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曛与殷漱坐斧头的对视,申屠曛来到夜宴船做了船长。
半时过去,小螃蟹见矅菇正在一旁闪烁,似与斧头客商量对策。
她心中一动,投岸爬去,试图磨灭他们的注意。
才到岸边,矅菇的交流停止了。
她心中一惊,只见矅菇歪罩着她。
小螃蟹挤出泡泡掩饰慌张。
这时,石子突然“砰”的一声作碎片。
小螃蟹委屈巴巴横在原地。
矅菇柔和几分,以光影勾动,勾她过来。
小螃蟹口里不悦,肚里踌躇,心中想道:竟敢让我吃灰,我剪了你。
遂横了过去。
矅菇观她一壳狼狈,光芒是那般的笑意,沉声道:“看前方。”
小螃蟹未及反应,只见岸凹里一道海浪,浪过处,斧头卷来一具尸体。
小螃蟹吃了一惊,叫声:“这……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这可是我用心凝聚找来的,你竟然嫌弃?”那斧光望着小螃蟹,左看右看,咆哮了一回。
小螃蟹托地往后爬,哼一声:“难看就是难看。”说未犹了,只觉得哪里一阵口气,吹得口气直冲将来。
小螃蟹嗔一眼斧头。
海风挟浪花,礁石在轰鸣。
倒在岸边的是船长的尸体,衣衫泡得发白,脸色依着威严,似在沉睡。
“这是个机会,他是我的故友,”斧头低声道:“你附身在他身上,我送你去远方探路。”
小钳子紧了紧,口里叹了数口气。
矅菇同意了。
斧头微绽翼,驼上船长的尸体。
斧板上的风帆作响,曜菇缓缓渗入船长的躯体。
片刻后,那双本已僵硬的眼皮,闪着活气。
“出发吧,”申屠曛伸出手掌,小螃蟹踌躇不前,终还是爬上他的掌心。
朝着未知的海域前进。
天色由晴到夜,狂风呼啸,小螃蟹连连晃动,吃了一惊又一惊,径躲指间里。
斧翼扇起一阵狂风,卷云撕裂暗夜。
小钳子深深嵌进他的掌肉了。
深渊的夜风掠过寒意,小钳子狂舞,微微颤动。
松了钳子,微微爬出来,俯瞰海浪乱舞。
申屠曛的目光似要将蟹壳迸出金光。
四眼目光荡荡,三魂七魄悠悠在风中交汇。
斧头直冲深渊的尽头。
夜风丝溜溜地吹过夜魇船,把船杆顶上的风魂幡吹得哗哗乱卷。
在夜魇船里,四周刀光剑影,杀气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进了不断翻滚的海浪里。
天地混沌,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场厮杀了。
那身穿黑甲,手持利刃的夜魇船上的兵卒在淡青色的火焰中,杀得眼红耳赤。
一股一股刀剑相撞出来的火星含着浓重的呛人的血腥味的烟袅袅上升。
风声里夹杂着金铁交鸣之声,宛如鬼哭狼嚎。
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兵卒忽听得半空中一声巨响像梵天震碎大地的耳膜。
接着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滚怒。
众兵卒不由停下手来,抬头望去,只见破出密密云间里出来的是一只巨斧,斧刃寒光闪烁,威风凛凛。
两位船使对视一眼,满是惊骇,手中的刀不由得垂下,像这场厮杀已变得毫无意义。
众兵卒纷纷丢下兵器,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拜见船长!”声如雷霆,震得海浪翻腾,无边无际的海渊间只剩下这震天的呼喊。
众兵卒齐刷刷放刀,单膝跪地:“拜见船长!”
这声音一波接一波,震压着海浪,震压着不住这虔诚的高喊。
斧头缓缓降落,斧光掀起一阵狂风,海浪漫天飞舞。
申屠曛衣袂飘飘从斧上下来。
飘烽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伤痕,手中的剑依旧紧握,却已无力举起,他单膝跪地,低垂着头,眼中满是不甘。
斧头暗示申屠曛道:“上去,”
申屠曛真的走去了。
小螃蟹看了船员,略略一怔,爬上申屠曛的脚面,急急跟了上前。
黑压压夜魇兵跪地,盔甲折寒光,恍若一片铁铸的汪洋。
斧头指引申屠曛至飘烽前,飘烽咬了咬牙,最终低头,单膝跪地,双手一拍道:“恭迎船长回归。”
申屠曛没有多言,径直走向船头的最高处,站在风浪之上,俯瞰脚下数以万计的夜魇兵。
斧头指引着申屠曛:“本船长回来了。”
众船使跪地行礼,声音恭敬:“恭迎船长归位。”
众夜兵跪倒在地,俯首称臣,齐声高呼:“恭迎船长归位!恭迎船长归位!”
疯了,疯了,被发现就完了,殷漱见这声势,亦不好多说什么,连忙找个地方钻躲起来,她那心头一似五六个吊桶,耳边七上八下的响。
钳尖悄悄蜷起,毫无回应,平时心念一动,就能流转的灵力此刻却吝啬给予她。
唔…“不息”呢?谁偷走了我的东西?
黑烟霭霭的海,他端的是一派威风,睥睨四方,任凭风浪滔天。
深夜黑浪,蜂妖似的咆哮。
夜魇船头,望不见檐角的月山殿在迷迷濛濛的月下泛着淡紫光。
正门前,数名黑铠甲手持长戟,巡逻足音被海淹没。
端着花盘的侍卫穿过船廊,盘里趴着一只小螃蟹。
小螃蟹一瞟一问:“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无归目视前方,声音低沉:“斩灵楼。”
小螃蟹忍不住问:“斩灵楼?”
无归侧头瞥她一眼,语气平静:“嗯。”
小螃蟹眼带不甘:“这儿的人太没礼貌了,怎么能送客人去斩灵楼住呢?没有其它住处了吗?”
“区区一只螃蟹,还挑三拣四,有住就不错了。”
小螃蟹张着钳子,咬了咬:“斩灵楼,不就是斩灵台的地方?”
无归转开视线:“斩灵楼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这里有的地方叫炼魂殿,有的地方叫渡生塔,都是先哲创立的名胜古迹。”
小螃蟹望着他的侧脸,带着三分不信任:“不斩灵吧?你真的没有骗我?”
无归坚定道:“我为何要骗你,我从不骗人。”
“那就好。”
小螃蟹深吸一气。
无归下阶的脚声在船廊中回荡。
夜色无星光,船廊尽是斑驳黑木墙。
无归带着小螃蟹穿过船廊,远远光源是一家卖炭铺子,对门挂两盏黄灯笼陪风轻晃。
船廊过一辆马车,马车的琉璃窗里是一个黑衣男人,带一顶头巾,头微微侧靠轿窗,双眼紧闭,紧致下颚,紧握一卷金笺。
马车里的黄光忽明忽暗,映出他疲惫的神情。
突然,轿铃响动。
男人皱了皱眉,从瞌睡中惊醒,迅速环顾四周,望向窗外,眼闪慌乱,立刻起身,向轿门,去掀轿帘,差点踉跄,微转开头,露出尴尬,低头理服,掩饰失态。
马车缓缓停稳。
男子透过琉璃窗,见到垂头散发的黄衫女坐在亭子里,她身边放书箧。
轿帘一掀,铃铛里卷来阴凉凉的声音。
男子疾下,一手拿一卷金笺,另一手将九曲魁珠塞兜。
男子瞟一眼黄衫女,没有停留,径投前路。
马车缓缓发动,那一串銮铃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问灵亭’里的黄衫女,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身影被亭子里的黄灯笼剥离出来。
小螃蟹捕捉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的双手。
无归继续带着小螃蟹在船廊中渐行渐远,海浪在远方起起伏伏。
海浪绕着船宫里响。
墙壁水玉四溅,晃得眼晕。
申屠曛慵靠榻边,发贴在肩头,手臂随意搭着几,握着一只剔透酒杯,杯中酒液在惑。
他轻轻抿一口酒,目光始终专注落在手中的《灵渊星盘》的说明书上。
数名船仆恭立,有手捧脚膏,有手持玉壶为他斟酒,还有捧着《灵渊星盘》的说明书,微微躬身,确保簿子在申屠曛眼前清晰可见。
翻动声在荡。
忽然,无归从宫殿外缓步来报禀,先是深深一礼,道:“船长。”
申屠曛头也不抬:“都退下吧。”
“是,”船仆齐声应道,撤走空了的酒坛。
申屠曛收起打不开的《灵渊星盘》,且搁了《灵渊星盘》的说明书。
无归继续禀报:“船长,小螃蟹已经在寝殿安顿好了。”
申屠曛点头,目视酒杯,语气平静:“她的吃穿用度都安排好了?”
无归恭敬答道:“船长放心,都安排好了。”
申屠曛放杯,想着,我仔细研读这《灵渊星盘》的说明书,确无记载出灵渊之法。
无归见他面露难色,拱手问:“船长,可有烦事?”
申屠曛未闻,我现在不光成了一朵曜菇,还附身在一具船长的体内:如何找到离开的办法?等等,申屠曛抬头:“倘若船长想要出灵渊,可有正途径?”
无归神色一变道:“船长,可能有所不知,凡入灵渊者,其影子就已被毁,其影子碎片无迹可循,难出灵渊。不过据说,“甜嘴蜜炭”铺子有办法,若船长需要,手下立刻抓隙姥来。”
申屠曛思索着他的话,片刻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无归退下。
无归再次行礼,转身离去。
申屠曛重新闭眼,摩挲着杯沿,杯液胶着思绪,慢慢想着,这息隙灵渊莫非是人迹不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吗?
无归安顿殷漱,引出申屠曛给殷漱治伤。
内殿里七八名船医兼灵魂修补师围在床榻前,有手捧雕花胭脂盒,有端着铜盆,有新鲜草药,房间夹着一股药香与胭脂混合的气息。
“原来船长喜欢这样的宠兽……”一名灵魂修补师低声着。
“怎么跟普通的螃蟹没什么不一样?”另一名灵魂修补师捏起小螃蟹的下巴说。
小螃蟹被迫抬高钳子吓人。
船医眯了眯眼道:“这样平平无奇的兽貌如何配得上船长呀。”
“是呀,”旁边的灵魂修补师随口一说。
小钳子猛甩船医的手:“行了,你们快出去,别再碰我了。”
嗤笑一片:“你是什么人?船长为何大老远把你从水里捞过来?”
小螃蟹吐了泡泡:“我怎么知道。”
船医与灵魂修补师们互换眼神,低声议论:“船长,该不会就吃它吧?”
“啊?”另一人故作惊讶挑眉:“你看它瘦不拉几,一看就不好吃,船长怎么可能吃它呀?”
“就是就是,”旁人纷纷附着嘲弄。
殷漱听着她们的议论,心底一阵烦闷:在西荒大洲被嘲讽就算了,怎么成了螃蟹,还要继续被陌生人数落?
这时,一名船医晃了晃瓶身:“你们看,这些可都是月山宫里最顶尖的洗脚膏,从来不给外人用的。”
殷漱瞥着洗脚膏,听着一场无聊的嘴仗。
突然,房门被推开,高大身影迈步而入。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跪倒齐道:“拜见船长。”
申屠曛环视一圈:“你们在干什么?”
她们低着头,不敢吭声。
申屠曛挥了挥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退下。”
“是,”众人连忙起身,疾退出去,房内安静。
小螃蟹趴在床上,觑着申屠曛,见他走近,下意识往窝里缩:“你干嘛?”
申屠曛蹲下身,目光平视:“澍澍之前杀敌嚣张,现在倒是乖巧了。”
小螃蟹吐出泡泡。
申屠曛起身,绕过床榻,走到一旁。
小螃蟹目光紧紧盯着他:“就算你船长,你也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喜欢自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算你是船长,你也不能笼我。”
“笼你?”
“是啊,我不喜欢住在这里啊,不如你做你的船长,我做我的蟹妖!”
“让你走,你能去哪?别忘了,你现在身陷灵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小螃蟹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我自有办法。”
申屠曛捏住小螃蟹的一只钳子,将它的脸拉近,小螃蟹近得受到他的呼吸。
“我不管你有什么办法?从今以后,你都要和我在一起,直到离开灵渊,懂吗?”
小钳子无法挣脱他的桎梏。
申屠曛松手,自袖取虾盒,挂钳背上:“把它吃光,否则别想出这个房间。”
小螃蟹眼头紧锁:“虾,鱼肠,鱼眼,天啊,这种东西可以食用吗?喂,你顶替船长的身份到底要做什么事情?”
“别多问,尽吃你的。”他转身离去,背影在烛光里载长。
“我才不要吃虾呢!你爱吃,你自己吃,”
她望顶上看了看,唇边浮笑,意欲出去把丢了的“不息”找回来。
小螃蟹爬到船廊,迷烟中缓缓驶来马车。
马车停在‘问灵亭’前,黄衫女依旧坐着,身旁放着书箧。
这一次,她侧脸微微抬起,眼神担忧,眉头轻蹙。
轿帘一掀,客下轿。
一手金笺,一手魁珠男子,疾下轿凳时,轿门突然阖上,差点夹住他的魁珠,他低声骂道:“真是腌臜破材”。
他转身时,不经意间暼过‘问灵亭’里黄衫女,从躁转惊,微微后退半步,金笺魁珠握得更紧了。
一卷金笺,一手魁珠进兜里,软皮靴踩枯枝上,他望着黄衫女,眼神中带着探究和警惕,眉头在权衡着什么。
移步绕过半圈,脚步轻慢,像怕惊扰到她,又像看清她的模样。
黄衫女的身影始终未动,长发披散遮住半张脸,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在逃避什么。
男子终停步,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轻轻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不再管闲事,转身迈步离开,步伐加快。
书箧边一簇簇枯黄树叶轻轻颤动。
男子正站在前方,回头的目光短暂停留在黄衫女身上,转身发出“沙沙”的响。忽觉不对劲,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女子,眼神疑惑,环顾四周,瞟过亭子,落回女子身上,似在找答案。
黄衫女轻轻敲击着书箧。
男子听了,皱紧眉头,彻底停步,站在原地,低头思索片刻,终没有回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黄衫女微微侧头,望向男子离去的背影,长发遮住她的表情。
马车渐行渐远,他站在灯笼的光里,而她依旧坐在黑里,留下‘问灵亭’凝固的沉默。
那小螃蟹轻摇双钳,于船中逡巡一周,见船舱角落堆着几张残破渔网,网上犹挂着几片枯黄海藻。
它心生好奇,以钳轻拨,海藻飘然落下,隐隐透出一股海水咸味。
甲板上,月光透过木板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小螃蟹循光爬至船边,探头望那海面,只见波涛轻拍船身,远处几只海鸥盘旋天际。
它略一踌躇,意欲回去,銮铃在四周回荡,只是,又碰见了马车。
小螃蟹爬上马车,见男子抿着嘴,双手环臂,身随轿晃,眼里疲惫。
马车停在‘问灵亭’前,轿门一开。
男子前倾下轿,受吓一跳,找着四周,黄衫女坐‘问灵亭’里,身放红书箧。
男子拿着一卷金笺,犹豫一下,上前去问,清了清嗓子:“这位姑娘,有礼了,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在此,所为何事?”
黄衫女抬头,视线先是垂下,后缓缓抬起,轻答:“我正候着马车的…”
男子左手指向远去的马车,右手紧紧抓着金笺:“方才那辆马车,可是不合姑娘心意?”
黄衫女点头。
男子问:“姑娘欲往何处?此地车马稀少,不若去马市购置一辆,更为妥当。”
黄衫女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的银子不慎遗失了。”
男子从兜里取银子:“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你可以…为何碎得这般彻底……”
他盯着碎银,懊恼叹气:“抱歉,在下愿直接送姑娘前往马市购马。并非有意唐突,只是见姑娘久坐于此,不如去马市寻一匹合意的马车。”
黄衫女抬头,问道:“你…不识得我?”
男子一愣,眼神困惑:“我们可曾见过吗?”
黄衫女微颤:“你不记得沣河水畔的苏弄玉吗?”
男子面色尴尬,语带歉意:“恕我失礼,告辞了,”他将九曲魁珠塞回袖里,疾身离开。
苏弄玉微微侧头,追随着男子离去的背影。
亭里一盏灯笼的光洒着她的侧脸,地上不见半片影子。
那小螃蟹复又于船中闲步,此番见船舱一角搁着一只青瓷小碗,碗底尚余几滴清水,映着窗外微光,粼粼生辉。
它轻巧攀上碗沿,低头啜饮,水珠清凉,似带几分甘甜。
忽闻船外风起,浪声渐急,小螃蟹遂跳下碗沿,躲入一片阴影之中,静观外间风云变幻。
还是那只响动的銮铃,马车内只一名男子。
这一次,下雨了。
男子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轿窗向外张望,眉头微微皱起,低声自语:“她……”
马车停靠‘问灵亭’,男子撑开一把黑伞下轿。
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啪”声。
小螃蟹望向‘问灵亭’里的苏弄玉,雨水顺湿她的发丝和衣衫,紧贴于身。
男子至她身边,将伞撑到她头顶,关切道:“姑娘,为何……雨势如此滂沱,你孤身在此,所为何事?”
苏弄玉苍白的的脸抬起,雨水从睫毛上滴落:“你不记得沣河水畔的苏弄玉么?”
男子再愣:“苏弄玉是何人?姑娘可是苏弄玉么?”
“是。”
男子正要开口,忽一声雷,雨势骤大,语气急促:“这可不成,你且拿着这把伞,我住的客栈就在前头,快些回去便是,这伞你拿去用吧!”
苏弄玉望着他身上的雨水。
苏弄玉没有接伞,直视着他:“你识得苏弄玉么?”
男子点头:“在下与姑娘,曾有一面之缘。”
苏弄玉眼中一动:“前日与君相逢,昨日又与君邂逅,今朝再度得见。不知明日,可否再续此缘?”
男子一愣一讶:“你……此言何意?”
苏弄玉道:“子时将至,即便此刻赶往马市购马,也为时已晚。”
男子点头:“是啊,确实已晚。”
苏弄玉垂眸思索,轻声道:“已无多少时辰。”
男子道:“我不甚明白你所言何意。”
苏弄玉抬头:“公子,我现在好冷,能带我回客栈吗?”
男子顿了顿,点头:“你是说…欲与我一同回去?”
苏弄玉起身,语气坚定:“正是,一同回去。”
男子至她身侧,欲伸手,却见她背起书箧,跟在他身后。
男子只得将伞微微倾斜,为她遮去漫天雨丝。
两人并肩而行,雨点敲击伞面,声声急促。
小螃蟹跟了过去,男子携苏弄玉行至客栈前。
他驻足,欲提她的书箧,温声道:“交与我吧。”
苏弄玉摇首,婉拒:“不必,无碍的。”
轻移上阶,男子合拢油纸伞,二人衣衫皆已湿透,衣角滴水。
男子犹豫一下,终是带她至客房,穿过一条漆黑船廊。
苏弄玉握成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男子神色略显局促,低声问道:“明日可需我为姑娘唤一顶轿子?”
苏弄玉道:“可否为我开门?”
男子点头,门锁“嗒”一声开了。
雨声里偶见闪雷。
走进屋内,烛光一亮,映着苏弄玉的脸。
然而,烛光忽灭,屋内重新陷入黑暗。
苏弄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黑着就好。”
外面雷声轰鸣,闪电一晃一晃,她的脸苍白平静。
男子望着门口的她道:“请进。”
苏弄玉背着湿书箧进房,雨水从她的发梢和衣角滴落。
雷声再次响起,身后的门缓缓发出“嗒”一声。
“嘶”的一声,幽烛映着深处骨座。
申屠曛立于座前,四周火焰在石柱上跳动,跳得他的身影忽明忽暗。
无归走来躬身一礼:“船长,飘烽船使在殿外求见,说是要归还“天涯咫尺”。”
申屠曛目光缓缓抬起:“让他进来。”
殿门缓启,飘烽持一方玉盒进来,望过两侧列船兵,火焰映着铠甲泛着的阴光。
飘烽从容靠近骨座时,脚步微微一顿。
申屠曛高坐骨座,注视着飘烽的举动。
飘烽跪地,双手呈上玉盒,声音试探:“船长…“天涯咫尺”我已寻到了。”
“好。”
飘烽闻言,抬头望去,眼中疑惑。
申屠曛道:“呈来。”
无归应声:“是。”
飘烽起身,脚步微顿,似有迟疑,抬脚一步,却又后退一步。
申屠曛走下骨座,直至停在飘烽面前:“怎么?”
飘烽抬头,目光与之相接:“一个为了图谋船长之位,不惜手刃恩人的人,怎会对我这个先船长的手下留情?”
“本船长不在之时,夜宴群龙无首,你暂代船长之位,不算越权。”
飘烽冷笑一声:“飘烽不明,船长既然活着,为何现在才回来,这么多年来,船长既然没有身殒阴渊,为何不回夜宴主持大局?”
“你想过问本船长之事?”
飘烽毫不退让:“飘烽不敢,飘烽只想船长给飘烽解惑,好给船民一个交代。”
“本船长行事,何须给你们交代。”
飘烽强压怒火,呈上玉盒:“希望船长的所作所为,能够对得起船民。”
申屠曛去接玉盒,飘烽却在他触及的瞬间松手,玉盒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飘烽躬身一礼,声音冷淡:“飘烽告退。”
申屠曛的手悬在半空,摇了摇头。
无归拾起玉盒,低声道:“飘烽船使如此无礼,难道有不臣之心?”
“没什么,他不过觊觎船长之位。”
“船长,飘烽船使,早有异心,不如杀了。”
“不用。对了,那小螃蟹还不肯吃饭?”
无归点头:“是,她不肯吃虾,亦不可肯吃其它海鲜。”
申屠曛眼中闪过不悦,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胡闹,不吃海鲜,怎么行?”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缓了缓口气,沉声道:“怎么恢复体力?”
“是。”
“怎么办?”
无归沉吟片刻,道:“船长,稍安勿躁,这小螃蟹心绪不稳,难免没有胃口。”
申屠曛闻言,微微点头:“嗯。”
“心绪不稳,没有胃口……”
申屠曛低喃,再次抬眸,看向身旁的无归,吩咐:“去把最好的庖厨找来。”
“是,”无归没有多问,恭敬颔首,转身离去了。
殿内寂静,火焰噼啪。
片刻后,无归带着一名庖厨匆匆赶来。
庖厨年约四十,面容沉稳,提着一只箱,跪地行礼:“拜见船长。”
申屠曛目光落在庖厨身上:“本船长要你做菜,务必可口,不可有半分瑕疵。”
庖厨低头应声:“是,船长,不知船长要的菜品是何物?”
“这样…这样…”
庖厨疑惑亦不敢多问,恭道:“属下必当竭尽全力,不负船长所托。”
申屠曛挥了挥手,庖厨躬身行礼退出殿内。
殿外冷气阴阴侵壳寒,当时小螃蟹经过操练场的门口,皆是习武归来的船兵,身着军服,背负器械,三三两两,笑语喧哗,陆续而出。
门口一隅,白衫男孩,梳着短髻,神色焦急,来回踱步,瞟向操练场内,似在等人。
小螃蟹不再望着白衫男孩,她爬回月山宫,爬到门边,两名守卫身形魁梧,手持长戟。
小钳子将花粉轻轻一扬,粉末悄然落在两名守卫的鼻尖,两人眼神涣散,身体缓缓倒地,小螃蟹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爬进门槛,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无归负手而立:“船长有请。”
紧了钳子。
无归转身“跟我来,船长要带你去个地方,还不快走。”
小螃蟹愣了一下,这才跟上前方无归的背影。
宫门前重兵把守,铁甲刀戟寒颤颤。
“船长,她来了,”侍卫低声禀报。
小螃蟹心中忐忑,缓缓爬近。
申屠曛缓缓转身,目光凉凉道:“听说你绝食。”
殷漱心中一紧,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申屠曛唇角的笑意未达眼底:“没事,等你进到里面,就会有食欲。”
殷漱眼中拒道:“不要把我关进牢房里投喂。”
申屠曛不语,转身一挥袖,拱门缓缓开启,露出一片漆黑的通道。
小螃蟹犹豫不前,低声喃喃:“等一下……这里怎么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准是地牢。”
“上来,”申屠曛声音划过。
殷漱挣扎片刻,跟上去了。
黑暗中,她心跳却如擂鼓,忍不住开口问:“这是哪儿啊?怎么这么黑?你要带我去哪里?”
申屠曛抬手,未答,刹那间,四周骤亮,亮了房间。
小螃蟹见眼前竟是整殿帽子,帽子上全是美食。
小螃蟹喜得爬上帽子,钳过帽子上的食物:“这帽子真是美味!”
只见一顶顶的帽子环绕她的身边,帽沿上卧着鲜食。
钳住帽檐:“申屠曛,这些是你为我做的食品吗?”
申屠曛微微点头,目光望着她的热切。
她兴奋地在帽子上爬来爬去,认着食物的名字:“碧玉翡翠糕!月荷糕! 琥珀莲子羹!琉璃水晶饺!雪映梅花酥!玉露凝香蕉!金风玉露糕!桂里香饼!星河蜜酿!凤尾羹!”
四周来声,食物精灵热情回应她。
停下钳子,眼中一喃:“真像靡靡给我做的食物,真是太好了。”
申屠曛缓步走近:“今后你每日都能吃到这样的食物,”他顿了顿,问道:“开心吗?”
她笑容灿烂。
申屠曛缓缓道:“这里是我特意为你修建的用膳殿,都和萧府的厨房一模一样。我想着你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会想家,以后你都可以住在这里。”
“谢谢!不过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是息隙灵渊。”
“息隙灵渊……怪不得……”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一定能回去。”
“谢谢你!”
“你不开心?”
蟹头不语。
“说实话。”
“虽然这里跟寰瀛…人间很像,但这里终究不是你的人间,更不是我要的人间。这里没有日出,只有月落,月落再美,花草再艳,食物再甜,也不是人间。你离开人间,心里亦有牵挂,不用特地哄我开心,不用刻意跟我说好多取悦我的话,”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
“你已知我入赘萧府别有用意,你现在还愿意帮我?”
她钳着食物怔住。
申屠曛拳头紧握,背在身后,唇畔抿直。
“我们是互相帮助,无论如何,我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份情谊我会记一辈子的。”
申屠曛眼中泛起微微雷霆,声音颤抖:“朋友?为什么?”
“先不说休书一封,我们的关系早就两清了,我实话告诉你,你与我之间不能有任何情意,当初在萧府,我之所以讨好你,对你一再忍让,那是因为有结音纹而已,还有我想要……”
申屠曛眼中惊动:“所以,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你同我赏月光,为我抓雪蟾,送我梅子果,全都是假的?所以,是这该死的结音纹,让你感知我的喜怒哀乐,所以你才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我吗?”
“没错,全是欺骗你的,我亦不想欺骗你。”
申屠曛气得转身,背对着她,胸膛起伏,极力压制怒火。
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申屠曛低下头,心中滑落的声音几不可闻:“原来如此……”
片刻后,申屠曛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但现在,不同往日了。”
“那是什么东西?”
申屠曛望向她:“你只关心“天涯咫尺”吗?”话落,将“天涯咫尺”铐在手腕上。
申屠曛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三步并作两步离去。
外面电咆雷哮。
申屠曛走出殿门,脚步微顿,侧头道:“把她给我看好,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出去。”
“是。”
拱门缓缓关闭。
小螃蟹在帽子上,听雷声轰鸣,心中腹语:申屠曛,你眼里、心里,唯有自己!竟敢将老子关在此处,倒是长本事了!你脑子乱飞了吗?这样欺负我,回头我就把你的事情捅出去。
又一道闪电,小螃蟹爬回帽子里了,太吵了,太吵了。
又过了几日,“一叶宫”的帘子轻晃,烛火摇曳,申屠曛与无归从帘后缓步走出。
申屠曛侧目看向无归问:“她怎么样了,还在绝食吗?”
无归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嗯,她每日在船房里叫骂船长,还绝食抗议,水米不进。”
“水米不进?”他顿了顿:“正好,多饿她几天。”
这时一名船兵匆匆赶来,跪地禀报:“船长,您带回来的小螃蟹……”
申屠曛眉头轻皱,声音换色:“她怎么了?”
船兵低头答道:“她不光绝食,还啃木头,好像奄奄一息。”
申屠曛眸色一沉,声音不悦:“怎么不找船医修补她?”
“船医兼灵魂修补师去了,但她不肯诊治,非闹着见船长。”
申屠曛闻言,袖袍一甩,道:“带路。”
他衣袂翻飞,直奔她的居所。
房门猛开,踏入房内:“谁许你赶走船医,又逐走那灵魂修补师?莫非你连性命也不顾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下来,锁住小螃蟹。
钳子微红,吐着泡泡:“申屠曛,我好想做一件事。”
申屠曛拎起钳子,听着她断断续续“咳出泡泡。”
片刻后,缓缓起身,声音淡漠:“你听着,我不关心你的死活。你若想回家,最好好好养着,知道吗?”
“知道了。”
“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同我讲,说吧!”
“我们能否到外面去看船灯?”
“就在这儿看。”
“不行,这里的灯,不够亮。”
申屠曛眯了眯眼,却未再反驳,只冷冷道:“带路。”
小螃蟹爬向门外。
申屠曛紧随其后,目光铐着她的背影,揣测她的意图。
至阑干前,夜风凌着海浪作响。
申屠曛停下脚步:“站住,就在这儿看就行了。”
小螃蟹意欲换地,申屠曛却一步挡在她面前:“房里的灯有的是,何必要到外面看?”
夜空里紫月闪烁。
小螃蟹忽然转身,作势要跳阶,申屠曛追上一步:“怎么了?”
就在这一瞬,小螃蟹猛然爬进船长的身体,钻进船长的灵台。
夜空的紫月为之震动,两人在船长的体内打架,斧光错了位,不知道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