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宁知秋尝试过,离开这座公馆。
他绕着公馆的围墙走了一圈,悲伤地发现,江别宴这狗东西连角落里都安上了警报铃,一旦他靠近,警报铃就会呱啦作响。
紧接着,江别宴安排的佣人们就会一哄而上,个个都用如临大敌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只要他踏出半步,这些人就会挨个掉脑袋。
江二狗行为之霸道无耻,比独断专行的暴君更甚。
宁知秋绕着喷泉踟蹰,悄无声息地靠近公馆,立刻便有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保卫,横了胳膊挡住前路:“先生,此地不容许进出。”
“……”宁知秋冷着脸,转身回屋。
佣人贴心地询问他是否要去花园小憩,在公馆主楼后,有一片面积不大的花园。
此时正值仲春,正是花开绚烂时。
花园周围布置着明黄的迎春,丛丛簇簇,霎时惹眼。几枝海棠摇曳,微风袭来时,海棠旁那高大的桃花树飘下花瓣,桃花开得艳丽,将梨花衬得雪白素雅。
紫藤花也开了,馥郁芳香,如紫色瀑布,宁静安然地垂落。
紫藤花架下搭一张躺椅,铺好了软垫,旁边放置了咖啡机和茶器。
清晨的阳光穿过紫藤花,温柔地洒落下来,灿金色的光线温和地铺成在大理石砖上。
鸟笼里的玄凤还在打盹,小脑袋毫无规律地左右摆动。
宁知秋站了一会儿,在躺椅上坐下。
佣人上前,恭恭敬敬地询问:“先生,需要茶饮么?”
“不用。”宁知秋按住椅面,触感柔软舒适,让人忍不住想躺下去。
他若有似无地轻轻叹气,蓦然问道:“江别宴呢?”
佣人回答道:“先生,江先生去接他的朋友,很快回来。”
宁知秋微蹙眉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坐着发呆。
佣人询问他是否需要进食,宁知秋一天最多只吃两顿,两顿还要看心情,没心情连这两顿都省了。
佣人问起,他也只摇头。
幸好对方没有强劝,躬身退下了。
宁知秋在花园里坐了些时候,起身四处溜达。
前主人离开时,公馆的家具搬走了很多,大部分房间空空荡荡,唯有书房满满当当。
金丝楠木书架依次陈列,古旧的书本气息扑面而来,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这里的书房像极了小型图书馆。
窗户对面就是红木桌案,连笔墨纸砚都准备齐当。
宁知秋随意挑了本《调香术》,陷入皮椅中百无聊赖地翻看。
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明明铺了地毡,那步伐都急促得清晰可闻,听上去十分着急。
宁知秋恍若味觉,直到书房门猝然打开,江别宴面露焦急地杵在那里,看见他之后,焦急之色终于落下去,就像胸口悬着的大石落地。
“……”宁知秋抬眼望向他,微蹙细眉。
他逆光坐在那里,半边脸隐入晦暗的阴影中,但那容颜实在太过美丽,在阴影的抚摸下,显出几分诱惑的意味。
江别宴砰一声关上门,大步流星走向他:“知知。”
他的语气压抑而低沉,设若此时宁知秋站得近了,他会发现江别宴的后颈处,青筋明显地绷着,那是极力地压抑与隐忍。
但最终,江别宴放弃了任何粗鲁和戾气,他收起所有的暴烈情绪,温文尔雅地上前:“在看什么?”
宁知秋并不知道,从书房门开到书桌前,短短几步路,江别宴内心过山车一样变化。
从找不到人的惊惶,被吸引后的悸动,渴望占有的急切和暴躁,到最终无可奈何的平静。
江别宴优雅地斜倚桌沿,屈指轻敲桌面,笑盈盈地邀功:“书房,特意为你布置的。”
“……”宁知秋垂眸,把调香术这本书合上。
江别宴瞥了眼,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你喜欢香吗?香水呢?大众香还是沙龙?”
宁知秋不答话。
江别宴喋喋不休:“我有一位朋友毕业于法国格拉斯香水学院,现在在芦丹氏供职,芦丹氏你知道么?一个小众沙龙品牌,他的香水调配得很好,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请他为你特别制香…”
宁知秋还是不说话。
江别宴却并不厌烦自己的独角戏,他注视着宁知秋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大众香也不错。我以前试过一款街香,爱马仕大地,第一次只闻了前调,不太喜欢,后来录节目,应甲方要求又试了一次,前调没有那么刺鼻,中调温和沉郁,十分适合我这种深沉低调有内涵的三好男人…”
江别宴叨逼叨个不停,嘴还跟着瓢:“知知,嫁给我绝对不亏,你想要什么咱们就买,买不到我去请人给你造出来,航天飞船行不行?过两天我们去入股NASA,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儿还有我一老熟人——”
宁知秋指尖微颤。
江别宴瞪直了眼,美人终于有反应了。
“吵。”宁知秋恹恹地吐出一个字。
“……”江别宴伸手作拉链状,迅速自觉地溜到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
宁知秋瞳孔微缩,侧身闪开:“别挨我。”
江别宴委屈:“碰一下都不行。”
宁知秋摇头。
江别宴无声叹气,退开了,说起另一件事:“我的朋友来新家做客,就在会客厅。”
宁知秋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哦。”
江别宴并不打算隐瞒他:“纽约医学研究院精神疾病专家,年龄和我差不多,但他诊治过很多病人,履历和经验都很丰富,可以信任。”
宁知秋掀开眼帘,定定地注视他。
江别宴摸了摸自己的脸,迷茫地问:“怎么了?”
“……”宁知秋垂眸:“我知道自己有病。”
江别宴矢口否认:“你没有,你只是不开心。”
宁知秋笑了下。
那是江别宴回国后,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笑意,往常都是满眼嫌恶的冷笑,那并不算在笑。
而此刻,无论出于真心还是笑意,宁知秋总算是浅浅地撇了下唇角。
或许那都不算笑,只是一个表达他心情的微动作而已。
宁知秋眼帘低垂,翻开了调香术,认真浏览起来。
江别宴就知道,宁知秋应该不会见他那位朋友了。
放弃了继续打扰他,江别宴默默退出书房。
客厅。
“Sorry, Alston.”江别宴遗憾地耸肩:“他不愿意接触医生。”
Alston表示了理解:“你们国家有个词,叫做讳疾忌医。”
江别宴把红茶端给他:“劳你白跑一趟。”
“至少见到了你,我的老朋友。”Alston金发蓝眼,标准的斯拉夫人,他来这里参加全球心理卫生健康大会,受江别宴邀请,顺路过来看看。
江别宴端着红茶斟酌,茶面热气腾腾的白烟飘出,他半张脸隐在白雾后,从旁边的角度看去,十分隐晦莫测。
Alston啜饮着茶水,尽管在这时候问他或许不太合适,但Alston依然表达了对好友的关心:“你见到他之后,你的饥渴症状缓解了吗?”
“……”江别宴苦笑,这白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反而更加严重。”
Alston沉吟着,点了点头:“看来,你没有和他进行一场合适的性.爱。”
“我甚至不能碰他。”江别宴耸肩,自嘲似的笑了笑。
“Why?”Alston面露不解:“你这样完美的雄性,即便是同性,也能轻易地吸引到吧。”
“这就是问题。”江别宴放下红茶,凑近他:“Alston,在你们心理学上,不管通过什么手段,有没有一种可能,使得病人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强烈的厌恶或抵抗情绪,就是碰他一下都不能。”
提及学术问题,Alston来了兴致,他思忖着分析道:“有这种可能,一种习得性反应。比如要让对方讨厌你,就对他施加惩罚,在病人的大脑中种下刻板印象,看到你,就联想他无法承受的惩罚。”
“久而久之,这种习得性反应根深蒂固,当病人见到你,就会十分抗拒。”
Alston望着他说:“你的意思是,那位宁先生,对你存在这样的反应?”
江别宴想了想,**不离十:“是,有人这样训练了他。”
Alston挑眉:“这也太可怕了。”
“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江别宴心生烦躁,一想到有人这样训练了宁知秋,就恨不得把那人揪出来剥皮拆骨。
Alston轻轻摇头:“如果病人够坚强的话,随着时间过去,他可以自行走出阴影,但难度很大,需要很长时间,我想你应该等不了那么久。”
江别宴深以为然,双手交叉道:“仅是忍着不去触碰他,对我来说就已经十分艰难了。”
Alston点了点头:“江,你需要循序渐进地接触他,从肢体最简单的触碰开始,让他适应你,让他意识到接近你并不会产生任何麻烦。”
江别宴认真地仿佛悉心求教的学生:“那么,需要多久?”
Alston不确定:“这个要看病人的适应状况,短的话一周左右,长的话,多少年都不一定能好。”
江别宴倒抽一口凉气:“我忍了十四年,还要再忍几年,不会等到入土吧。”
Alston被他逗笑了,但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所以他只是无言地耸了耸肩。
江别宴垂下大脑袋,他现在有很多暴戾的想法,亟待实施,但他又很怕这么做只会加重宁知秋的病情。
但一想到还要再忍不知多少年,江别宴牙一咬心一横:“就不能直接点儿?假如,我是说,强行和他发生关系。”
“……”Alston认真地建议:“最好不要。”
江别宴无力地后靠,仰头望天,重重呼出胸中浊气。
他不死心:“难道这种行为就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改变他的现状?”
Alston说:“理论上来说,如果你能给他带来快感,快感是一种正反馈机制,有极小的可能冲淡他的心理阴影。但江,你明白的,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强行发生关系,哪怕是夫妻之间,都容易引发矛盾。”
江别宴摆手,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Alston起身道:“江,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我得走了。”
江别宴将他送出公馆:“再会。”
从江别宴发病起,Alston就是他的主治医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江别宴的情况,因此比任何人都感到担心。
无论江别宴的外表看上去多么富有亲和力,他的笑容有多么英俊迷人,但在这优雅绅士的皮囊下,裹藏着一颗肮脏凶恶的野兽般的内心。
江别宴饰演过很多反派,他的反派角色总能引起轰动,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就像江别宴在他的私人医生Alston面前承认的那样,比起行善,他更喜欢作恶。
对于演绎作恶的病态般的沉迷,Alston将之称为“本我”的复现。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人有三我,本我,自我与超我。
本我是最原始的**,自我是对本我的约束,而超我则是为了应对世界的道德准则,所沿生出的,遵循一切行为律法的道德体。
江别宴的本我是疯狂的,拥有着破坏一切的野□□望,但他的自我过于强大,将那条疯狂野蛮凶恶的野狗镇压在皮囊下。
可怕的是,现实的封印,似乎有了松动迹象。
比起那位尚未谋面的宁知秋,Alston更担心压抑过度的江别宴:“火山爆发会冲毁一切,你禁欲太久,现在非常急迫地需要一位床伴。江,与其让你的挚爱来承受,不如另寻他人。”
江别宴的笑容依旧优雅得体,甚至非常真诚地感激朋友的关心。
“谢谢,Alston。”他点了点头,表现得好像他会认真思考这个建议一样。
送走Alston后,江别宴回了书房。
宁知秋手里的调香术换成了一本科幻小说。
美人看上去正全神贯注于书中。
江别宴稍加思忖,没有打扰他,他退出书房,给余元打了个电话。
余元正在甜品店胡吃海塞,包了满嘴的黑森林蛋糕,囫囵问:“老大?”
江别宴说:“少吃点。”
余元把蛋糕一口闷下去,嘿嘿笑:“知道了,老大,最后一个!”
江别宴扶额,对于小朋友热衷高热量食物这件事,多次耳提面命,然而并无效果。
“宁知秋的履历,找到了吗?”江别宴略显急躁。
余元张了张嘴,如实回答他:“联系了私家侦探,正在调查,没有这么快,老大,咱们才回国不到两天呢。”
江别宴叉腰望天:“事关你嫂子的身心健康,我急啊。”
余元安慰他:“老大,既然都决定在国内定居,以后日子还长呢,不着急。”
来日方长?
江别宴回头,自雕花木门的缝隙间,瞥了眼正坐在书桌前专心的宁美人。
“……我倒是希望。”江别宴小声嘀咕。
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先爆发,焚毁一切,也害了宁知秋。
江别宴背靠门框,垂眸沉思。
余元再三保证:“老大,一旦有消息,我马上发给你。”
江别宴无奈地叮嘱:“尽快。”
新聘来的米其林三星大厨来问江别宴:“先生,午餐您需要什么?”
江别宴问宁知秋:“知知,中午想吃什么?”
宁知秋头也没抬,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淡淡地回答道:“不想吃。”
江别宴深吸口气,叉腰微笑:“随便说一个,只有你不知道的,没有刘师傅不会的。”
刘师傅受宠若惊:“老板,谬赞了。”
宁知秋勉开尊口:“京酱肉丝不要酱,番茄鸡蛋不要蛋,我要喝粥,不要咸粥也不要甜粥,如果有豆腐脑也可以来一碗,但豆花不要太碎。”
江别宴发誓,他看到了,刘师傅脸上出现一条接一条裂纹。
这位大厨石化在地,当场碎成渣渣。
江别宴以交代国家大事的口吻,拍了拍他的肩膀,万分同情:“同志,努力啊。”
刘师傅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是想到了自己过于丰厚的报酬,含泪去了。
一个小时后,午餐送进了餐厅。
江别宴推开书房门:“知知,吃饭了。”
“……”
又到了最讨厌的环节,宁知秋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转动皮椅背对江别宴,沉默地表达了他的抗议。
江别宴很快就适应了他的臭脾气,他笑眯眯地上前,强行将皮椅板正。
宁知秋豁然起身,疾步就走。
江别宴眼疾手快,一把拽回他的手腕,将人往怀中掰扯,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放开。”宁知秋寒声勒令。
江别宴保持微笑,语气有多温柔,下手就有多么用力。
他轻言细语地哄劝:“知知,饭不吃不行。”
宁知秋侧颜线条紧紧地绷着,神情冷得仿佛冰块。
江别宴俯身靠近他。
因为按住了肩膀,使得宁知秋无法逃离,只能浑身僵硬地被他桎梏在原地。
“……”江别宴浅淡的笑声听上去有些无奈,他附在宁知秋耳旁,非常标准的英式发音:“Your majesty, if you want me save you, show me.”
宁知秋掀了眼帘,定定地注视他,那眼神有些复杂,说不上什么情绪,但总之不像是高兴。
这回,却是江别宴躲开了他直直的凝视。
他按住宁知秋的肩膀,低下头,快呼慢吸,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数拍子。
这是他控制自己的方法,他受不了宁知秋那样看着他,就像他也受不了宁知秋眼里没有他。
江别宴比任何人都清楚,理智的弦已经绷在了悬崖边。
他需要触碰,却不能太过分。
“蒙住你的眼睛吧。”江别宴露出优雅绅士的迷人笑容,诚恳地建议道。
宁知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漂亮的丹凤眼移开,视线不再停留在江别宴身上。
江别宴大松口气,又有些失落,他很希望宁知秋一直看着他,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江别宴从衣兜里抽出随身携带的丝巾,这次是窄长蒙太奇印花。
“……”宁知秋垂在身侧的双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阖上眼帘,任由江别宴蒙住他的双眼,陷入三分安心七分惶恐的黑暗。
但无论如何,只要不见到这张脸,他的生理反应就会苏缓很多。
只是什么也看不见,把前路完全交给了对方,那种无法掌控自己的错觉,仍然令他有些微惊慌。
冰凉的手心被一只滚烫大手握住,江别宴牵住了他。
宁知秋什么也看不见,无厘头地问了句:“这次是什么?CHANEL?”
“No.”
江别宴就在他身边,颀长高大的身躯像个火炉熊熊放热。
他牵着宁知秋,慢吞吞地朝餐厅走去。
“Burberry.”
“哦。”
三秒过去。
宁知秋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他在原地驻足。
江别宴讶异,随他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他:“怎么了?”
思考再三,宁知秋抬了抬脚。
江别宴歪头:“?”
哪怕看不见,宁知秋的脚尖都能准确无误踢江别宴小腿上。
蒙了眼的宁编一脸冷漠:“我英语不好,说中文。”
江二狗:“…………叭宝哩QAQ”
v前随榜更新哦=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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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话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