是自己一旦和对方起了冲突说不定还会被卿澜长老责罚。那个一脸严肃,性格苛刻还脾气差的婆娘实在是不太好惹,这是所有守卫的共识。
打开柜门,里边并没有什么老鼠,除了平时见到的工具外,反倒有个被黑色防水布裹住的长条形物品引起了守卫的注意。正感到好奇,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扣住了他的脖子,接着另一只捂住了他的口鼻,没来得及挣扎几下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把地上躺着的守卫制服扒下换上,随即金发男人又揭下头顶的假发,接着刮掉粘附在脸上用以改变脸型和五官的肤蜡后,一把水将伪装抹了个干净。
之后眼中的隐形眼镜也被他小心取下,一双沉寂深邃的血红色眼眸瞟了镜子一眼,男人又不满足似的把手再度打湿,将沾满水的手指插进漆黑的秀发中顺着头顶抹了个整齐的背头。
戴好制服帽子将帽檐压低,男人从保洁柜中拿出长条形物品拆掉防水布,一把精致的长刀从中露出。他取下刀身上挂着的耳塞型通讯器戴好,并将刀别在腰间的刀扣上,之后又把晕厥的守卫扔进最里边的厕所隔间,并顺走了他所有的装备转头扔进垃圾桶里,最后若无其事地从厕所离去。
简洁的红木办公桌上,一只花鸟雕花瓷香炉的炉盖里正冒出丝丝缭绕的烟雾,充满东方韵味装饰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怡人的香气,似乎有安神的作用,呆久了令人感觉心静如水。
坐在办公桌后的付卿澜正低头思忖,片刻后抬起头,冷静理性的目光再次落在赫克托身上。
“你确定吗?”付卿澜问道。
“是我表达得不够准确?”赫克托表示疑惑,随即又立刻补充说:“简单来讲就是言伊打算派人袭击这个基地,我可是绕过他的监视来给你提供情报的。”
“我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付卿澜眉间露出一如既往的自信神色,嘴角微微攀上些笑意,“不过你的情报也很有价值,省得我兜圈子防着他,这个聪明的男人肯定也想不到你最后还是选择和议会站在同一阵线。”
“贵族都像小孩一样天真,相比之下议会的战略才是大人的做法。”
“你能想透彻我感到非常高兴,只要你还相信议会,我就是你永远的盟友。”付卿澜笑着承诺。
“言伊说的所谓我母亲死亡的真相,毫无疑问是为了洗脱贵族的罪名强行扭曲事实,旧贵族眷属报复议会成员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赫克托冷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贵族势力的厌恶之情,“而且张羽兰眼线嘴里发现的那张纸条也是他栽赃嫁祸的。”
“赫克托,我可以用议会的名誉向你保证,你母亲那件事是详细严谨地调查过的,人证物证都有,绝不会出错。至于那张纸条的事情,我稍后一定会为你证明清白。”
“我相信你,卿澜长老,让议会给这群无知的贵族好好上一课吧。”
“当然。”
目标达成一致,两人默契地相视大笑,仿佛胜利就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而门外一声异响打断了他们愉快的谈话,付卿澜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警惕地注意门外的动静,赫克托见状也从沙发上站起转过身去盯着门口。
接着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付卿澜顿时反应过来有人被放进舱门里了,此时正位于办公室门外的等候室中,并且自己没有接到守卫的通知。
“谁!”付卿澜大声喝道,手悄悄摸向了桌子下的暗格。
话音落下,先是见一只手从门后露出,然后又出现头和身子,最后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男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付卿澜即刻便认出那是她安排在门口的其中一个守卫。紧接着门冷不防地被人踹开,只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正面迅速贴近,付卿澜来不及细想,直接从暗格中抽出手/枪瞄准了前方。
刚要扣下扳机,手便被一阵强大的力道击中,手枪划过一道弧线飞向付卿澜身后的墙面,随后又被弹回脚旁,与此同时银色的刀刃已经停在了她的咽喉前。
“赫克托!”付卿澜怒声吼道,阻止她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达成共识的同伴,那支标志性的黑色手杖还停在空中没有来得及收回。
“闭上你的嘴,不要动。”举着刀的男人冷声命令道。
冰锥般寒冷锐利的视线从红眸中射出,将付卿澜钉在原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顺从对方的指令,变得无法动弹。
这是作为长老的付卿澜初次近距离接触那个久负盛名的红眼恶魔,他的眼神比起变成恶魔姿态的言伊,那疯狂而残忍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那帮处刑人不是被杀就是不愿意接下追捕这个男人的活。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付卿澜只胆怯了片刻,马上便冷静下来,“是不是言伊派你们来的?”
“哼,他还没这本事指挥我。”语气不屑地纠正完对方的错误,佐胤压低声音进一步威胁道:“中枢在哪?老实回答可以饶你一命。”
“回去告诉言伊,杀了我他永远也别想找到中枢。让他趁早放弃无谓的挣扎,毕竟连提示都是我给的。”刀架在脖子上付卿澜气势也依旧稳健,毕竟只要手中还握着筹码,言伊之流根本不足为惧。
“你是故意把中枢透露给言伊的?”赫克托诧异地问,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
“正是,他自认为很聪明,目中无人。”付卿澜鄙夷地勾起嘴角,哂笑说:“那就让他输得更彻底一点。”
“但我并不在意你们的输赢。”佐胤接下话茬,手中的刀离对方的咽喉又近了一些,“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杀光你们议会的每一个人,为此才跟那个愚蠢自大的男人暂时合作。”
“我就知道那个蠢货不应该去招惹你的,”付卿澜气愤地拧起了眉毛,“让你守着心爱的天帝母子等死才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可典狱长的猪脑袋根本听不进人话。”
“少说废话。中枢在哪?不要让我问第三遍。”佐胤直白粗暴地终结了话题。
“不说的话,你会杀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沉默地凝视着敌人,不一会佐胤便放下了刀。
看到一切都往预料之中的方向发展,付卿澜开始变得有些得意起来,轻松戳穿了佐胤的虚张声势:“那个没出息的男人不让你动我,对吧?”
“你确实聪明,但看来还不够聪明。”佐胤眼中的杀意依旧未减,惨白的脸上浮现出凶残的笑容,“你以为这就完了?呵呵,我又不是那个三流绅士。”
当付卿澜察觉到危险时,佐胤已经擒住了她的脖子,被强烈的窒息感封锁住呼吸,恐惧顷刻间于大脑中涌现。下一秒剧痛从头侧侵入,接着脑子被巨大的冲击撞得像是在头颅里晃荡了几下,视野忽然一黑,然后整个人开始晕乎起来。
“就算你是女人,只要挡住了我的路,就别怪我不近人情。”垂眼睨视着头被按在桌子上的女人,佐胤的笑容越发冷峻,眼中迸发出无以言表的兴奋之色。“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如果不想活得太痛苦,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等等,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就算杀了我中枢也会被议会启动,军队射程内的天使和人类都会被清理干净,只要你乖乖离开,到时候我可以保证你和那对天帝母子的安全。”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交易呢。”佐胤的神色显得更愉悦了,似乎对付卿澜给的条件毫无兴趣,“这场对天帝的争夺战我已经赢了,尽管去杀他们,反正最后你都要死在我手里。”说完便撤回了手。
得到短暂的自由,付卿澜挣扎着想要喘口气,结果还没直起身子脸上便挨了一拳,晕头转向地捂住流血的鼻子向后退去。接着衣领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住,还没来得及站稳,下一秒身体便像纸片一样被人推向墙面。只听“咚”的一声,付卿澜半边身体疼得失去了知觉。
“你这条疯狗!”交涉不成付卿澜恼羞成怒,一顿不知轻重的殴打让她对面前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
“那也要感谢议会的培养。”
扔掉帽子,佐胤身体往后一靠坐在了办公桌上,这样刚好可以歇会,还能慢慢从这个女人嘴里审问出想要的情报。
“赶紧交代,说一句废话就切你一根手指。”佐胤将粘附有少许鲜血的刀立在桌前,仿佛警示标志一般。
“我看要交代的是你们才对。”
屁股还没坐热,忽然闯入的女人声音令佐胤瞬间腾身而起。他已经确认过从舱门外看不出任何异常情况,攻击安保人员时也尽量避开了有监控的地方,想不明白行动是怎么暴露的。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运气不好被撞见了无法避免的纰漏。
转身跳过桌子,见三根枪杆对准了自己,佐胤便留在原地没有再冲过去。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现在才来!”付卿澜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捡起地上的枪怒气冲冲地绕过桌子,将枪口抵在佐胤脑袋上,冲他大吼:“给我去死吧,疯子!”
“慢着!”
出声阻止的是方才突然出现的女人,循声望去付卿澜立刻冷静了一半,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殷夫人,怎么是你?”
戴着黑面纱的女人没有回话,朱唇轻抿,内敛地勾起嘴角,随后移动枪口对准了付卿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