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饮冰 第13章 偏要

13、

因为江别宴身份暴露，回去的路上怕引起骚动，两人放弃电梯，转而选择走楼梯。

沿着消防安全的绿色指示灯牌下楼，楼道里没有窗户，灯光也很昏暗。

江别宴牵着他的手，走在前边，宁知秋亦步亦趋地缀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话。

尽管选择不去触碰他的旧伤，但傅云鉴这三个字实在另江别宴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他很想问宁知秋，傅云鉴当初究竟做了什么，但宁知秋的抗拒太激烈，就好像只要他敢多问一句，臭脾气的宁编剧能当场死给他看。

江别宴在心底暗暗叹气，他牵着的手总是那么冰凉，凉得发冷。

沿着安全通道步行至停车场花了十多分钟。

十多分钟的沉默里，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心思却各自南辕北辙。

江别宴开车回家。

宁知秋陷进副驾的座椅中，扭头望向窗外。

眼前的画面不停变换，保时捷驶出狭窄的地下，高楼大厦迎面而来，城市的建筑鳞次栉比，城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有时候，宁知秋看着那些人，放空的大脑神游天际，他会思考他们的故事，编排他们的人生。

比如女人牵着小孩回家，他会想他们今晚吃什么，她的丈夫会不会回家，小孩是不是也有一本日记，记满了幻想和涂鸦。

他曾经独自坐在夜幕的天台上，遥望万家灯火，耳边是不停吹刮的晚风，他仰头望天，幻想UFO从异次元降临，毁灭全人类。

宁知秋认真地思考过他和世界的关系，最后他看向了手里的水果刀。

他想捅死全世界。

算了。

做人要文明。

天马行空的思考，千回百转，最终落回那间地下室，那张脸，那道声音，那个人。

傅云鉴从来没有放过他，哪怕宁知秋把自己逼死，傅云鉴也要来为他收尸，再强.奸他的尸体一万次——宁知秋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因为傅云鉴是个坐牢一亿年都洗不清自身罪孽的变态。

宁知秋缓缓开口：“他找到我了。”

江别宴在红绿灯路口前停下，等着头顶的红灯变绿，佯装不在意地问：“谁？”

“Andy。”宁知秋平静地说。

江别宴在心里倒数秒，轰的一声，脚踩油门，可怜的保时捷被他开成了超跑。

“超速了。”宁知秋甚至好心地提醒：“这个路口罚款六百，扣十二分。”

江别宴：“……”

保时捷驶进公馆，江别宴给余元打电话：“对，就是罚款嘛，不就超个速，赶紧去交了，我的分不够扣，你的驾驶证呢？行，就用你的。还有，公馆多请点保安，实在不行找一队雇佣兵。”

江别宴挂了电话。

可怜的余元小胖子，回国后工作量成倍增加，他都没空去享受国内美食。

江别宴把车开进车库，没急着下去。

两人困在逼仄狭窄的空间内，呼吸交织可闻。

“他找到你了，”江别宴盯住宁知秋，面无表情，“什么意思？”

宁知秋没有正视他，双眼平静地望向前方，语气淡淡：“他放我回国时，有个条件。”

江别宴挑眉：“洗耳恭听。”

“不能接触你。”宁知秋指尖微颤，沉闷地说：“否则他会撕毁承诺，将我带回达拉斯。”

江别宴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所以你让我关着你，你不想回到那里。”

宁知秋咧了下嘴角，轻轻点头。

*

二十分钟前。

江别宴去了三楼婚礼现场。

宁知秋现在软沙发里，怔怔地出神。

包间的门打开了，宁知秋敏锐地察觉到来者不善，他坐起身。

侍应生穿着白衬衣黑马甲，他给宁知秋倒了一杯柠檬水。

宁知秋一直盯着他。

侍应生的左耳有一枚耳钉，镶嵌了极为精致的红宝石，很小的一粒。

“……红宝石。”宁知秋倒抽一口凉气，他平静的心跳加快，十指用力地按住了扶手。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微不可察的惊恐：“Andy——”

侍应生抬起头，白人的面孔，有一头黑发。

他的普通话标准得像个本地人：“Phill，Andrew托我向你问好，希望你一切顺利。”

宁知秋险些跳起来，暴揍侍应生一顿，然后逃跑。

但空空如也的腹部给了他答案，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

侍应生说：“你应该记得我，我是Rena，刚来这里不久，就住在你家附近。”

“我家？”宁知秋狠狠拧眉：“居民小区？”

Rena笑得毫无芥蒂,看上去十分天真友好,没有一丝恶意的笑容,但他说出的话足以让宁知秋后背发凉。

“不，你现在住的地方，白鹿公馆旁边的别墅区，Andy在那里买了房子。”

宁知秋张了张嘴：“什么时候？”

“昨天。”Rena说：“我借住在那里。”

傅云鉴从来没有忘记他与宁知秋的约定，他的回应来得太快，快到宁知秋都反应不过来。

反应不过来，就只有沉默，沉默振聋发聩。

Rena抱起水壶，向他躬了躬身，礼数周全，非常礼貌：“那么我先走了，Phill，Andy很想你。”

宁知秋并不接受：“滚。”

Rena笑盈盈地离开，离开前点燃了墙壁隔层中的熏香。

宁知秋不敢喝那杯柠檬水，他的十指太过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发青。

当熏香过于浓腻的气味飘过来，宁知秋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劲。

傅云鉴是个狡猾的人，他不会在宁知秋看得见的地方动手脚，比如当宁知秋被柠檬水吸引了注意，忘记了别的东西，比如那盏熏香——

那么熏香就有问题。

宁知秋双手撑住扶手，竭尽全力试图站起身，但他浑身软绵，失去了力气。

那是傅云鉴特地为他调制的香料，只对他的体质管用，别人闻了没有影响，而宁知秋……会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他屏住呼吸，但这样的努力聊胜于无，肌肉逐渐失去力气，幻觉与现实交织，他陷进意识的迷雾中，在相安无事五年之后，过去卷土重来。

门又开了。

体型高大的男人有十分深邃的白人面孔，得益于他的母亲，他有非常浓密的黑发，他的眼珠是亚裔常见的深褐色，鼻型却是典型的鹰钩鼻。

在傅云鉴年轻的时候，二三十那会儿，追求他的男人和女人连起来能绕赤道两圈，他们沉醉于混血儿出众的外表，惊叹于他的绅士和温和，被他滔天的权势和霸道的手段折服。

从这位傅老板懂事开始，他的床上就没有缺过女人，男人也没有。

宁知秋指尖颤动，

傅云鉴走到他的单人沙发前，他弯下身，黑色大衣垂落。

他握住男孩的手，就像很多年前，他牵着他离开故土，前往遥远的异国，教他功夫，给他枪.支，再夺走他的希望，折断他的羽翼。

“An…”宁知秋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傅云鉴笑了下，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前：“嘘。”

宁知秋感到了绝望，他竭力仰长脖颈，汗水沿着面颊滑落。

“我很想念你，想念你在地上爬行的模样。”傅云鉴俯身，亲吻他颤抖的苍白的唇。

宁知秋无法躲避，他的双手被傅云鉴按住，整个人以一种被迫敞开怀抱的模样面对他。

——面对这个恶魔。

“再见。”傅云鉴怜爱地说。

宁知秋猝然惊醒，他掀开眼帘，周围什么也没有。

熏香的味道淡去，唯独唇角残留了咬破的痕迹，来自血水的铁锈味。

宁知秋两眼一闭，陷入昏睡。

*

宁知秋的叙述很缓慢，提起那个人对他而言十分艰难，艰难到仅是说起名字，都要不由自主打个寒颤的地步。

江别宴认真地听他说，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一直很阴沉，和阴沉的下雨天还要凝重。

“他喜欢你吗？”江别宴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但无法忽视的问题。

宁知秋稍稍瞪大眼睛，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在开什么绝世惊天大玩笑？

江别宴说：“男人的直觉。”

宁知秋面无表情，精准嘲讽：“你的直觉不应该是这种鬼故事。”

江别宴稍加思忖，正色道：“我让余元加强安保，若非必要，你就别出去了。”

宁知秋不太喜欢被限制人身自由，这个建议令他陷入沉思。

“……”江别宴凑近他：“老婆，咱俩郎才郎貌天生一对，怎么能被你哥那种老妖怪拆散呢？为了孩子，你就暂且忍忍。”

宁知秋斜他一眼，冷着脸不说话。

江别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想他，安心写你的剧本。”

经过他的提醒，宁知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本职工作是写本子，然而一周过去了，他不仅一个字都没动，连作为参考资料的剧都没看完！

这不是他应有的状态。

宁编剧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左支右绌，恨不得宰了傅云鉴，又恨不得踹了江别宴。

为什么非要在两个最讨厌的人里做选择？

宁编选择工作。

要是能一心上班就好了，他愿意当007社畜。

宁知秋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微光鞠躬尽瘁，为编剧事业奉献终生，为人类电影电视艺术文明的进步耗尽每一颗脑细胞。

他愿意用傅云鉴和江别宴五十年阳寿，换本国编剧赶英超美，打倒日韩。

多么伟大的心愿。

江别宴拉开他的车门：“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饿不饿，进去吃点东西。”

“……”江别宴默默叹气，下了车往屋里走。

江别宴无时无刻不在牵着他，就连回家都要牢牢把他握在手里，仿佛牵住了宁知秋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心。

然而宁知秋知道，自己没有心，他妈死的那天，他的心就跟着池雪一块儿入土为安。

江别宴准备了下午茶和甜品。

两人在花园里晒太阳。

春日暖阳，微风和煦，玄凤在笼子里欢快地蹦跶。

宁知秋抱着江别宴特意准备的雪梨银耳羹，一边喝汤一边玩手机。

是江别宴的手机，没有微信，只有微博，没有熟人，只有粉丝。

江别宴的私人号没有交给助理，宁知秋一打开微博就是他的账号，粉丝过亿，热度第一。

“……”宁知秋把银耳汤放下，仰躺在美人榻上，抱着手机转身翻看。

江别宴不识趣地提醒他：“别躺着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宁知秋磨牙，江二狗喋喋不休的唠叨，他实在是怕了，认命地坐起来。

热搜爆炸，#江别宴出席素人婚礼##嘉宜姐新婚快乐##微光同事氛围超好##新郎是摄影师#……巴啦啦一堆词条，倾巢出动，全在热搜上怼着。

刘嘉宜和姜楷辉的新婚照传遍全网，新婚夫妻看上去甜蜜又美好。

因为江别宴这一带，刘姜二人的粉丝都蹭蹭地涨，刘嘉宜尽力回复每一个祝福他的粉丝，姜楷辉发了一张两人拥抱的照片，配字：永远爱她【爱心】

这场婚礼被江别宴这么来一出，顿时声势浩大起来，将来如果姜楷辉有不轨举动，一定第一个被有心人扒出来，到时候舆论都够他喝满壶。

既然在大众面前露了脸、许了心愿，姜楷辉往后肯定会收敛不少。

宁知秋忽然明白了，江别宴为什么要特意露脸，去一趟刘嘉宜的婚礼。

他翻身坐起，回头望向江别宴。

江演员在为他剥核桃，那种小核桃，学名碧根果，宁知秋以前喜欢吃这个。

核桃壳划伤了江别宴的手指头，但他毫不在意，甩了甩手上的残渣，继续剥壳。

宁知秋说：“江别宴。”

江别宴汪地一声扬起脑袋：“欸，老婆。”

宁知秋躺回去：“我偏要躺下玩手机。”

江别宴：“………”

壮汉身老妈心的江演员哭笑不得，不得不百般纵容：“好。”

宁知秋翻身背对他，用江别宴的账号，偷偷给刘嘉宜的结婚照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