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欲移步,只见乌云背后隐隐地闪电催响,渐渐近来。
殷漱定睛看时,只见那一只小螃蟹,舞钳擦擦嘴,满是嫌弃,爬出船长的身体来:“你设计我!”
殷漱看那小螃蟹时,挑眉戏谑:“好说,好说,过度理会你。”
只见小螃蟹铁青着脸,霸着她的脚背,正咬下来。
殷漱见了,抬脚甩开:“较得过我吗?别白费力气了。”
小螃蟹不睬,只顾低头沉思:“月光…”
殷漱扬起下巴:“没错,结音锤靠月光补充能量,得有三更明月魄才能发生作用。”
“你到底要做什么?”小螃蟹连问数声,殷漱呵呵大笑,语气轻佻:“没辙了吧?你又不会神通,你的斧头也使不出神通来了吧?你方才不是很威风吗?我告诉你,不管你的斧头有多锋利,终受我的结音纹所制,保你一事无成。”
“你究竟要干什么?”
“秘密,”殷漱笑了一声,再不多说,又去踩它。
“赶紧给我换回来!”
这时,无归突然出现,一把拎开小螃蟹:“小畜生,你竟敢对船长如此无礼!”
“船长,这蟹子冒犯了你,如何处置?”
殷漱寻思:“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螃蟹给我关起来。”
“是,”无归随即上前,绞住小螃蟹。
小螃蟹欲挣:“放开我!你放开我!”
殷漱伸了懒腰,揉了额心,舒了一气,不落眼地看了船长身体,径出房来。
海面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知似的,月光嗅着走廊的地板。
这殷漱身着华装,正踢着裙摆来。
忽见两名船兵来跪:“拜见船长!”
殷漱忙摆手,笑了笑:“免了!”
船兵们依言起身,垂手而立。
殷漱心中嘀咕:这当船长这么气派,难怪申屠曛的气场也变了。
刚出两步,裙角不慎勾住花架,欲去解,又有两名船兵从旁跪下,恭敬喊道:“拜见船长!”
“起来吧!起来吧!不用跪了!”
船兵们齐声道:“谢船长,”随即起来立在一边。
这时,无归前方疾来,躬身行礼:“船长,时辰差不多了。”
“啊?”殷漱回头茫然:“什么时辰?”
无归一愣,遂解释:“请船长移步大殿,出席造船仪式。”
“造船仪式?”殷漱眼中疑惑,“什么造船仪式?”
“今日是船使们为了庆祝船长重回夜宴,准备的造船仪式,现在船使都在大殿等你了。”
殷漱心中寻思:不就是造船仪式吗?”遂镇定点了点头,语气淡然:“本船长想起来了,走吧。”
话落,她顿了顿,增强气场,转头望无归:“前方带路。”
无归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船长”他快步走到前面,殷漱这才松了一口气,踹一裙摆跟了上去,至议事厅赴会,大殿门前,守门船兵高喊:“拜见船长!”
震得殷漱心头一跳,回送一眼,这么大声吵我耳朵,但她面上依旧保持威严,迈步进殿。
穹顶下,群臣肃立,气氛庄重。
殷漱走进大殿,左右张望,暗自忐忑。
重臣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殷漱稳住身形,向前去怨:这裙子也太碍事了!
飘烽站在一旁,冷视殷漱一眼。
殷漱接他的目光,转过身来,故作镇定抬了抬手。
群臣见放鹤船长落座,齐声高呼:“拜见船长,”揖了三揖,起来立在一旁。
殷漱镇定地望着群臣,似也要回礼,连忙打住。
飘烽眉头思量,眼中疑惑。
殷漱忙直起身子,双手一抬,声音僵硬:“好!”
南船使上前一步,恭禀道:“为恭贺船长重临夜魇船,臣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带上来!”
两名船兵押着一个犯人走上大殿,跪在阶前。
犯人低着头,衣衫褴褛着伤痕。
殷漱道:“他是谁?”
南船使愤禀:“船长,我们早年被孽海鬼洲的蓝魔打散元神流落灵渊,那臭名昭著的蓝魔四处挞伐,屠杀我们之心不死,近日又派细作至灵渊刺探情况。此人正是那批细作的头目,现已被抓获。这百年来,我们好不容易有一个落脚之处,怎能被这个细作出卖。”
殷漱转头向南船使问:“你说他是孽海鬼洲的细作?”
南船使点头:“没错,正是孽海鬼洲的细作。”
殷漱道:“造船仪式,你带着细作来做什么?”
南船使告禀:“臣是想效仿先祖祭船的古礼,用孽海鬼洲的细作的血庆贺船长回归夜宴。”
无归立在一边,满意点头。
殷漱看了看跪地犯人,又看了看南船使,怎生奈何是好!
船兵递上一条长鞭子。
南船使呈鞭:“请船长动手。”
殷漱一看寒鞭,抿了抿嘴:“你让我鞭笞他?”
望一眼大臣们,又望一眼飘烽,暗自思忖:“本船长这回归的日子……鞭笞不好吧!”
南船使紧逼:“在船长回归的日子里,还有什么比船长亲自鞭笞细作能振奋民心呀!”
殷漱一面觑望着南船使,一面思量破解的办法,手腕一抬,欲接鞭子。
那鞭子差点受不住她的力气,缩了缩。
众人一惊。
殷漱执辫之犯人前:“孽海鬼洲的细作,若你肯归顺我们,本船长便饶你不死。”
犯人抬头,喷出唾液,笑冷冷道:“不必了。”
南船使喝道:“大胆!竟敢亵渎船长!船长,无需同他废话,杀了他!”
众船兵齐声附和:“杀!杀!杀!”
殷漱一灵机道:“你既不肯归顺我夜宴,不如说说你们孽海鬼洲的蓝魔,到底有何本事?值得你这般宁死不屈的效忠?”
犯人抬头嘲笑道:“呸!你们连蓝魔的一根脚趾都比不过呢!”
话说这世间以紫薇神阙为尊,诸神列位,本该是威仪赫赫,不可亵渎。可偏偏有这么一位连三十六重天上的仙官们提起都要抖三抖的主,正是那位孽海鬼洲之主,蓝阕!
早先“名震世间”就属神阙两位名号最是响亮:其一是普渡众生的渡厄星君,其二就是容易招灾惹祸的神水官!这两位名扬四洲,而当时能与他们比肩的除了蓝阕,再无第二人!
寻常神仙,您去庙里瞧上一眼,看神像持何法器、穿何衣冠,民间传说、演义话本里早把他们的前世今生扒了个干净,知根知底。
世间妖魔鬼怪不同,它们的身世,生前事,相貌统统成谜!
而蓝阕更是谜中之谜!
有人说,他生来不详,被弃于臭水沟,命格凶煞,克亲克亲友,身骨异样,形同废人。
有人说,听到他的名字,星会陨,月会落。
有人说,他的相貌像流星一样短促,定是幻化的。
有人说,他狂赌酗酒,还是个阴晴不定的少年郎君。
有人说,他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女鬼,是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
还有人说,他喜欢杀仙、杀鬼、杀人,每当他的没骨樱镰刺破心脏,鲜血沿着花镰下来的时候,他享受那种令人血脉喷张的刺激,他是只比蛇蝎心肠更深邃的艳鬼……众口纷纭,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总一身蓝衣,所过之处腥雪香海,衣袂间尽是蓝色蒲公英,外加银毂缠身!
至于他的出身?
嘿!那更是离奇。
有人说,他是骷髅堆里爬出的双性儿,天生缺了一只耳,受尽欺凌,故而恨透了人世。
有人说,他生前是个很精明的镖师,是被车轮子压断膝盖而死,亡魂不散,执念化鬼。
还有人说,他是个痴情种,痛失所爱,堕入鬼狱。
最骇人的传闻嘛……说他本是修出神骨的鬼君,却亲手剔骨分食,宁做恶鬼,不为天神!
不过嘛,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
可这蓝阕能让诸神忌惮,绝非只因这些虚名。诸位可知,他当年初露锋芒时,干了数件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曾经他竟以天女的胭脂为墨,在紫薇神阙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府门前题匾,大书“蠹官”二字!
那墨迹淋漓如血,简直是把紫薇神阙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诸神岂能忍?当即联手要将他烧成灰烬!
谁知一战下来……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全军覆没!
紫薇神阙诸神不服,又派上仙出战,这些可都是信徒无数法力滔天的主儿,结果呢?
蓝阕只凭一枚诡异银毂打得他们神识尽碎,最后竟逼他们折了镇天之剑立契,剑骸永镇剑冢,沦为“试鬼石”!
后来,诸神才知道,这蓝阕竟是从不坠山里爬出来的!那不坠山有座城,名唤“不坠城”,实则是一座养拳冢,每隔一千年养出一只乾坤翻倒的拳头。
谁能在“不坠城”的妖魔厮杀里,杀到最后,谁就能做祸世鬼魔!千年下来,称得上祸世鬼王的就二位,一位做了鹦鹉鬼洲的霸主,另一位就是孽海鬼洲的蓝阕!
当时紫薇神阙的下仙见正神与上仙都不是蓝阕的对手,下仙们不死心苦苦追杀祸世鬼魔。
飘香镰雨里,蓝阕一张利口,骂下仙们仙乐如噪,当即踩碎琴笙鼓瑟,似夺音魁,笑吟:“仙乐何堪入耳?”气得那些神仙们须发皆张,嘴里骂不完,噗出一道道血箭,将三丈外的鹤羽尽染斑驳,魂魄出壳。
这一骂,蓝阕可谓名震世间!
但最可怕的,还在后头,当初赌约写明:若正神败,需自堕寰瀛。
可诸神岂肯认输?诸神闻言,或垂眸捻珠,或仰首观云,只当清风穿阙而过,竟无一应。
蓝阕亦不恼,只轻飘飘去他们的神庙里了,他在壁画上题诗嘲弄:“未见正神渡苦海,不闻天臣守诺言。”
那字迹任凭刮洗,纹丝不动!
最后那些嘲诗同神壁化成漫天蓝色蒲公英!
从此,仙洲子民改拜蓝魔,诸神香火凋零,成了仙洲的笑柄!
如今这紫薇神阙对蓝阕是又恨又怕,有的神官甚至暗中敬他三分!唯独两人未曾应战,正是渡厄星君与神水官。倒非他们怯战,而是压根没把这小鬼放在眼里……可蓝阕岂会放过他们?每逢神明赐福时,两人逢见蓝阕那一群银毂就落荒而逃,留下心病。
帝宗派兵绞杀,目光所及之处,仙官们皆沉默如雕,有人盯着笏板上的纹路,有人反复整理袖口褶皱。连司天律的仙君,也缓缓合上手中的天法典籍都道银毂可怖。
最后,众仙不敌蓝阕,遂捻须叹道:‘天机不可硬撼……’遂驾云溜之。”
“怎么样,怕了吧!”犯人道。
殷漱听了,想着传闻中毁天灭地的蓝魔,竟是个爱耍银毂的主儿?这般反差,倒比那群板着脸的仙君可爱多了,若有机会,定要讨教蓝魔。
只是,眼下要解决的事,是这个犯人。
她抡起鞭子,试图鞭笞罪犯,罪犯无论如何不投降。
鞭子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无归期待船长鞭笞罪犯。
殷漱咬了咬牙,猛地一转,鞭子缩了起来,缩在她的脚边。
犯人闭眼,准备受死,却迟迟没有等到鞭笞。
飘烽冷视放鹤船长。
“软鞭子,内胆气,”殷漱扔了鞭子,拍了拍手,道:“来人,先把他带下去。”
犯人道:“不必了,你想耍什么诡计?”
殷漱望他一眼,故作威严:“我们与孽海鬼洲势若水火,但我亦敬重义士。若今日你卖主求荣,本船长必当立斩你的头颅,以儆效尤。但你宁死不屈,此等气节倒令本船长心生敬意,遂改初衷。来人,将其带下,终身监禁,以示宽宥。”
南船使一急:“船长!”
殷漱抬手制止他,语气坚定:“本船长今日若是杀了毫无还手之士,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
众人一默,面面相觑。
殷漱挥手:“把他带走。”
两名船兵将犯人拖去。
殷漱转头瞥见飘烽异样的目光,移开视线:这船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无归上前:“船长,你看是不是要处理一下造船事项……”
殷漱摆了摆手,语气疲惫:“本船长累了,改日处理,现在要歇。”
众人拜了三拜。
那一头小螃蟹钳着阴湿笼杆,再次叫道:“站住,我要见船长!”
两名船兵一顿,至笼子前,一人冷笑:“见什么见,回头就把你煮了吃了。”
船兵的手腕突然受一钳,呼痛一声,钥匙坠地。
另一名船兵急拔大刀,插笼怒喝:“找死!”
小螃蟹背后斧光如炉烟出来,击倒两名船兵。
船兵们昏过去。
小螃蟹瞟一眼地上船兵,爬出铁笼径去船廊来。
殷漱已出得议事厅,换上宽袍倒在床上,心中思忖:我在船长的身体里,还怎么出去找“不息”?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她翻身,暼见几上《灵渊星盘》。
这时,五六名侍女轻推殿门来,不敢过去冲撞,跪禀:“船长,奴婢来伺候你洗澡。”
殷漱猛坐起身:“谁让你们进来的?”
众侍女先一愣,低头道:“船长,奴婢们是来伺候你洗澡的。”
殷漱冒出主意:“本船长为了测试你们的搓澡能力,现在要考验你们,谁能在一小时内做完一百个俯卧撑,今晚就轮到她替本船长洗澡?”
众侍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会吗?”船长提高声音。
那群侍女吓退,殿内恢复安静。
门外,众侍女心中惊怪,低声议论:“刚刚船长怎么不让我们替他洗澡啊?”
“就是,还把我们赶出来了,想那船长平日虽威严凛凛,却也未曾如此冷待我们。今日之举,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无归前方走来:“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名侍女低声道:“无归大人,方才我们去伺候船长洗澡,可是船长居然把我们赶出来了。你是船长身边唯一的旧臣,向来了解船长,我们是否做错了什么事,触怒了船长?”
无归沉吟片刻:“以后你们若无宣召,切勿自作主张,擅自前往奉侍船长洗澡。若轻举妄动,恐失体统,反招不测之祸,切记切记!”
“是,”侍女们纷纷退下。
殷漱坐在床边,思量着打开《灵渊星盘》望着无归:“过来。”
无归抬头,膝盖在地上磨蹭着向前移动:“属下愿为船长效劳。”
长裙随着动作摆动,掠过至无归身边,扶起他:“我问你,此物如何打开?”
无归被扶起,将头来摇。
殷漱与无归坐定,他紧握拳头,身体僵硬。
“问你啊,在你眼里,放鹤船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有什么特别的故友?”
“船长为何问这些?”
殷漱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其实,我在海上流浪受了伤,这记忆受到些影响,好些旧人旧事记不起来了。”
“竟是这样。船长故友是那槃天族的斩荒,” 无归眼神骤紧:“槃天族的斩荒起兵谋反的事败露,亦是船长率领船员去救的他。”
殷漱点头:“后来呢?”
“后来,船长听说他失踪了,四处找他。幸好船长平安回来,你现在的身体可有受损?”
“身体?”殷漱肩膀微微下沉:“身体自是有损了。那日回来,为了震慑飘烽他们,我已经费尽力气,若要打架,恐不是船使们的对手。”
无归脸色凝重:“船长,可还有旁人知晓此事?若还有旁人知道的话,我这就去杀他灭口。”
殷漱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无须灭口。”
无归的皱得紧眉:“船长,船使们之所以归顺于船长,亦是因畏惧船长的力量。若他们得知船长的身力有所损伤,必定心生反意,取而代之,到时船长处境岌岌可危。”
“无须担忧,无须理会,”
无归眼神坚定:“是,属下誓死效忠船长。”
月光风流,海浪在唤,船正是这样的颠。
这殷漱听到许多猫叫声,颇为奇怪,遂决定乔装成船民出去看看,正在船道东逛西逛,似见飘烽身影闪过,意欲躲他,避船巷里,见一间卖炭铺子,径到里头。那一间堆满各种炭种的铺子,炭欺火势,烛助火威,洒在每一个角落。偏墙上和架子上摆满古炭、新炭、凋炭、胎炭,更讶一个小型炭种馆。
殷漱定睛看时,那紫檀翘头案;那酱沉沉的黄花梨屏风;那略带一些冷香的熏燎气;那贝翅茶盘;那红木篮子,篮子里装着的桦橡牛鹿的哨子;那帛灰味幽寂的空气与柜下起来的女娃娃不和谐,她握一只金笔杆,笔嘴雕成一只咧嘴笑的猫头。头戴一顶顽劣的戏子帽,帽上插满僵硬的翎毛,帽檐挂一串铃铛,帽缝里稻黄色的头发,束得不大好,像一伙海藻似的堆在肩头。
生得一张娃娃脸,满脸粉刺,可那双眼睛却光闪闪,眼丝里刻满了符文。
她穿着绿海的衣服,袖子边缘活脱脱像从荒诞戏文里蹦出来的硬邦邦的花妖。
那女娃娃不远处的柜边,有一粉炭蜷于锦褥,粉炭身侧立一盏素纱灯笼,笼内无烛,却浮一粒红豆,忽明忽暗,状似心跳。
隙姥笑问:“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殷漱道:“外面太冷了,我是来买炭的。”
隙姥问:“你要哪一种?”
殷漱比划一下:“随便来一块炭。”
隙姥道:“请稍等。”
隙姥起身从一个柜里拿出一块炭,放在白琉璃盒里交给殷漱:“在这里。”
“多谢,”
殷漱一边接过白琉璃盒,一边递银子,隙姥接过银子,见她意欲离开了。
当时隙姥在一张案前专注清炭,拿了条绢,却待细裹炭面。
突然,只听得琉璃门一开,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门前一只猫冲过去。
隙姥与殷漱的目光转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梅衫的男子进来。
他放下担子,与他施礼。
隙姥问:“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梅衫男子道:“我贪行了些路程,山路里太冷了,想买半些炭,可以吗?”
隙姥点了点头:“可以。”
梅紫衫男子道:“请给我半块炭。”
“既是如此,且等一等,”隙姥起身至后面货架,穿过一排排炭架,最后停在几堆绿盒前,拿起两只绿盒,回到案前,案下抽一个黑琉璃盒装炭,交给梅衫男子。
梅衫男子接过黑琉璃盒,从袖兜里掏银子给隙姥:“白日里竟未曾察觉此处有炭铺,倒是入夜后灯火通明,颇为显眼。不知贵铺可是深夜营生?”
隙姥一面吸烟,一面道:“正是,”一面找碎银给男子。
男子笑道:“辛苦你了,” 转身挑担离开,琉璃门转出“叮铃”声,挑担男子的身影不见在门外。
只见隙姥坐案,就案翻开一本泛黄账本,就着烟杆在本上记一笔:“姑娘,你还不走吗?”
殷漱笑道:“这些炭真好看,我欲多看一会儿,可以吗?”
隙姥道:“但看无妨。”
琉璃门再次转出一声清脆声。
一个抱着鸭子的女子进来,踩一地泥,目光四处游移。
坐在案前的隙姥抬头,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手指还停留在账本上,黑羽笔微微悬空:“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女子没应他,在店内踱步,留意墙柜的炭,从古炭到新炭,再到造型奇怪的炭,她逛一圈,驻在门口,没理会隙姥,抱着鸭子,推开琉璃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门铃的余音回荡。
隙姥依前坐案,笔杆轻轻放下,殷漱看不出女娃娃的情绪。
殷漱不觉多看了一会儿,那隙姥吃着一杯茶,掷勺于杯。
门口铃铛一响,隙姥抬头看时,只个棉鹿衣的男子进来:“这是哪里?”
隙姥望着他道:“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男子停在那里,不断喘气:“天啊,好多炭,真暖和啊。”
“你在找什么吗?”
“我家寒极,实难忍受,几无生趣。”
“这里是卖炭铺子,你要买一块炭吗?”
“看那些炭,暖意融融,驱寒良物,”男子碰到柜上的炭,炭瞬间冒烟。
隙姥喝道:“请别碰任何东西。”
男子道:“这小铺子竟如此不近人情,莫非怕我坏了它不成?对了,此处怎听不见竹梆之声?”
隙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找竹梆子?”
男子道:“你在这里没看到敲竹梆子的人吗?”
隙姥说:“没看到。”
男子道:“竹梆子声便在此处停下,今日若叫我逮到那敲竹梆子的人,定要其好看,”男子开门出去,琉璃门铃铛一响。
隙姥起身去检查方才被男子触碰的炭。
于是,隙姥请殷漱吃茶,殷漱欣然接受,搅拌茶渣。
门口进一个穿道袍的男子,浑身湿透了。
隙姥问:“阁下光驾炭舍,不知有何指教?”
男子望着满柜的炭,至一个炭块前面去摸炭。
隙姥道:“请不要碰任何东西。”
男子看一眼隙姥,微微抿嘴,放手下来,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琉璃门开:“好妹妹,我来了,”男孩颔首,望一眼出去殷漱,殷漱回头见隙姥欢喜道:“小进,渴了吧,喝点水。”
“是,”男孩一面点头,一面把伞靠在门边。
“你如何这么着急?暗夜行路,恐会摔倒。”
“父亲叫我买炭回去,”小进望见隙姥手里哨子。
“坐,”隙姥指了指旁几。
小进坐定,盯着隙姥手里的哨子:“你还是喜欢马哨子?”
小进点头。
“你只喜欢马哨子?”隙姥笑着问。
“对,家里也有一个马哨子,”小进接过哨子,塞进嘴里轻轻吹一声:“好妹妹,你也喜欢哨子吗?”
隙姥笑了笑:“是啊。”
小进撇了撇嘴:“我父亲也会做马哨子给我,我又不是宝宝了。”
“你就是宝宝啊,”隙姥的目光锁住小进腕间红绳:“现在还带着周岁红绳到处走。”
小进摸了摸红绳:“这是父亲送我的周岁礼物,戴不了脖子,他帮我戴手上了。”
隙姥点了点头:“你父亲疼你。”
“嗯,”小进幸福道:“父亲投托在外干活,不得常见面。我想他时就看看它说说话。”
隙姥笑了笑,转身自柜里取只匣子,匣里摆满式样不一的哨子,再挑出一只马哨子,:“有子如此,你爹没有白疼你。”
小进接过哨子:“好妹妹,你家在哪里?你无亲人吗?”
隙姥愣了一下,笑道:“这儿已是我家,这堆炭就是我的亲人。”
小进指着隙姥的脸:“好妹妹,你在铺里为何抹鱼油?”
隙姥道:“常年皱眉,眼睛长丑了。”
小进道:“你可以只卖炭不烧炭,这里的烟太多了。”
隙姥摇了摇头:“我不能那样做,毕竟这里是卖炭铺子。”
小进忍不住道:“好妹妹,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
隙姥笑了笑:“提神醒脑。”
“你这么年轻,他们却叫你隙姥?”
“不过就是一种随意的称呼!”
“何时打烊?”
“日初打烊。”
“若无客人过来呢?”
“我还是得日初打烊。”
“好妹妹,你辛苦了,我真幸运啊。”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铺子和你又亮又温暖,因你的铺子,我方敢走夜路,夜路可怕。”
隙姥笑了笑:“看吧,你还是小宝子没错。”
小进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听说这附近有活人。”
隙姥的手一顿:“这种传闻到处都有。”
小进低头,摩挲着哨子:“但我真的看到活人了。”
隙姥的茶杯一停,紧紧盯着小进:“你看到活人了?”
小进点头:“没有看得很清楚。”
隙姥放下茶杯,沉默片刻,忽问:“你父亲下工回来同你一起住吗?”
“是,怎么了?”
隙姥望向窗外:“你或许窥见常妖所不能窥见之物。”
“好妹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息隙灵渊偶有异象显现,或许你无意窥了异象。”
“窥了异象?”
“谬气,”隙姥一顿:“摇摆不渡的谬气会化成人样。”
小进吃惊:“谬气?”
隙姥点了点头:“我亦看得到。”
小进握紧手中的哨子。
隙姥继续道:“我于此地久居,孤身守此铺面,唯有过客相伴,因而习得细察来者之性,每至夜幕低垂,各色人等纷至沓来,多为寻常妖鬼。”
小进问:“那么也有不是寻常妖鬼的谬气吗?”
“有,”隙姥语气平静,带着凝重,“那种感觉怪怪的谬气混进妖鬼之中。”
“谬气是怎样的?”
“须仔细看,方可明察。我亦常有所误,须细心观察,方能看破,须非常仔细非常仔细观察,谬气必有异于妖鬼之处,你要小心谬气!”
小进语声发抖:“若遇到谬气该怎么做?”
隙姥坚定:“无视。”
小进愣一下:“什么?”
“若遇到谬气,你必须无视,”隙姥的语气郑重:“无视他们彩色的影子,绝对要无视它们彩色的影子。”
小进低头,目光落在哨子上了。
“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好,”男孩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隙姥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歉意:“我不该说这些可怕的事情。”
男孩摇了摇头:“没关系,很有趣。”
隙姥起身,自柜子取一只小灯笼:“送你一盏灯笼,夜路很黑,你没问题吗?”
小进接过灯笼,轻轻转动:“当然了,”小进点了点头,至门后取伞:“告辞。”
隙姥咐一句:“很晚了,快回去。”
“好。”
隙姥轻轻摩挲着,将哨子放进一旁的竹篮,篮里摆着式样不一的哨子。
琉璃门上淋着泥子,雨声里小进依着雷声渐远。
那黄衫女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衣角滴落,背着书箧望向男子。
他立于她前,目中关切:“我去取帕子与你。”言罢,转身入内。
她目送其背影,脸上水痕未干,珠泪滑落。
少顷,他手持巾帕而出,低眸避其视线,递上巾帕。
她伸手接过,擦拭湿发,他目光不自觉地被她修长手指吸引,忽见那手指竟生出十根蠕动的细脚,顿时瞳孔紧缩,面露惊恐。
他心头一紧,身体微颤,脚步后退,眼中满是恐惧。
猛然转身,冲入内间,将巾帕胡乱挂起,蜷缩角落,呼吸急促,脑不断回放她坐在“问灵亭”的样子。
黄衫女的书箧倒地,蹲身开箧,嘴角含笑。
他从门缝中窥见,心跳鼓促。
黄衫女自箧中取出一把铜刀,缓缓起身,向他的里间走来。
他蜷缩内间,浑身发抖,面前浮现她开箧之景,箧内铜刀排列整齐。
黄衫女逼近,似踩着他的心脉,他回头时,脸色一骇,眼里惊恐无助,望向黄墙。
黄墙里小进步入客栈,四壁斑驳,前路难辨。
小进缓步前行,忽闻对面门扉“吱呀”一声,见黄衫女背着书箧而出。
小进驻足,含笑,挥手:“幸会。”
黄衫女闻言惊诧。
小进开门,轻声唤道:“父亲,我回来了,”完全没有留意到那书箧之下,鲜血滴落,染红地面,黄衫女已悄然离去。
客栈内,灯火昏黄。
“一叶宫”内,灯火明亮。
“换回来。”
殷漱摊了摊手:“不是都说了,需要三更明月魄。”
“你占了男人的身子……”
申屠曛试着叫唤斩荒,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召唤出来。
“你现在自己不也叫不出破斧头。三更明月魄时,我们可以换回来,你做你的菇,我做我的蟹。”
她拎他的钳子:“暂时不要露出破绽,懂吗?”
申屠曛点头。
殷漱踢了裙摆,意欲睡觉,连声道:“我今日去了一家“甜言蜜炭”客人进门,那掌柜年纪轻轻却叫隙姥…像这样……好奇怪啊。”
“你还关心隙姥的招客之道?”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她顿了顿,语气忽然懒散,“她是隙姥,客人上门,按理说,笑脸迎接人来不及,却目空一切,算了,不管了,我累了”说着,她抱着枕头躺了,闭了眼。
“小螃蟹”爬姿威严:“你下次不要去了。”
殷漱毫不在意,翘起双腿:“无归可是放鹤船长的心腹,若被他知道,他的放鹤船长已经死了,我们还霸占放鹤船长的肉身,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会。夜宴船上,强者为尊,如若船长已死的事情走漏风声,只怕人人都想当新的船长,我们又是这个样子,别说无归,就算一个小船士也能轻易杀死我们,我们行事小心点。”
“嗯,”殷漱在床上翘脚,顿了顿,声音忽低:“放鹤船长当年为什么要杀长泉船长!”
“不知道,你问这做什么?”申屠曛望着酒杯,语气淡漠:“也许只有杀了他,现任船长才能坐稳船长之位,这有何奇怪?”
殷漱眼满是困惑:“难怪飘烽这么痛恨这个船长,你没有看见,那次飘烽看我的眼神,是把我给生吞活剥。”
“谁让他是前船长的心腹。”
“依照无归的口风,前任船长并不是个冷酷无情凶残至极的主子。”
“打开那本《灵渊星盘》或许能找到答案,你会开吗?”
“恁地难开,我不会啊。”
“嗯,”申屠曛掉进酒杯里,一饮而尽。
“你还喝,喝了那么久,还喝了这么多!”
“有吗?”
“有啊?”
“你不睡的话,我就把你丢出去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来人,把它给我关好,没我的命令不许它爬进来。”
“是,”船兵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