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好像突然没有了冷意, 沈晚夕一身大红色织金丝芙蓉披风站在城楼,温暖的阳光照在脸颊,仿佛为她雪白的肌肤添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xiashucom
这是沈晚夕第一次从益州城楼俯瞰, 五万大军在城外集结,军旗招展, 战甲如云,远望去整个列队浩荡肃穆,却并不沉重。
猎猎狂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和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一样心潮澎湃,胸腔起伏, 久久难以平静。
在将士们心中,这是益州世子归来后的第一次出征, 也是时隔五年, 他们再次跟着这位所向披靡的战神一同踏上战场,即便只是作为崇州的援兵, 他们也同样精神振奋,期待着伴随世子一同北上冲锋陷阵, 一往无前!
沈晚夕心里更是激动也骄傲,那浩浩军队前方高头大马之上最冷肃凛然、挺拔英伟的玄衣黑甲男子是她的夫君,也是她崇拜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第一次站在城楼目送他出征, 她兴奋得眼眶通红。
可是父亲就在身侧,弟弟妹妹们也都看着,沈晚夕只能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和担忧,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隔得太远,沈晚夕看不太清,也不知道云横可有回过头来瞧她。
今日她刻意穿了这一身鲜艳亮眼的红色, 只要他回头往城楼的方向看一眼,就一定能够在一众乌青的石砖里寻到格外抢眼的她。
直到队伍开始缓缓行进,沈晚夕的目光才随着那队伍最前方的黑点慢慢移动起来,到后来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些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平铺的黑点,沈晚夕才恋恋不舍地随着益州侯等人一同下了城楼。
茯苓担心她的身子,回来就给她熬了一碗安胎药饮下。
才过了一会,魏眠就带着魏姝过来了,三人坐在塌上琢磨初夏的衣裳,说到明早的点心,又约着过两日一同去庙里为云横祈福。
茯苓心里知道,两位姑娘是怕夫人一个人在院中孤单,来陪她说说话呢,夫人有事情做,就不会那么想世子爷了。
再过几日是魏姝的生辰,三弟妹孙氏也过来和沈晚夕一起商量宴席的布置。
府中没有大夫人,而如今世子已定,世子夫人便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了,孙氏觉得自己再继续掌管后院不大妥当。
孙氏打算等沈晚夕的孩子生下来,就将府中中馈转交给沈晚夕来掌管,趁着胎儿安稳的这段时日,有些事情想让她慢慢熟悉起来。
孙氏提了一下,沈晚夕便吓得一夜没睡着。
她一向心不大,在沧州侯府的时候再轮也轮不到她来管事,后来在商州,光是每月给客满楼提供食材挣的那些银子她都快算不过来了,更何况是这偌大的益州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呢!
而孙氏却是定阳府通判嫡女,自小便按照高门主母的方向在培养,琴棋书画、女红算数样样精通,可比只精于厨艺的她好多了。
不过赵姑姑后来也劝过她,往后世子继承君侯之位,沈晚夕便是府中的大夫人了,该学的还是要慢慢学起来,当然赵姑姑也让她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还是安胎最为要紧。
沈晚夕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答应了。
想着在府中横竖无事,不做吃食的时候她便打算多花些时间看看账本,可近几日她发现,小魏姝要吃的点心越来越多了。
以前一笼蒸糕她能吃三日,如今才一日便又过来寻东西吃,饭量好似大了几倍。
这日沈晚夕悄悄捉过魏姝问话,小姑娘嘴巴不严实,委屈巴巴地交代了:“我从嫂嫂这里拿的点心,爹爹每天都要取走一半,还不肯我告诉嫂嫂,呜呜呜。”
沈晚夕:“……”
好吧,居然是父亲。
想到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益州侯和八岁的小孩子抢东西吃,沈晚夕忽然觉得那画面格外有趣,难怪从前魏眠说父亲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呢。
沈晚夕让魏姝瞒着益州侯,只是每日又多做几道点心给妹妹带回去。
父亲喜欢她做的菜,沈晚夕也做得高兴。
***
半个月后,大军在崇州北疆的宿城安营扎寨,云横一边疾步往中军大帐走,一边听着赵津与谢铎部下副将汪敏前来汇报战况。
实则半月前,崇州军便已经按照计划进攻并州西南边陲的兴安,只是几场大战下来,双方各有胜负,兴安守将下令挂了免战牌,崇州军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汪敏瞧见这位威严冷峻的益州世子面色一沉再沉,嘴角倏忽勾起一笑,眉梢却吊着嘲意,“十五日都没能将一座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小城攻下来,也是难得。”
“你——”汪敏一时语塞,却被他几近阴寒的目光吓得将话吞了下去。
汪敏自然听说过益州二公子的响亮名声,也知道他攻城略地莫不降伏的好本事,可俗话说得好,“时运则存,不用则亡”,这魏世子五年未曾带过兵,排兵列阵难免会生疏不少,就是再狂妄也不能如此眼底无人吧!
路过一处似是将领的营账,里头竟传来了女子的欢笑声和器乐声,云横脚步停了下来。
赵津心里一咯噔,慌忙看向了身边益州世子,果不其然,那人面上像覆着一层极寒的冰霜,下一刻就寒着脸,抬脚跨步进了大营。
帷幔正对的大案后坐的正是年轻风流的并州三公子谢铎,身边两个貌美妖娆的彩衣女子正勾着谢铎的脖子往他口中倒酒,醉舞狂歌,灯红酒绿,一片春光旖旎。
谢铎忽一抬眼,竟看到帐帘骤然一开,走进来一个面容冷肃,手握利刃的高大男子。
一身墨色铁甲似是携来外头暮色中所有的寒意,尤其那双墨色双瞳暗如深渊,瞧得人浑身发怵。
整个营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津知道外甥不成器,可也管不住他这贪玩好色的性子,眼下攻城遭遇挫折,双方僵持不下,赵津也只能任由他沉湎酒色,松弛一段时间,等着援军到来再做打算,这一纵容便成了益州世子眼前声色犬马的情状。
营帐中人顿时僵在原地,赵津忙给上当的外甥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起身施礼。
谢铎不笨,用脚想也知道来人正是声名赫赫的益州魏世子,口中的蜜饯囫囵咽下,正准备起身见礼,眼前忽然寒光一闪,身旁美人的尖叫登时刺穿耳膜。
谢铎眼中瞬间血红一片,他怔愣地盯着面前手起刀落的狠厉男子,颤巍巍地抬手摸了摸脸颊。
热乎乎的,是身边两个美人脖颈喷出的血珠。
那一剑挥下时鲜血四迸,就连营帐中看惯沙场生死的将领见此情形都惊恐万状,震颤不已,遑论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了,个个花容失色,宛如鼠窜般逃离。
谢铎只觉脖子一凉,脸色煞白,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凉,只盯着那滴血的寒剑不敢说话。
云横也根本无需他见礼,转身在营帐内沉沉掠过一眼,厉声冷喝道,“往后谁若再敢于军营之中饮酒寻欢,下场便如此二人,绝不留情!”
众人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就是听见了也不敢点头,末了又听他冷声发令:“明日卯时,准时攻城!”话落随即跨步而出。
又安静了许久,帐中不知是谁率先长吁了口气,众人这才慢慢恢复了神色,可回过神来时双腿竟还是不停地发抖,压根儿止不住。
赵津也打了个哆嗦,忙令人将帐中的尸体拉出去处理了。
经此一举,赵津的心情有喜有忧,喜的是有了这位用兵如神又骁勇无敌的将领,并州大业何愁不成?只是他治下极严,眼里容不得一丝懈怠,往后崇州这些懒散的将士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不过还有一点是好的,众人怕他,也服他。
***
初夏下了两场雨,边境的捷报也频频传来。
沈晚夕从益州侯身边的舍人处得知云横已经带兵连下并州十二城,直达堪称并州西南屏障的铜安,横扫千军势如卷席,有时兵不血刃便已令敌军闻风丧胆,弃城而逃了。
城中的茶馆消息也格外灵通,益州世子大战并州的故事编得格外精彩,说书先生口中的益州军无坚不摧、锐不可当,而魏世子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这些故事城中的百姓都爱听,姑娘妇人们也爱听。
殊不知,二楼竹帘后的雅间每天都坐着一位戴着帷帽的碧衣女子,一边慢吞吞地喝着茶,一边听楼下的先生讲自己夫君征战沙场的故事,亏得帷幔遮得严实,否则她满脸娇羞和欢喜的神情都被身边的茯苓和青黛给瞧去了。
夫人的肚子渐渐显了,可她还是每日执意出门,茯苓的心本就一直七上八下的,这日听完了一场说书,夫人又去了对面的书馆,说今日有刚出炉的新书,一定要买。
茯苓和青黛只得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晚夕去了那人挤人的书馆,没想到夫人一出手就买下了整整二十册,装了足足半辆马车!
到底是什么书,夫人竟这样感兴趣?
茯苓好奇得很,可她和青黛都不识字,只是看那书格外特别,每一册里都夹着一张画像,听夫人说是附赠的礼品。
后来青黛趁夫人不注意,大着胆子悄悄从书页里扯出了一张画像,打开一看就傻了眼。
怎么是世子爷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