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方一迟嚼着嘴里的大海参,仿佛对那极其诱人的彩头毫无兴趣,他摇摇头道,“这海参不够新鲜,味道一般啊。”
许晴显然已经被金子吸引住了,她的眼睛一亮又一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按捺不住摇着方一迟的手,激动道,“诶,在这里赢得的金子能拿到现实去不?”
方一迟波澜不惊,“自然不能,就好比你在梦里捡到的钱,能落在你现实的口袋里不?”
许晴听后,瞬间蔫了,她无比心痛道,“真该死,见着就在眼前,却得不到,这与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方一迟“啧啧”叹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小财迷,不过嘛,钱乃身外之物,钱多钱少,够用就好。”
许晴:不够用。
“更何况,你看那些五大三粗的男的,你喝得过哪一个?”方一迟津津有味地抿了口茶,目光落在院落那头的泱泱人群中。
“切,瞧不起谁,我出了名的不醉翁。”许晴反驳道。
方一迟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光明正大地将她桌旁的酒拿到他那头去,“你可使劲吹吧,就你这瘦了吧唧的样,可别因为酒误了正事。”
许晴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辩解,她转而看向新房那头,低声说,“不知道大林子他们怎么样了,还是感觉他们那边好玩点,刺激。”
方一迟默默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不必担心他们,我们也有我们的正事。”
与此同时,新房那边的后窗被林星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确认无人注意到这里,便把手撑在窗台边上,一个跨越式腾空利索翻到了屋子里。
毕竟此时新房中只有映月一人,纵使林星再轻手轻脚,还是不免发出一声脚落地后的闷响。
映月也是个敏感的,她一听见风吹草动,便紧张兮兮地拽紧了自己的喜服,她带着颤音问道,“谁在那儿?”
她的红纱还未揭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稍稍探了探脑袋,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根据小镇的习俗,红纱只有夫君才能揭,否则不吉利,说是往后新人的日子会出现诸多变故和不顺。
映月是不敢私自揭下的。
林星这下大胆了些,她走到映月面前,随手捞来屋内的梨花木椅坐下,趁着映月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朝后窗使了个手势。
“你是谁?”映月再次问道,她接着说,“若你是走错了,门在我的正对面,出了门一直走就能回到摆宴席的小园。”
“若你是想趁机讨点银子细软,窗台边的柜子里有,你可自取,我没看见你的脸,你大可光明正大离开,我亦不知有人来过。”
林星笑了一下,显然对映月此种做法感到惊奇。
她懒洋洋地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到了,她把东西拿出来,一把丢在了地上。
距离映月不近,但能叫她低头就看见。
那是他们特意顺来的匕.首,以免映月不配合,它能用以震慑。
映月显然吓了一跳,林星这才漫不经心道,“映月姑娘不必担心,我此次来,不为钱财,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听见不是贼人,映月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有些疑惑,依旧用细软的声音问道,“你认识我?”
林星说,“不算认识,听过姑娘芳名罢了,你只需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映月沉默了,没有恶意突然丢把匕.首过来,是为了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吗?
她似是在努力想对策,片刻后,终是放弃,而顺着林星的话道,“你想问什么?”
林星没料到映月竟如此好说话,她稍稍坐直身子,努力透过红纱想要看清她此时的神情,可惜她什么也没看见。
林星便说,“那就从你和梁先崇是怎么认识的说起,包括他的性子,你们之间的关系,事无巨细,你都要告诉我。”
映月显然有些慌张,她拽着喜服的手又收紧了。
她不明白来人的目的,却也不敢不回答,她支支吾吾道,“我不是小镇的人,我是在京城认识的先崇。”
映月脑海中的记忆线不断往回拉,一直拉到遇到梁先崇那年。
据映月交代,当年,也就是一年半前,她遇见梁先崇时,梁先崇还是个穷小子,独自一人前往京城谋生。
可那京城是个什么地方,他一无才华技艺傍身,二无容貌惊人,在纸醉金迷的京城里,他不过是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空有妄想却无能力。
映月语气激昂,仿佛心中积怨了不少委屈,唯有此刻才得以倾诉出来。
“但是我也没脸说他什么,因为是他,是梁先崇不顾性命出手救了我,没有他,现在我恐怕已经成了哪个不为人知的阴暗府邸里低贱的婢子、任人凌辱的小妾……”
原来,映月的原生家庭并不富足,父亲年迈,靠着收泔水挣碎银为生,母亲腿脚不好,只能干些粗针线活,可即便拼命干,还是无法养活她和两个弟弟。
他们生在京城,除了京城无处可去,原本家中还有几亩良田可以种粮食,勉强解决温饱,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映母老来得子,又是双生子,生产时难产了,险些丧命,是映父倾家荡产,下血本买药材请郎中,这才保住了他们母子仨。
而他们家也因此从贫穷变得更加贫穷。
她是家中长姐,比两个弟弟年长十多岁,等到她两个弟弟大了些,花销就更大了,而映父映母年纪摆在那,显然有心无力。
“为了养家,我便四处寻活干,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我都干,可是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映月突然哽咽起来,她极力掩下情绪,带着哭腔说道,“那年二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连连吐血,郎中说这是中毒了,他无力回天,除非能寻来十年开花、十年结果的回生果,可我们哪里能寻到这么珍贵的东西。”
“后来四处打听,得知一山中隐者那里恰好有偶然得来的回生果,我便去求,那人说要十两金,十两金,对富贵人家来说不是难事,可对我们连锅都揭不开的家里来说……”
去抢吗?怕是还没抢到人就先被抓入地牢等候发落了。
去借?京城的高利贷利滚利,这一会救了二弟的命,来日怕是全家活不成,一旦迈出这一步,这便是个无底洞、死循环。
映月顿了片刻,说到那隐者惯爱云游四海,故而不接受赊账,但他给了她两个建议。
要么借十两金,要么让她卖.身入府换取金子,从此她终身为婢,她弟弟便能活。
“为婢者,不仅要洒扫庭除,若是主人有那方面的需求,做婢子的,还得有眼力见,无论主人做什么,都不得违抗,能做到的话,以你的姿色,我为你引荐,凑够十两金是分分钟的事,若是运气好,还能做个填房妾室,荣华富贵少不了。”
若做不到呢?
她的弟弟就是死路一条。
“后来,心灰意冷之际,我在山中偶遇采药换钱勉强维持生活的先崇,得知我的遭遇,他万分同情,当即想法子从隐者手中骗来了回生果,我的弟弟得救,但他却被打个半死。”
“我细心照料,直到他完全好了,其中开支皆是我亲手挣来的。”映月深深叹了口气,“便是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大的恩情,总是要报的。”
林星不解,直截了当道,“报恩就非得以身相许?恩情不是爱情,报恩有很多种方式啊。”
映月说,“可那时,先崇说心悦于我,我心中……对先崇亦是倾慕的,所以就从了他。”
林星扶额,她没有多加评判她的选择,而是问道,“后来呢,梁先崇回到小镇,凭借浮光纱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贾,他的浮光纱织染配方哪来的?”
此问题一出,映月肩膀一耸,神经显然紧绷起来了,但因为红纱遮住了她的脸,叫林星看不出她此时的神情。
映月坚定道,“配方是先崇独创的。”
“独创?”林星质疑道,“可我怎么听说,梁先崇不会织纱,也不会染纱,一个连基本织染技艺都不会的人,又怎么能织染出如此闻名的浮光纱?”
映月支支吾吾,改口道,“他虽不懂织染,可他的色感是极好的,浮光纱的调色染料便是出自他手。”
“只是,我亦参与了调配方,应该说,浮光纱部分重要的织染流程是经由我手,他只负责打下手。”
“可他不让我同别人说这些。”
林星对此不予评价,她追问道,“按照你刚才所说,你家中贫困,大部分时间你都在干脏活累活,那么你这如此出众的织染手艺,又是从何得习来?又或者,是你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此言一出,映月整个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可她依旧极力忍耐着。
她语气冷了几分,不卑不亢反问道,“无师自通,难道不行?还是说,只因我出身卑微,所以无师自通于我而言,才显得如此不可能?”
林星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羞愧或恼怒,因为她自始至终没有表达出任何看不起她的意思,她只是在正常地询问。
林星转移话题道,“说说现在,你和梁先崇是什么情况?似乎不像传闻中那般恩爱啊。”
映月难以启齿,只敷衍说道,“他挺好的,浮光纱配出配方后,先崇在京城试过水,效果不错。”
“但京城繁华,遍地黄金,终究难以施展拳脚,我又得知先崇的故乡正好是个织染之乡,所以再三考虑下,我决定随先崇举家搬来小镇,正式经营织染坊。”
“后来,不过是生意大了,要操心的事情自然多了,偶尔心烦意乱,对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无微不至,这是人之常情吧,况且,我甘之如饴,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操心。”
林星点头,并不反驳她,她紧紧盯着映月,又问道,“你,或者你们,认识云织吗?”
此问一出,映月的手显然死死拽紧了,或许是早有准备,又或许是真的不认识,她坦然道,“我并不认识,至于是不是先崇生意上的伙伴,或者是哪个钦慕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额,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星陷入思考,难道那简墨画只是巧合?毕竟那简墨画上的轮廓模糊,仅仅一颗不知道是故意点上去还是手抖了滴上去的媒婆痣,的确难以说明画上的男子就是梁先崇。
“行,最后一个问题,”林星没有过多纠结,毕竟纠结无用,想要知道答案,还得自己去找,她继续问道,“你们才回来一年,就混得风生水起,怕是有很多人羡慕着,这其中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映月摇头,“没有。”
林星说,“确定?梁先崇在生意上,生活中,也是一个没有?”
“你有完没完?”映月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她没了最开始的软弱,转而变成质问的语气,“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星对她的质问不甚在意,她稍稍往后靠回椅背,指尖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似乎在理清其中的逻辑。
没有仇家。
如果不是仇家所为,那么杀害他们的无脸女,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人取乐?
若真如此,为何时间上偏偏是他们回来小镇一年后的成亲之时,而此前小镇多婚嫁之事却风平浪静?
只是巧合吗?
本来林星还想在他们遇险之前多了解些无脸女的信息,现在看来,映月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得罪过谁。
甚至从她的阐述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无脸女这号人物。
要么是她心思过于缜密,刻意隐瞒还能做到滴水不漏,要么,无脸女的出现和杀人是个等待他们破解的迷题。
梁家、浮光纱、凭空出现的无脸女、剥皮挖心……
这下线索又断了。
或者说,这下线索正在来杀他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