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张决明带着周怿,一直在找那只凶爪,一直找不到线索。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地上的血爪印是术法留下的,对方并不在。——这就像是挑衅。
张决明心口揪紧,他得赶快回到瀑布边——回周启尊那。
“怎么样?”领队见张决明回来,连忙走过去问。
领队身后,小影一脸忐忑地望过来。
张决明脸色白得很惨,他先看了周启尊一眼,见人好好的,这才朝领队摇摇头,没说话。
小影一愣。该是被手套上那血样的玩意吓着了,小姑娘鼻子泛酸,要哭:“怎么办,怎么办......”
“你别怕,别怕。”领队赶忙又转身顾小影。
难为他自个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腿肚子都要转筋了,还必须镇场子。带队三年多,他上过不少山头,小台山也上了不下十几次,还从没出过事,这一下真挺够呛。
队里终于躁动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七嘴八舌搅和进瀑布声,彻底乱了套。
刚才还觉得瀑布的水声悦耳动人,激荡心神,现下只觉得尤为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
“我去看看,不能找不到啊!”领队毛了,转身就要往树丛里跑,被张决明一把抓住。
“别去了。”张决明给他拽回来,“我找过了,那边没人。”
领队表情扭曲:“你找仔细了?有没有喊喊她啊?”
张决明无话可说。他狠了狠心,硬下声:“不能找了。我们得下山了。”
他这话一出,大伙顿时安静了几秒。
空气冷硬,瀑布在用力捶打石头。
“下山?”小影打破沉默,她声音太小,被瀑布一冲,几乎听不见。
但从她那双眼睛里,张决明看懂了她的话——“我们现在下山,遥遥怎么办?”
“遥遥还不知道在哪呢。”小影的手下意识揣进兜里,摸挲遥遥的手套,却不是很敢碰它。
这时候应该把手套上的血迹......是血迹吗?该说出来?但小影就是不敢提,就好像她一旦说出来了,遥遥就真的会怎么样似的。
她就一小姑娘,只是放假和好闺蜜出来玩,来乡里嘚瑟一把,哪能想到人居然丢了?
她这会儿大脑空白,左右不转轴,语无伦次再正常不过,只会直直望向张决明:“别下山,不能留遥遥自己啊......”
重复着:“不能留她自己。”
张决明应付不来这个。他最怕的,就是人那双眼睛——那双恐惧,却带着希求的眼睛。
领队见状,走到张决明跟前,和张决明小声商议:“现在下山?就真的找不着了?她在树丛里迷路,应该走不远吧?”
先前的沉默过劲儿,众人又一次炸起锅。
有几个热心肠的觉得天色还早,人明明就丢在附近,完全可以再找找,小姑娘落单太危险了。而大部分登山客倒是理智,直说找下去也是徒劳,还不如下山,赶紧联系救援队,让专业人士上来搜救。
一队人分两派,各有各的情理,领队听得头晕目眩喘不上气儿,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十几瓣儿,挨个捂住这些零碎的嘴。
忍无可忍,领队一声暴喝:“好了!大家不要慌......”
张决明垂眼看过面前的人,一团乱麻。除了周启尊。他看见周启尊只站在一边,自始至终没张过嘴,只有脸沉着。
张决明突然抬起腿,朝身旁的树干重重踹了过去。
“咣”得一声闷响,所有人都被噎了下。大树也算粗壮结实,竟被张决明踹得晃了晃,秃树杈子一阵摆呼。
“都冷静点。”张决明命令道,“所有人,必须立刻下山。”
就是命令,他语气坚决,像重锤砸下,不容置喙。
年轻的声音从丹田发出,沉着稳重:“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必须四点前下山,要是再耽搁下去,天黑了,别说找人,看不清楚路,摔都能摔死几个。”
他一路上沉默寡言,安静有礼,突然拉下脸放重话,还真把众人震住了。
“对,对......咱大家听向导的,别慌了。”领队抹一把脑门儿,抹了一手心冷汗。
“我这就报警,联系救援队。失踪的伙伴一定会找到……”
张决明没再听领队说了什么,他肺里跟涩着块铁铅一样难受。张决明几步后退,身子靠在冷冰冰的石头上。
长生铃被他放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正好贴着他的腰,他能感觉到,长生铃在不住颤抖。
周怿在愤怒,在害怕。
张决明冷静地想,这事不是一般的蹊跷。但当下,他没办法分心,更不能四处乱找。
那东西应该还在山上,甚至就在附近。这一队人,他得赶紧将他们带下去,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张决明。”
这声音叫张决明猛一激灵,浑身不禁打了个抖擞,他侧眼看过去,真的是周启尊。周启尊叫了他名字。
周启尊本是想问一嘴,却被张决明的红眼眶撞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哑口无言。
对面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红得几乎要流血。
周启尊默了默:“......你还好吗?”
“......嗯。”张决明哑火,倒了倒呼吸。他从大石头上起身,一步跨出去,径直走去领队身前,“赶紧下山吧。”
周启尊转过头,逆着光,他眯起眼睛看张决明挺拔的脊背。
“很担心?”白雨星走过来,问周启尊。
周启尊叹口气,抬头瞅了眼天色:“是正确的判断。”
丢了个人,张决明又沉甸甸地撒了把火气,气氛僵透了。
下山还是张决明打头,大家都没了上山时的兴致,耷拉脑袋往下走,一个挨一个。就连孙飞腾那坨脸皮都憋成了猪肝色。
没了遥遥,小影落了单。周启尊搁后头看了她一会儿,脑子里犯琢磨。
他前脚才发现孙飞腾那几人的倒霉勾当,遥遥后脚就走丢了。但遥遥丢的时候孙飞腾他们都在瀑布,这两件事扯不上联系。
巧合。可这是什么霉运?寸事儿太巧了,今天得是煞星当头。
正寻思,白雨星突然将一个圆不溜秋的小暖宝塞给周启尊。
“拿给她。”白雨星说,“刚用充电宝充好的。”
周启尊脸冻木了,摆不出表情:“你那包是百宝袋儿吗?暖手宝都带着?”
“本来是想下了山,坐车里时候用。”白雨星朝小影那头扬起下巴,“你送去吧,小姑娘怪可怜的。”
周启尊:“你还挺会怜香惜玉。自己怎么不去?”
白雨星给脑袋上的小红帽往下拽了拽:“我去你嫂子不能乐意。”
本是揶揄话,这节点儿上也说不出什么滋味。至此,周启尊只好掐着暖手宝快走两步,赶上前头的小影。
周启尊把暖手宝递给小影:“用吗?”
小影一转头,周启尊磕了下牙。这姑娘没吭声,就瘪着嘴,眼泪含眼圈儿的。
“......”周启尊干脆把暖手宝塞小影手里,“手套摘了,拿着暖暖手。”
一提手套,小影的嘴角更瘪了,她没精神地吸了吸鼻子,脸上的哭相越发明显。
周启尊和小影一起并肩往下走,走到陡峭的地方,他伸手拽了下小影的衣袖:“别害怕。”
“哥。”小影把下巴戳进围巾里,她头越来越低,嘴也戳进了围巾里,说话含糊不清,“你说遥遥到底跑哪去了?”
“每年山上都丢人,但平安找回来的也不少。救援人员受过专业训练,比我们强百辙。小台山不算大,应该好找些。”
不怪周启尊不会安慰人,他真没法像领队那样和小影保证什么。一来他深知世事无常,危险很可能就埋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二来他更明白,这情况下保证什么都是虚的,倒不如把现实摊开了摆过去,反而更靠谱结实些。
小影紧紧捧着暖手宝,止不住吸鼻涕,但也没吸动,冰凉的鼻涕还是淌了下来。
小姑娘臊上,立刻低下头。周启尊挪开眼不看她,也没再说话,只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谢谢。”小影接过纸巾把鼻涕擦干净。大概是情绪赶到这儿了,她突然不羞了,竟和周启尊说,“哥,等遥遥回来,能加你个微信吗?”
女孩嘴里吐出温暖的白哈气:“遥遥早想要你微信了,就是不好意思。”
周启尊:“......”
周启尊有点儿无奈。他从不招惹小姑娘,别说小姑娘,他一身血债,压根儿没想过再招惹“人”。
但趟上这茬儿,眼下也不好一口回绝。周启尊嘘叹,正准备先哄着人应下来,后头的白雨星忽得嗷出一嗓子。
白雨星不愧是好兄弟,解围解得太恰当,这憨货脚底一磕绊,居然搁后头来了个五体投地,大头朝下扑了一跤。
周启尊赶快跑回去给白雨星扶起来:“你怎么了?走路不看着点儿?”
一队人全停下,周围的登山客随口关切了两句。领队从最后头撵上来,张决明也从前面过来。
“踩到东西了,呲了一跤。”白雨星摔一身土,正嘬牙咧嘴。
周启尊要给白雨星从地上薅起来:“伤着哪没?”
“哎哎哎,腿腿腿。”白雨星起了一半又坐回去,“右腿疼。”
“我看看。”说话间领队已经过来了。
白雨星穿两层裤子,裤腿撸起来挺费劲。领队小心地替他挽着,刚露出一截小腿,就见到了血。
“腿摔破了。”领队说,“得处理一下。”
“我来。”张决明凑过来,从包里翻出个应急药箱,要帮白雨星处理伤口。
“还有哪伤到了吗?”张决明问,同时从周启尊身侧挤进来。
“其他应该没了。”白雨星说,“就破个皮,没事。”
“还是处理一下,下山还得一段路。很快。”张决明说。
周启尊瞅眼张决明侧脸,往边儿上撤了撤,给张决明让出块位置,杵后头看张决明忙活。
周启尊自个儿扒了手套,手指很僵,动唤起来忒迟钝,但瞧张决明,虽然也没戴手套,手指却依然灵活,处理伤口熟练麻利。
看了会儿撒开眼,周启尊发现自己脚边有东西。白雨星先前说踩到什么滑了脚,应该就是它。
周启尊用脚尖扒拉两下,发现是个手机。手机背面朝上,挨了白雨星一脚,上头沾满了湿冷的脏土。
周启尊蹲下,给手机捡起来,用手拍了拍。
“这是遥遥的手机!”小影认出来,在周启尊对面蹲下。
周启尊挑了下眉稍,将手机翻个身。屏幕稀碎,已经开不了机了。那裂纹里嵌着黑泥,还有斑驳的鲜红色,搁阳光下照着很亮眼。
“这是什么?”小影哆嗦起来,“又是......是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