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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蔷薇 第13章 13消逝的燠热旧夏

作者:姑苏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2-20 02:34:12 来源:文学城

“你们好,看得怎么样了?”小刘从三人斜后方走过来,拍拍边羽的肩,笑着跟除边羽外的两位贵客打招呼,“方先生,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冼先生有喜欢的吗?有喜欢的跟我说一声,我这里可以打半折。”

小刘一边说话,一边推推边羽肩膀,以这种形式要加入这场对话中。

方白漾瞟了一眼小刘停在边羽肩上的手,似乎对他自来的热络略有不快。他抬起左手,作跟要和小刘握手的姿势,小刘便只能把停在边羽肩上的右手拿下来,跟方白漾握上。

“谢谢,我在跟他看其他作品。”简单握了手,方白漾便将手抽回来。

小刘是靠察言观色这项本事吃饭的人,一下子读懂方白漾的意思,笑笑说:“好,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就在那里。”

那边冼宇一脸厌恶和不耐烦,步子已经迈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挥手招呼来他的男伴径自离去。

“冼先生不多看一会儿?”小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冼宇不快,立刻要快步跟上去,不忘回头跟方白漾打招呼,“我去送送。”

方白漾客气笑了一下,待小刘走远,跟边羽说:“我们接着看吧。”

边羽的思绪从记忆中荒虚的夏逐渐抽回:“好。”抚平衣袖上因静电直立起的毛绒,烫夏的热气好像还烙在肌肤上。

自七年前的夏天以后,他冰结般的心弦少见地波动。

方白漾注意到他的神态,问出心中猜测:“你和冼宇认识?”

边羽抬步向下一件作品的方向走着:“嗯。”

方白漾没继续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心里却不禁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他失了会儿神,轻揉眉头,心说,如果边羽到想跟他说的时候,自然会跟他说。

他们看到最后一幅作品,走到后门,迎着风口,寒风猛地钻进衣领里,边羽冷到不禁微打寒噤,那烫人的夏风这才彻底褪去。

边羽呵出口气,那气慢慢地滚在冷空中,形成一团,滚了一圈后消散。

“最后这件木版画作品名为‘藏波罗花’,是一位藏族艺术家寄来的。”

那位艺术家并未在信中透露姓名,只是附件信中写了如若展出便会诸多感谢的话。因此展出柜上,只留“佚名”二字。红褐色的黄杨木上,精细刀工的雕刻下,花朵纹理细腻,漆着淡蓝色的花瓣,浅绿色的叶子。木版画下的简介牌上,写着一行小字:“世界上有多少玲珑的花儿,出没于雕梁画栋;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罗花,在高山砾石间绽放”……这是一首流传于藏族的民谣,画中花朵正是孤傲的“藏波罗花”。

边羽缓缓介绍道:“藏波罗花生长在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的山间,对藏区人民来说,它象征着坚韧与顽强。”

“我以前去藏区的时候见过这种花。”方白漾尤记得那场景,它们长在沙砾和石头缝里,迎着海拔四千多米山间吹来的风,在那片荒凉土地上格外瞩目。那的确是孤傲又顽强的身影,“我还记得它的花语是,永不凋零。”

边羽浅一笑说:“冬天来的时候,它们也会凋零。”他手冻得僵了,拿到嘴前呵了一口气。

方白漾的手在口袋里一摸,发现没有手套可以给边羽。天气冷了之后,他通常随身会带一双手套,偏偏今天忘记带。随后,他看向后门外的一家咖啡店招牌:“我想买杯咖啡。一起?”

咖啡店内。

服务员端上两杯纸杯装的饮品,提醒两个客人小心烫,杯盖上也贴着“小心烫”的标签。

边羽拿过自己那杯饮品,蓦地手又缩回去,眉头微皱。

“烫?”方白漾手上拆吸管的纸包装,眼睛看着他。

边羽点点头:“是有点儿。”

方白漾摸了下他的杯子:“放凉一会儿吧。或者——”他把自己那杯饮料推到边羽面前,“我们换一下,我的不那么烫。”

“你这杯是美式?”

“拿铁,有甜度。但不会特别甜。”方白漾将贴着产品标签的那一面转向他,“我平常喜欢喝美式,但睡眠不好的时候喝拿铁。拿铁相对来说咖啡因稍微少一点。”

边羽看到标签上的字——“香橙焦糖拿铁”。

“服务员说是他们店的特色产品。”方白漾将手中拆好的吸管递给他。

吸管插下去,底端似乎碰到一层硬硬的面,边羽停了一下。

“盖子要打开……”方白漾说着,已伸去手,帮边羽拿开杯子上的盖子,“然后用吸管敲碎上面那层焦糖。”

交错间,他与他的手不可避免地相碰。

边羽的手指有点冰,皮肤极细的,但是指关节有薄茧,是一个久握刻刀的人。方白漾大概是无意碰到他,只是没有有意避开。

“你可以喝一口试试。”方白漾慢慢将手缩回来,明显感觉到指尖残留他的余温。

边羽含住吸管,吸了一口,浓香的拿铁里参杂焦糖碎渣,入口便化开,回荡橙子的香气。

“还不错。”

方白漾微笑了笑:“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要去一趟圣塾教堂,有件圣母银制画要交给他们。”

“几点?”

“两点左右。”

“我送你去。顺路。”

“那谢谢了。”边羽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这趟顺风车。

方白漾估摸交换来的热饮差不多温了,拿起来喝了一口,眉头便微一皱:“这是酒?”

“热苹果朗姆,也是他们店的特色产品。”边羽忘记提前和他说清楚。

“酒精度不低,那我开不了车了。”方白漾掏出车钥匙递给边羽,“待会儿你开吧。”

喝完咖啡,边羽到停车场开方白漾的车,方白漾今天开的车和听音乐会那天开的不一样,是辆新能源车,造型也更张扬年轻。方白漾头一回坐自己车的副驾驶座。坦白说,这辆新车他还没让别人坐过,他也不喜欢别人坐他的新车,边羽是第一个坐这辆车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破例的人。

把车开到会场仓库前停下,边羽将那件银画拿出来放到车后备箱。

做完一切,他坐到驾驶座上重新启动车子,踩下油门,车子便猛窜出去。新能源车和传统油车的区别,动向总是比较迅猛,边羽飞快地踩刹车控制,车速才放缓下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开电车。你不会怕吧?”边羽控稳方向盘。

“当然不会。”方白漾下意识拉安全带,看到边羽眼神瞥过来,“你不信?”

“我信。圣母面前不能说谎。”

方白漾说:“那我们接下来的对话岂不是不能有秘密?”

“我也没什么秘密是你想知道的。”

方白漾静了一会儿问:“你和冼宇是怎么认识的?”

正好红灯,边羽踩下刹车。看着红灯倒数的数字,边羽说:“当时的机长是我父亲。”

冼建当年私人飞机失事的新闻全国皆知,当时一起丧命的机长边至晖自然不可避免地卷入热议。

红灯倒数结束,方白漾才说:“原来是这样。”

车往前开,他们都没再说话。车行驶的声音几乎是没有的,车窗外的低嗡响也被隔绝到很小。

车内,暖气吹来的风一阵阵打在边羽脸上,他开了一缝窗,落叶飞来,那一年烈夏的气息,猛地扎进来。

2016年,夏。

接连三日,网上铺天盖地传报知名文体集团董事长冼建意外死亡的消息。

冼建乘坐的私人飞机在前往马尼拉途中坠毁,机身残骸散落在雅米岛上,机长、副机长、私人管家、冼建的一名下属和冼建本人均被确认死亡。

飞机坠毁详细原因尚在调查中,初步推测为飞机途中遇到风暴,穿越积雨云时被雷电击中从而造成坠毁。

非官方专家经过分析表示,飞机起飞之前,便有飓风正从巴士海峡北端往南移,因此多个航班停飞,然而冼建的私人飞机却擅自起飞。再者,若该飞机遇到风暴时选择迫降或采取其他路段飞行也能极大提升幸存率。

无论这些专家的言论是事后诸葛亮,或者为博眼球有意夸大,都很好地煽动了网民的情绪。网民们看戏、叫骂、叫好,舆论不息。

-有钱人的私人飞机也会出问题啊?

-活该,你们不知道,冼健实际上可是新加坡赌王!原先在国内靠个皮套公司洗白的!这些都是民脂民膏!

-听说是机长不行。

-什么会议那么重要啊,拿命去送。为了不亏那两个亿,赔一条命进去,值得吗?

-天气那么恶劣,基本上那条航线的航班都取消了,就他硬要飞,什么重要会议,还不是为了钱!现在好了吧,为钱死了,也算是死得所愿了。只能说自食恶果,害死他的助手!

-我听说……事故机长是申海航空的边至晖,他的事儿最近大家都知道……我首页有转……

网民头几天先是分析冼建集团的未来,冼建仅有一个还在读高中的独子,书读得不好,公司里的事情一概不知,母亲性格软弱。这个集团注定要交到外姓人手中,而他们母子二人的股份多半要被稀释或侵吞。

讨论完人民喜闻乐见的“太子被篡权”的戏码,他们深挖起当事机长边至晖。

边至晖生前是申海航空的机长。像电影《猫鼠游戏》里那样,身为机长不仅有钱,还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地位。边至晖飞了二十年,财富、名利他都有,按照道理,他不会违反航司的规定去接私人飞行的工作。

但不幸的是,两年前,边至晖因为个人投资亏损,欠下巨债,他表面光鲜,背地里却需要向那些债主们摇尾乞怜。其时,他的债主之一冼建想找一个靠谱的私人飞机机长,便借势委托边至晖。边至晖在事故前已为冼建工作许久,只是这一次出了意外。

出于这层关系,网上的讨论愈发激烈,有说边至晖出于激愤与债主同归于尽,冼建死有余辜,有说边至晖无法适应正职和兼职工作的连轴转疲劳飞行,害人害己等,众说纷纭。

正午太阳晒出日晕,火化园内,边羽护在边至晖的灵棺旁,等待工作人员做好前序工作。

他是哭不出泪来,不止是他,火化园内许多家属都哭不出。操办葬礼是一件疲惫的事,在这些死者的亲属脸上只能看到倦容。

边羽在国外的两个叔伯回来帮忙,这会儿抽空在休息室里的沙发小憩。大概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准备焚化炉的预备工作,边至晖的灵棺被抬到焚化炉的传送架上,工作人员按下按钮,灵棺不快不慢地送了进去。

这一烧烧了快一个小时,过程并非一片死寂,旁边其他家属给边羽送来的关心他均会回应。

边羽觉得其实并不需要烧那么久,他父亲从八千米高空时开始坠落,摔在那个小岛的山地上,连同飞机一起只剩一点残躯。那一点半干焦的残躯,稍稍再加些火,就能化成灰烬了。

一个小时过后,他父亲被送出来了,工作人员收集骨灰时不免也神情微妙,烧出来的骨灰仅那么一点,半个人的份量都没有。

工作人员把那点骨灰收进盒子里交给边羽,这时那两位叔伯也醒了,从休息室里走出来,联系上火化园外的车,下一站要到墓园去。

到墓园时是下午,边羽捧着边至晖的骨灰盒和遗像走在前面,身后是来帮忙的亲戚们。

巧的是,冼建刚办完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冼宇也捧着一个遗像和一个盒子进来,身后浩浩荡荡一列出殡队伍。

他们就这样在这个公墓里碰上了。

边羽盯了一眼冼宇手中的盒子,那盒子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或者至多只有一把泥土。因为冼建被发现时,已经灰也不剩了。

边羽这轻飘飘的一个目光刺痛了冼宇,冼宇饿兽面容凶狠起来,大声咆哮,叫这伙“害死”他父亲的“凶徒”滚出去。

边羽是年少气盛的年纪,不肯受一点气,当下说:“是你爸用债务逼我爸接他的私活,害死他的是他自己。”

冼宇发了狂,他从葬礼到现在闷着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现在发了狂。他父亲的助理拦下他,指着边羽说:“你说的是什么话?道歉!”

边羽身后的人不肯多让,涌到前面来:“谁给谁道歉?你们道歉!”

后来,墓园方请来警察压下他们的冲突,再后来,冼宇向法庭申请,不允许边至晖葬在申海的公墓,结果自然是被驳回。

边羽有一瞬间想过,他该跟他道歉吗?还是他该跟自己道歉?

但最后他得出了结论,一个拿金钱当工具收买人性,一个为金钱出卖职业道德,最后是两个人都为此丢掉性命。谁也没对不起谁吧。

“当时的机长是你爸爸,那你应该姓边,不姓沉。”

沉静已久后,方白漾让边羽从那已旧去的夏日里抽出身。

圣塾教堂就在西向,边羽的车开进待转道:“好几年前就改名了。”

“你原先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方白漾下意识问。

边羽仔细盯左后视镜的车辆,缓慢掉转车头。进入左边单行道,车又开出了一段路。

“不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叫什么就好。”方白漾自我安慰般说。

边羽找到停车场,轻松将车子倒进车库里:“边羽。”他侧头看方白漾,“你可以叫这个名字。”

方白漾微愣片刻,说:“好听。”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件“蝶人破茧”,蝶人只有一边的翅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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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消逝的燠热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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