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这顿饭吃的踏踏实实,咽下最后一口牛肉,终于有种五脏六腑都落回原地的踏实感,连指节都透出久违的松弛感——自季白单枪匹马的潜入回市时,他喝口水都感觉一直在嗓子口没咽下去,每分每秒都悬着心,生怕他出了一点意外。虽然知道他能力强又聪明,但是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却始终围绕着他,只要一闲下来,那种担心便会立即涌上来。
此刻隔着火锅蒸腾的雾气,他正戳着竹签上的鱼丸,耳尖被辣椒染的通红。他抬头就能看见他,便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眼尾折出细碎的光,像初春溪水破开冰面的第一道裂纹。
“笑什么?”季白咬开丸子,汤汁顿时飞溅出来滴在嘴角,他漫不经心的舔了一下,露出殷红的舌尖,却低着头不去看他。
江言的眼睛是狭长又饱满的形状,让人第一眼印象便会觉得正气坦荡,不是有奸佞心思的人。现在他又笑着,整个人清清爽爽,明亮如赤阳,好看的有些过分。季白握紧筷子,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忍住想亲他的冲动。
江言浑然不觉,往后仰进藤椅,喉结在敞开的领口下起伏。他依旧用那种明亮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却是散漫的带着些浪荡,一字一句慢慢的道:“饱暖思淫/欲啊。”
季白哼笑一声,将竹签狠狠戳见调料碟,辣椒油溅在青瓷碗沿:“昨天是谁让我自己睡的。”
江言摸了摸鼻头,想到昨晚半夜偷偷爬上床抱着他睡觉,在他醒之前又轻手轻脚的爬下床生怕他听见的行为,叹了口气。
两人吃完饭也没急着走,坐了将近大半个小时。季白也不催,拿着手机在旁边玩游戏。
一局还没有结束,他的胳膊被人握住,然后听江言道:“我们走。”
江言没有带他从正门出去,而是穿过厨房从后门离开。季白也不问,只放轻了动作和呼吸。
他们在后巷的拐口处稍等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秦翊和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季白眉梢微挑,明白刚刚江言在火锅店迟迟不归大概就是看见了他们。不过在回市两人行事这样不遮不揽,可见茶馆的人权势滔天,底下的人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两人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远远跟着。
秦翊和黑衣人出了火锅店没走多远,进了一家珠宝店。季白抬头看了眼,这家珠宝店他听说过,到不是这家店珠宝多贵多稀奇,而是很多有身份的人时不时都会来转上一转。
当时他听到还多嘴问了句,是怎么个有身份。
那人跟他说,很多当官的夫人会来看看,很多有钱人的老婆也会来,平常也不是买多贵的珠宝,就像随手选了一个拿着当玩物。
这就蹊跷了。
江言看了季白一眼,两人都化了妆,身形也做了假,一般人是认不出的。于是便揽着他的腰也进了珠宝店。
两个大男人行为举止亲昵的进来,自然惹了不少注意,但回市是个销金窟,平常往来的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个别有什么爱好或者带来的是小三小四啥的,他们都聪明的不会多问,毕竟比起八卦真金白银的提成才是最好的。
江言揽着季白进了店,不动声色的往右边看了眼,那里有扇门,刚刚秦翊和那个黑衣人进去了。他敛下目光,指尖拂过柜台,在监控死角将微型摄像头粘在展柜底部,然后自然的指着柜台的一排戒指,豪气的说:“随便选,我给你买。”
那大气浪荡的模样,将纨绔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季白看了眼价格,最贵的也不到十万。
按照他平日奢靡的风格,这种便宜的戒指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这话是江言说的,又是第一次送给他戒指,于是也不管现在场合不合适,还真认认真真的挑了起来。
江言一边留心里面的动静,一边低头跟着季白挑选。
季白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随着柜台的方向也不断移动,两人不知不觉间就离着那扇门近了些。
靠近了,江言忽隐忽现的闻到,有股隐约的檀香味从缝隙间里露出。
他敛下眉眼,不露声色,两人仿佛真是来挑戒指的。
在导购小姐继续热情推销时,江言拿起一枚素圈戒指套进季白无名指。铂金圈口卡在骨节处,沁着冰凉的触感。
季白抬手对着灯光看了眼,晶亮的钻戒闪着光,虽不奢华却也大方,而且尺寸也合适。他点点头:“那就这个了。”
江言毫不犹豫的付了款,手机支付二维码折射出幽蓝的光晕。季白垂眸看着,余光扫过玻璃展柜里交叠的倒影——一枚摄像头正在他们斜后方缓缓转动。他顺势将重心倚向身侧之人,布料摩挲间,温热的体温与冷杉气息在衣皱间无声交融。
付完款,两人也没有久留的必要,逗留久了反而让人起疑。江言便揽着人往外走,在他们还没有踏出珠宝店的大门时,那扇门开了。
季白感觉到江言揽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两人的脚步一顿。紧接着一身黑衣的男人和秦翊快速从他们身边错身而过,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空阔回响。
两人若无其事的出了珠宝店,顺着后巷随意走着。后巷这边以吃食为主,油锅爆香的噼啪声裹着糖炒栗子的甜腻扑面而来。
季白从珠宝店出来便时不时抬起手看看中指上的戒指,拇指缓缓摩挲,那里刻着两枚交错的银杏叶。再他又一次抬手时,被江言捉住指尖按在粘着水雾的酸梅汤杯壁上——是江言刚刚买的,还被商家送了两块糖,他顺势装进季白口袋里。
“这么喜欢?”江言轻笑着问。
“还行吧,”季白淡定的回了句,然后低头咬住吸管,琥珀色液体顺着透明管壁上升,在他眼底晃出细碎金光。他抽回手,戒指擦过对方虎口的老茧,“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为什么珠宝店里会有昭觉寺的香灰味。”
他们在珠宝店时有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味,那香味跟他之前去昭觉寺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去看看就知道了。”江言看向远处,天光明亮,高楼大厦在浮云里逐渐显露原型。
***
回市只有一座昭觉寺,百年银杏的阴影笼罩着朱红山门。风声吹过,惊起檐角铜铃。主殿供的是如来佛祖,佛像威严慈悲,金光闪闪,是用纯金打造。
回市信佛的人极少,哪怕今天是节假日,来往的人也寥寥无几。空寂的大殿,一时只有季白和江言两人。
江言拈起供案前将熄的线香,看着青烟在如来金身前扭曲成诡异的蛇形。三十三米高大鎏金佛像俯视众生,莲花座下却积着几点违和的暗红色蜡油。
江言伸手摸了摸,蜡油凝固冰冷,肯定不是今天滴上去的。虽然这里香客不多,但也不应该这么明显的蜡油不处理干净。
“不是纯金。”季白突然屈指叩响佛身,空茫的回声惊飞粱间燕雀,“表层镀金不会超过三毫米。”他指尖抹过莲花纹路深处,借着长明灯光细看沾染指腹的金粉,“金粉里还混了其他东西。”
江言仰头望着佛像悲悯的笑容,佛说众生平等,如今却分三六九等。
不知佛祖他老人家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江言用局里派发的扫描器围着佛像转了一圈,扫描成功后便直接发给老王,让他跑物证科一趟。
两人没有贸然找人打听,只旅游闲逛似的围着昭觉寺转了一圈。
昭觉寺虽然占地面积不如国寺大,但前前后后的院子加起来也要走上大半天。而且有些院子还加上了生人勿近的牌子,两人怕打草惊蛇,只将位置记了下来,等晚上再来看。
倒是走到法堂院时,一颗巨大的松树引人瞩目。枝叶四季常青,树型挺拔,高高大大的的立在那里,像是忠诚坚毅的护卫。
他的四周围了一圈小花坛,上面有牌子介绍。季白凑头看了眼,忍不住道:“这棵松树竟然活六百年了!”
仰头望去,六百年古松的鳞状树皮间凝结着晶状松脂,像无数只半睁的琥珀色眼睛。源远流长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望而生畏。
江言也愣了一下,新中国成立都没有六百年呢。
这棵树甚至经历了明和清两大朝代的更迭起兴。
季白围着松树转了一圈,因为有花坛的保护,他不能直接伸手摸到树干,便捡了片落叶拿在手里,顺便还给了江言一片。
江言满脸不解。
季白道:“多沾沾福气,说不定也能活个六百年。”
江言唇角玩起:“承您吉言。”
他们往外走时,一位扫地僧佝偻着经过,手中的笤帚将院子里的落叶扫到一起。
季白往后看了眼,松树摇摆,枝叶晃晃,像是盛着整个太平盛世。
离开昭觉寺时已经落日西斜,暮鼓声撞碎在飞檐斗拱间,惊起古松顶端栖息的寒鸦。法堂院最后一丝天光里,雕花木窗无声闭合,将古松吞进深不见底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