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细嫩的脖颈上,有一圈青紫色勒痕。
周启尊想起刚才徐春萍死死掐住陈鸣的样子,脊梁骨蹿上一股火,烧得他后背生疼。
“王八蛋。”一句骂咬得邦邦硬。
他转身,推开门就往外疯跑。
“小尊......”老彭根本拉不着他,还被周启尊晃得差点栽一跟头。
老彭在原地闭了会儿眼,好容易才缓过神。他走到床边,低头看床上的孩子。
小孩脸上的死相让老彭双膝发软,他几乎是爬到陈鸣身边,一下一下推陈鸣,嘶哑地喊:“孩子,孩子,那孩子他......”
陈鸣晕着醒不过来,老彭喊了两声,眼眶酸得厉害,不自觉湿了视线。
大约半小时前,孙飞腾刘宏栓等四人就已经悄悄从旅馆的后门下去,坐上一辆黑色桑塔纳,要连夜离开。
“孙哥,其实咱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夜里黑,路况差,开车的麻脸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知道什么?”坐副驾的竹条瞪麻脸一眼,“今天山上刚死一个,谁知道这山里有什么吃人的野兽。再说,没看警察都来了吗?我们还不赶紧的,等上菜啊?”
麻脸撇撇嘴,又突然乐起来:“不过陈鸣真是个傻冒,见着钱眼儿都绿了,急乎乎要拿给他媳妇看,没想到这么好骗。”
竹条也乐:“谁说不是呢,我本来都准备好了,要捶他一闷棍。”
麻脸阴阳怪调地哼哼:“要我说,根本一块钱不用浪费,直接把他打晕,找个地儿一扔,咱们拿着金牌子就走了。”
“野蛮。你俩都闭嘴吧。”孙老板听不下去,在后座发话,“我说过多少遍,做生意最忌讳动手,见血,出人命,这损气运,懂不懂?”
孙飞腾手里攥着一块金牌子。不到一个巴掌大,方方正正的纯金牌子。正面镂着一个繁体的“镇”字,一撇一捺刚硬遒劲,背面则刻满了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密密麻麻。
这玩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质量工艺都相当好。
他低下头,爱不释手地一下一下搓着,指腹摸过牌子上凹凸的镂刻,痒得想抠一把心肝。
孙飞腾满面喜色:“拿了东西,一分不给,这不道德。箱子里上层那几张钱,就当给他的辛苦费了。”
孙飞腾这么一说,前头那俩舔腚的货立马改口,连说“好好好”,“对对对”,“是咱孙哥道义。”
孙飞腾哼一声,没稀罕再搭理他俩。
“孙哥。”刘宏栓也坐在后座,这会儿跟条狗一样把脑袋凑过来。
他该伸舌头舔一下孙飞腾的手,再舔一下孙飞腾手里的金牌子,这样才应景。
“哥,你看,这么好的玩意都到手了,我这是不是......”刘宏栓小模小样地乐了下。
孙飞腾斜眼瞅刘宏栓,直接问:“想要多少?”
“哎呦。”刘宏栓一听,压下要翘起来的眉稍:“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我那份儿就......”
孙飞腾腾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拍刘宏栓的后脑勺,每次的间隔和拍下去的轻重似是都有讲究,跟打拍子一样:“来之前是说好了。但是栓子,哥也得估个价不是。”
“哥,这东西肯定值钱......”刘宏栓嘀咕,“我也不要多,就......”刘洪栓手上比了个八。
孙飞腾没答应,只说:“值钱肯定值钱,但值多少不好说不是。”
孙飞腾还是一脸和气的笑模样,他改用食指关节敲刘宏栓的脑壳:“你这些天就跟着孙哥,孙哥管你好吃好喝,待我找人好好瞅瞅,定了价,亏不了你......”
“刺拉!——”
孙飞腾话说一半,驾驶座上的麻脸猛地踹了脚刹车,害孙飞腾一头戗去前面:“你他娘的刹什么车?”
“鬼......不是,头......头......九个头......”麻脸不知看了什么,竟抖索起来,嘴里囫囵不清,抱着自己的头缩在方向盘上。
副驾驶的竹条目瞪口呆,要薅麻脸起来:“你疯了吧你?什么九个头......”
他张着嘴,忽然发不出声了。这一扭脸,他竟瞧见——驾驶座那边车窗外,有......
一、二、三、四……竹条心惊胆战地数,真的是九个!九个脑袋,个个像大皮球,它们掬在一起,正在窗外晃荡!
“啊!——”竹条一声大叫,歇斯底里。
孙飞腾捂住耳朵,被他叫唤火了,破口大骂:“叫个什么玩意?再叫就把你的蛋踹进□□儿里!”
竹条也叫不出来了,他一嗓喊缺氧,翻白眼晕了过去。
“怎么了?”刘宏栓瞪眼。
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扑哧扑哧”的声响,是翅膀的扇动声。刘宏栓和孙飞腾立时汗毛倒竖,屏住呼吸。
“孙......孙哥,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刘宏栓下意识往孙飞腾那边靠了靠。
“闭嘴。”孙飞腾更紧地攥着手里的金牌子。
车顶上飞过了什么,有漆黑巨大的影子罩下来。
“啊!——”
“砰”得一声巨响,什么重物重重砸到车前盖上,桑塔纳整个大头朝下,车头栽进了冷硬的泥地里,车屁股被跷撅了起来!
百米外,张决明坐在一根树杈子上。他闭着眼睛,一只手指尖绕着金色的光线。那金线在张决明手中乖巧服帖,盘过几圈飘远,线上的金光淌进漆黑的夜里,渐渐隐没。
突然,张决明手中的线断了。金光霎时消失。张决明倏得睁开眼:“缚网破了,它跑出来了。”
“这么容易就挣开了?”长生铃里的周怿听这话,惊讶地问。
张决明这般全神贯注地逮个祟物,竟然失手了?
张决明的脸色很难看:“不是简单的东西,除了那五指凶爪,还有别的......”
周怿:“什么?”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山地忽然炸开一声巨响,紧接着有火光腾起,啼哭般的尖叫刺穿黑夜!
张决明瞳孔骤缩:“这声音难道是......”
他飞身跃进黑暗中,直奔火光而去。
周启尊是跑出来追徐春萍的。他沿出村的小路一直跑,跑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徐春萍。
徐春萍站在枯败的草丛边,远远地望着周启尊。周启尊脚下一顿——徐春萍难道在等他?
徐春萍血红的双眼在黑夜里诡异地发亮,她甚至朝周启尊招了招手。
真的在等他。
周启尊只顿了一秒,飞快往前跑,等他跑近,徐春萍才重新跑出去。徐春萍往山路上跑,时不时还回头瞅一眼周启尊。
周启尊心下一沉——徐春萍想把他引到某个地方。
周启尊撒开双腿,竭力跑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可怎么也追不上徐春萍。不论他跑多快,那女人总是和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离得远,夜深,周启尊的眼睛不好使,不然他就能看见,徐春萍的脚掌离地面足有一公分高!她根本不是蹬着地在跑,她是飘在地皮上!
转过个弯,前面的山路豁然开朗。突然,徐春萍停下了。周启尊拔腿狂奔,要扑上去把人按住,可他一抬头,双腿僵硬,居然一个踉跄差点扑去地上——
一股浓郁的血腥焦糊味充斥鼻腔。他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皮开裂,车前盖瘪下个大大的凹坑,仰壳翻倒在地。四周有血,有烧着的火。火舌从地皮蜷曲而上,催起黑烟,直冲天顶。而天上,有一只巨大的......
周启尊全身的神经狂跳,凭他那装着唯物主义的脑子,根本形容不出那东西。
那怪物长相奇丑,有一对巨大的翅膀,浑身布满暗红色鳞片,粗长的尾巴四处扫摆,而它的脖颈上,居然擎着九颗脑袋!像是大蛇的脑袋,但每个脑袋都长着一对尖锐的角。
九颗脑袋一同扬起,九张嘴一齐张开,发出一阵尖利的嘶喊,似婴儿啼哭,响彻黑夜!
“吃他们还不够吗?别吃我了!别吃我别吃我!”
不远处有人嚎叫,边嚎边爬过来——孙飞腾浑身是血,像条肥胖的蛆一样在地上蛄蛹。
真要夸孙老板一声爱财如命。他人都进化成一条血蛆了,手里居然还捏着那块金牌子不放。
“别,别,别!啊!——”孙飞腾一声惨叫,没爬出去两米,竟被那怪物的尾巴从后腰捅穿了厚实的肚子!
尾巴甩过高空,孙飞腾被挑到天上,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像一阵细密的血雨,从天上浇下来。
金牌子总算从孙飞腾手里掉出去。孙飞腾没等落地,九只脑袋中的一只张开血盆大口,将孙飞腾和金牌子一起囫囵个儿吞了下去!
徐春萍站在一旁看着,居然还提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那怪物吞了孙飞腾,尾巴横空一扫,像把厉害的斧头,竟将周围的两棵大树拦腰扫断!
周遭掀起一阵狂风,周启尊浑身恶寒,感觉全身的血已经冻死了。他猛吸一口腥臭的空气,吸岔了气儿,肋下生疼。
周启尊低骂:“什么玩意?去他妈的野兽,野兽可比它可爱多了!”
这时,怪物的九颗脑袋一个接一个地扭过来,齐齐对着周启尊。它尾巴尖拍了下地面,拍起一阵尘土。然后,尾尖调转方向,朝周启尊迎头抡下来!
它速度飞快,周启尊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有个人突然扑了过来!
这人力气极大,一把将周启尊搂在怀里,抱着他在地上滚出去几圈。
怪物的尾巴抡空,“啪”得一声,结结实实抽在地上,给土地抽出一道深沟。这一下要是甩脑袋上,周启尊的头能瞬间爆炸,血花四溅。
生死关头,周启尊听见自己心脏剧烈地跳动,在腔子里横冲直撞。
他还被人抱在怀里。对方双臂箍得死紧,勒得他浑身一阵剧痛。他用力眨了下模糊不清的眼睛,差点被勒晕过去。
周启尊:“......先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