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在白天,莫如意仍被明杰那捉摸不透的目光吓到了。
她是个有点暴脾气的人,但面对明杰拒绝沟通的态度,她不能甩个巴掌过去并霸气地质问他,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他到底是不是站长。
她并不嫌命长。
莫如意姿态也放低了,话也放软了,也拐弯抹角地问了,仍然没问出什么东西,她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只能气冲冲地站在一边。
眼看午饭时间要到了,明杰喜静,对围在身旁讳莫如深的几人实在感到烦恼,他离开秋千,蹲在不远处的沙地数沙子,莫如意趁机催促二人想想办法,仿佛她使唤他们是理直气壮的事。
林星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她说道,“抱歉,我一个新人,好像没什么办法。”
陆惊洵无奈叹气道,“你也知道,我才过站一次,说起来我算是半个新人,意姐你诡计多端、巧舌如簧都没办法,方一迟就更不必提了。”
莫如意:不会说话你那嘴就捐了吧。
方一迟突然被点名,他慢半拍地抬起头,不服道,“什么叫我就不必提了,我可跟你们说,刚才我跟园长可打听到不少东西。”
莫如意眼睛一亮,方一迟这下得意地微仰着头,“你们求我,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
“幼稚。”莫如意险些没一巴掌扇过去,她顿住片刻,许是知道林星和陆惊洵还不打算行动,她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声从屋内传出来,本在院子里的孩子们如同被触发了体内的某种机制,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玩具,整齐有序地从低到高排成一队走进屋子。
那架势把方一迟看楞了,他咂舌感叹,说真怀疑他们专门练过。
林星和陆惊洵暗暗使眼色,也起身走,方一迟急忙道,“诶,我真打听到了有用的东西,你们不想听吗?保证对你们有帮助。”
陆惊洵悠悠道,“你爱说不说。”
方一迟眼巴巴望向林星,“夕姐……”
林星:笑一下算了。
“行吧,”方一迟屁颠屁颠地追上两人,像个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的傲娇小狗,“看在你们这么迫切地想知道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
林星抬手遮脸,挡住方一迟的目光,“我现在不想听。”
方一迟跺脚,“你必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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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依旧是一片死寂,只偶尔传来夹菜时筷子和瓷碗摩擦发出的细碎的声响。
他们怀疑这里的孩子生性就不爱说话,因为至今为止,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过任何一个孩子说话。
放在办公室内的资料上显示,这里的孩子刚来到这里时,有些还是爱说爱笑的。
只是当他们满怀期待地等待自己的家人来将他们接回去,得到的却是遗忘的时候,他们便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
林星低着头,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饭,她的记忆力向来不错,能过目不忘,她在脑海里回想着每个孩子信息表上的内容,但她始终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信息表上对孩子们初来幼儿园时的情况概括得很简单。
短短几行字,无非就是家长由于个人原因,暂且将孩子委托给托儿园进行管理,等到合适时机就将孩子接回。
林星看向旁边的桌子,人群中,明杰与其他人一样默默地吃着饭,他的眼神总是无辜而忧郁。
她记得表上写道,明杰是六岁时进的托儿园,到现在十六岁,整整十年,他待在这里的时间比任何一个孩子都久,所以也最为孤僻。
林星和陆惊洵想过,或许昨天晚上除了明杰,还有别的孩子出了宿舍,也正好看到了些什么,所以他们可以另寻蹊径,而不必在明杰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们马上否定了。
方一迟说他从园长的口中打听到,这里的孩子很乖巧,也很守规矩,休息时间他们是不会随便出宿舍的。
特别是昨天晚上他们到来时,孩子因为怕生,他们进宿舍的时间都比往常早了许多,更别说明知有外人的情况下,他们会无缘无故出来溜达。
所以林星和陆惊洵又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上,因为莫如意的前车之鉴,他们明白,若是想要从明杰嘴里问出真相,就必须找到方法让他敞开心菲,一旦用错方法,他们怕是永远撬不开他的嘴。
又或者,他们可以忽悠他们当中好骗且没经验的新人来一次情景重演,再找人暗中在现场守株待兔,从而知道真相。
只是随便害人的行为是不道德的。
林星已经吃完,她离开位置,客厅边缘上还有剩余的红色胶椅,她就随便找个角落坐下,暗中观察目标。
林星百无聊赖用手支起脑袋,正想着办法,这时陆惊洵悄无声息地也坐在她的身侧,他用手肘轻轻撞她一下,他小声道,“你觉得,待在这里的孩子,最渴望的是什么?”
“回家?”林星抬眸,又自我否定地摇摇头,她反问道,“你觉得园长是个怎样的人?”
陆惊洵思考片刻,“是个好人吧?你还记得办公室里贴在墙上的那些画和那幅狗爬字刺绣吗?”
“那些东西底下有署名,都是出自这里的孩子之手,那些画虽画风奇特,但内涵却是有的,你仔细瞧就会发现,画中的内容无不围绕着托儿园的生活和园长进行绘画,画中的主人公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林星说,“你说的不错,孩子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虽然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但通过画作也能看出,园长视他们如己出,他们喜欢这里。”
“我刚才就在想,若是站在他们的角度,盼望越久,失望越大,一边是冷漠的家人,一边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他们无微不至的园长,在这种情况下,当他们突然收到可以回家了的消息,他们会怎么想。”
陆惊洵不由得将手放在膝盖上,他微笑地看着林星,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林星说,“被遗忘得太久的人,对所谓的亲情怕是早已麻木,相对于能回家,我觉得他们是更愿意留在这一方小屋里。”
林星恍然大悟,她仔细想着,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我知道怎么做了。”
陆惊洵只是笑着,林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她瞬间收回笑容,对陆惊洵道,“你不问我?”
陆惊洵看着她,似是又委屈又高兴,他说,“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林星语塞。
“难道,”陆惊洵眼巴巴道,“你是打算跟我合作了?”
林星:……
“你好像很纠结于合不合作这个问题,”林星说,“找补票是所有人的事,其实为了活命,每个人应该都想尽快找到补票,就像你也会和韩华共享信息,所以合不合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惊洵摇头,“这不一样,我所说的合作,不仅是信息共享,而且要互相坦诚,绝不背叛对方。”
林星默默往旁边侧身主动拉开距离,她一本正经调侃道,“朋友,你识人就靠直觉,但你的直觉似乎不太准,我不坦诚,也无法保证会不会背叛别人。”
陆惊洵胸有成竹道,“我的直觉是否可信,这是我的事,你要思考的是,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没等林星拒绝,陆惊洵先她一步道,“当然,你不必一口拒绝,你可以慢慢观察和考验我,直到你认为我值得信任。”
陆惊洵双手举到胸膛前,交叉摆出一个“拒绝”沟通的手势,将林星想要说的话全部挡了回去。
这边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指针和分针重叠,指向十二点的位置,清脆的钟声在厅内回响。
园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轻声细语道,“孩子们,该休息了。”
孩子们不管吃没吃完,都纷纷离桌,他们总是排成一队才行动,无论是吃饭还是休息。
作息表上写道,为了保证孩子们拥有充足的睡眠和健康的体魄,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三点是午休时间,下午三点至傍晚六点是作业时间。
所谓作业,包括锻炼课程和兴趣文化课,其余的没有详说。
而作业结束又是吃饭和洗漱时间,然后就是回到宿舍晚睡。
孩子们的一天都被规划得明明白白,要么自由,要么束缚,林星初见此作息表时,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她说不上来。
后来她想,或许是为了保证孩子们有自己的空间和有学习的时间,所以将一天分为了两半,虽然割裂,但能满足需求。
望着孩子们上楼的背影,陆惊洵惋惜道,“看来只能等他们醒来再找时间问了。”
两人互视一眼,抬头看去,桌面上只剩菜和汤的残渣,众人蔫蔫坐在原处打哈欠。
说实话,不仅是他们,林星一晚也没睡好,早上早起就算了,还得被卫生间那血腥的一幕吓个半死。
陆惊洵便建议道,“现在我们无事可做,上楼休息,总不会也违反规则吧?”
莫如意呛他道,“谁知道,现在规则都没搞清楚,你还有心思睡?就为了贪那一觉,万一真就违反规则了,我们岂不是要团灭?”
“我保证,绝不会团灭,”陆惊洵故意停顿一下,他竖起三根手指,并拢起来作“发誓状”,然后微笑礼貌道,“我们都去休息了,就算是违反规则惨遭毒手,不还有你吗?因为你不休息。”
莫如意听出了陆惊洵在阴阳她,但这并没有把她气到,直到陆惊洵和林星起身往楼上走,疲倦的众人纷纷跟上,莫如意气得险些没原地爆.炸。
莫如意不满道,“陆惊洵,我哪得罪你了,你非得跟我作对?”
陆惊洵头也不回,波澜不惊道,“没得罪,没作对,顺从民意罢了。”
莫如意只觉得胸闷至极。
韩华看不下去了,他朝仅剩的跟在莫如意身后的人挥挥手,说道,“都是自己人,弄清规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休息就休息吧……”
莫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