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栋楼是属于一整个娱乐集团,宫昀起初担心上去会撞到高禾,值得庆幸的是他所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秘书带着他推开经理室的门时,他看着办公桌后面那张脸,所有在心中打好草稿的话全部卡在喉咙口。
无他,只因为这张脸当年在会所包厢里也出现了。
“没想到Kim介绍的人会是你。”更糟糕的是,对面的人也认出了他。
宫昀全身血液在瞬间冻结,他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什么比进退两难更适合形容他此刻的处境了。
“进来坐吧。”对方轻飘飘地招呼道。
对方这么要求,加上宫昀确实非常迫切地需要一笔钱,不得已,他迈动沉重的双腿走了进去。
丁正冬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他见过的大小场面不计其数,这种小事件根本不算什么。
“名字?”他跷着腿,一脸自若地问道。
宫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现在吃不准对方在想什么,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更加紧张了。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自报家门道:“宫昀。”
“我对你印象还挺深。毕竟当时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你知道的。”丁正冬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
宫昀用力抿紧嘴唇,僵硬的肢体动作暴露了他的忐忑。
“宫先生不用那么紧张。”
丁正冬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耸耸肩道:“既然是Kim介绍你过来的,我又愿意抽时间跟你聊聊,我相信我们之间有可以达成合作的机会。”
宫昀诧异地抬起头,因为之前曾经吃过闭门羹,他以为这群人跟姓王的都是一丘之貉,没想到对方竟然愿意给他机会。
“我听Kim说了,之前那个百万粉丝的大V账号拥有者是你,虽然不知道现在为什么跟你脱离了关系,不过我对你的实力很感兴趣。我现在正需要一个推手帮我搞定编曲上的问题,你出现得及时。”三句寒暄之后,丁正冬开始了正题。
“可是我……”宫昀忌惮着王总的权力圈,欲言又止道。
“呵,不用担心那个。这个圈子里有合作,就有竞争,朋友的朋友可以是朋友,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敌人。”丁正冬意味深长道。
事实上对他来说,王总联手薛崇封杀宫昀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宫昀是一匹千里马,只有傻逼才想着把千里马放归野外,而不是收入自己麾下。
“我可以签下你,但前提是你只能使用公司的艺名活动,我们会签署保密协议,如果身份暴露的话……”他微微一笑,“对你没有好处。”
“……”宫昀咬了咬嘴唇,他似乎没有拒绝的资格,除了这里之外,他没有把握找到更好的机会了。
“对了,你是Omega这件事,也会很有用的。”说到最后,丁正冬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
宫昀的眉头紧皱着,他能感受到丁正冬的话别有深意,但是他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宫昀的感觉一点都没错,丁正冬是给了他机会,同时也压榨了他大部分的价值。
跟高禾合作时,绝大多数的商务谈判都是高禾出面,宫昀虽然负责幕后产出,高禾却能将其卖出对应的价值,现在则不然。
如同丁正冬所说的,宫昀没有别的机会,只能咬着牙以低于市场价值的金额产出,以求得稳定的收入,与此同时,他还要抽空照顾母亲的身体,以及竭尽所能在空余的时间接一些网络上的商单。
除了以非常不合理的价格签下宫昀之外,丁正冬还会强迫他做一些违背初衷的事情,比如他只追求什么能火,根本不在乎艺术感。
口水歌一直是宫昀最厌恶看不上眼的类型,现在却被迫走上了这样的道路。
生活被压榨到一丝自我都没有剩余是什么样子,那么宫昀的人生就是什么样子。
每天睁开眼,等待他的是积压的稿子,待做的家务,成堆的账单,还有母亲时不时失控的情绪。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人为什么要活着呢?人为什么要活着呢?这个问题成为困扰他的一个难题,隔三差五就会从脑海中蹦出来。
这个声音在丁正冬带着他参加一些酒局时,尤为刺耳。
强忍着隔壁油腻的中年Alpha男人摸上他大腿的手,宫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
每每喝到翻江倒海的时候,他都会去厕所狂吐,胃酸经过食道外涌出来的灼烧感,让他忍不住泪水横流。
而这个时间背景音乐是高禾演唱的曲子,才让他真的苦笑出声。
这样的人生维持了多久,宫昀不记得了。
日复一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重复着没有意义的人生,直到真正解脱的那一天,也许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只是他不敢承认。
“宫先生,您母亲的情况不太客观。”医生对着宫昀摇了摇头,言尽于此。
宫昀走进病房,床上是已经被化疗折磨到骨瘦如柴的许茹珍。
他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头靠在她的手背上。
“妈……”他轻轻唤道。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无解,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他已经尽力了,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倾尽所有,却还是没有留住任何东西,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
许茹珍的身体很虚弱,但她还是强撑着用手抚摸着宫昀的脸。
“小昀。”她的声音很沙哑,明明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却像是八十岁一样灯影残烛。
“你知道吗……”她刚刚开口,胸口就一阵呼吸不畅,难受得大口喘气起来。
“妈!没事吧!”宫昀紧张地起身为她顺气。
“没事的,妈没事,你好好听妈说。”许茹珍残喘了几声后,勉强顺过气来。
“我在听。”宫昀握住她的手,红了眼眶。
“我最近,总是梦到小旸。”许茹珍开口,话题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我哥?”他一愣。
“是啊……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小旸他没有错……当年我父亲不同意我嫁给你爸爸,是我宁愿跟他们断绝关系也要选择你爸爸。我不想承认我自己错了,所以我把所有错推给了自己的儿子。一切都是我没有用,但是如果我不恨他的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
许茹珍眯起酸涩的眼睛,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小昀啊,如果你见到小旸的话,能不能告诉他,是妈妈错了。一切都是妈妈的错。”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
“你的错?他没错?”宫昀怔住了,他喃喃地念道。
“哈哈哈哈……”随后,他突然发出了凄苦的笑声。
“妈……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你生病所有事情都是我鞍前马后,哥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现在觉得对不起他了?!”他发疯似的咆哮道。
“不是、不是的……你听我说……”许茹珍焦急地想坐起来,又是一阵急喘来袭,一旁的心电仪发出尖锐的蜂鸣声。
许茹珍在悔恨中度过了她的一生,而在同一天,宫昀结束了他窒息的两年半生活。
许茹珍的葬礼那天是个雨天,从殡仪馆出来的宫昀没有撑伞,失去母亲的悲痛和重启人生的喜悦交杂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应该哭还是笑。
就在这时,商业广场上的巨大电视屏正在轮播着最近的重大新闻,身为Alpha却致力于为Omega平权的教授的横幅霸占了整个屏幕,旁边还附带了照片。
宫昀抬头看着屏幕里的那张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Alpha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