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心念从卧室的窗望向楼下,见到那个黑影还没有离开,唇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点太容易了。
手机传来的消息震动,看到那个熟悉的对话框,里面是许骁自顾自的回家报备,她只是看了两眼,便扔到了床上。
猎物到手的太轻易,反而让她没了想要拆吃入腹的**。
*
第二天午休刚起,前公司那边就打电话叫她去公司。
人事那边该走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现在就剩让她去公司走离职程序,找几个领导签过字,她的离职手续就可以交到总部走流程,再用上不到十天,就能拿到离职证明了。
她虽然没有工作几年,但成绩优秀,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领导对她很赏识。
她离职的时候,她的直属领导还在外地出差,现在刚回来就得知她要离职,也是不停的出口挽留,甚至提出了加薪。
卫心念笑着拒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领导得知她的规划后,才发现这个姑娘只是看上去柔和,野心却不小,最后只能无奈地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财务给她结算过后,最后一个月的薪资也到了她的卡上。
过往几年,她总是习惯把每个月的工资大头存起来,小头精打细算的花,哪些钱用来交租,哪些用来吃饭等等。
这最后一个月的几千块她忘记算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反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使用了。
来到银行,她原本想着存起来,但想到她这几年的定期存款马上到期了,刚好可以在年前缴上学费,出国在即,现在再把钱存起来也没了意义。
对着银行的自助设备,她把钱转到了另外一张卡上。
是她姥姥的银行卡。
钱转到账,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座机号码。
电话没有立即接起,听筒里传来冰冷又有些微颤的“嘟”声,每一声都扣在她的心弦上,让她的心绪无端紧绷。
她自小就没有见过父亲,从小到大,整个家里就只有姥姥和她的母亲算是亲人。
在她的记忆里,上初二前,她们三个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
那间房子在小县城的角落,年头比她都久,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是常有的事。
那间老房子只有一间里屋,厕所和洗漱的地方都是公共区域,屋里一张床,却要挤三个人,卫心念每夜睡醒都是腰酸背痛。
还小的时候,她最讨厌冬季,每到这个时候,屋里湿冷湿冷的,早上起来洗漱时,屋外的洗脸池总会结一层冰,冷水洗完,手和脸都冻得红扑扑的。
冬天夜里的寒风总是呜呜的呼啸,她总觉着屋外站着一只野兽,随时会将房子吞入腹中。
后来遇上了拆迁,她才搬进了一处像模像样一些的楼房里,不至于每年冬天脚底被冻出冻疮。
姥姥的视力不好,用不明白手机,到现在也只是使用座机联系,她很害怕接通电话的人不是姥姥。
还记得几年前,她工作第一个月的时候,发工资那天,她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本想讲讲自己工作遇到的事,可电话接起,却不是姥姥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人的嗓音有些沧桑,像常年抽烟的烟嗓,夹杂着北方腔调,说着让人难以启齿的粗俗话。
而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虽然有“妈妈”,但真正对她好的,只有她的姥姥。
她的母亲很怨恨她,因为她是个女孩。
生母认为,都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连累的她被生父抛弃,也因为生了她,没有男人再愿意要她。
所以在卫心念初中还没有上完,生母就抛下她去了外地,直到大学毕业她才又出现。
虽然她对“家”没什么感情,但是姥姥是从小到大对她唯一好的人。
会偷偷给她买从没吃过的糖,在她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替她出头……
生母消失后,她原本是想要辍学打工的,是姥姥说再苦也要上大学,上了大学才不会像她们这样命苦。
于是年过六旬的姥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种菜卖菜,起早去早市为了几毛钱和人吵的脸红脖子粗,也不放过路边的矿泉水瓶,钱是一毛五毛的赚,不知道要赚多久,才攒出她上大学的学费。
后来她被海大全奖录取,姥姥也只是说:“崽崽拿着用,姥姥才放心。”
对她来说,家不一定要完整,只要有姥姥在就足够了。
嘟声戛然而止,是对方接通了。
她等了几秒,对面没人说话,她下意识扣紧了手指,试问道:“姥姥?”
对面的人连着答应:“哎哎,是崽崽啊,今天怎么没上班呐?”
听到对面是姥姥的声音,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扬起笑意,道:“姥姥,我今天放假了,刚好发工资,我给你打了点钱,你记得取出来拿着买点好吃的。”
“你这丫头,又不听话了,姥姥不是说过,姥姥有低保,用不着你这……”老人顿了顿,叹了口气:“你给我钱,叫你妈知道了,到时候又要拿去耍了。”
“她不在家吗?”
卫心念没说是谁,老人却心知肚明,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无奈:“早上一起来就出去打麻将了,一直没回来,别提她了,你妈要是有崽崽一半乖就好了。”
卫心念一直不安的心这才放平,道:“姥姥,我和邻居叔叔打好招呼了,你让他帮你把钱取出来,这回你藏好了,我让他顺道给你买些吃的。”
老人家都不愿意麻烦旁人,推脱了半天才被她说服。
上大学的时候她在外地,老人一个人在家,她放不下心,所以一直和邻居有联系,工作后平时也会发点红包让他帮忙办事。
这次她给他打了一百块作为酬劳,让他帮姥姥取钱买菜,100块在她所在的大城市不算多,但在她原来的小县城这也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比很多当地人一天的工资都多,这样做虽然花了点钱,但两头都不亏欠。
“崽崽,今年过年回家吗?”电话那头突然问道,老人的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
“她在我就不回去。”
“姥姥想崽崽了,姥姥老了,也没几年活头,就想着多见几回崽崽……”老人的声音含糊,带了些许颤抖。
卫心念这才意识到,算着年头,她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
工作第一年的除夕,那是母子二人时隔六年再见。
有时候记忆相隔太远,会模糊过去所受到的伤痛,甚至让她忘了人的本性难移。
那次她甚至想过,能在除夕夜和妈妈冰释前嫌。
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直到开门的一瞬间,她的美梦碎了。
头烫着时髦大波浪,指甲留的比她还长的女人对她冷嘲热讽,一句“白眼狼还知道带东西回来”,让她想了一路的话一瞬间梗在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除夕夜,阖家团圆,屋外鞭炮起舞,一墙之隔,她能听到隔壁邻居欢声笑语。
她坐在饭桌上,看着女人一杯酒下肚,像是初中时那样,抱怨生了她多倒霉。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反驳的话,也不记得她骂了自己什么,只记得女人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桌子掀翻,锅碗瓢盆撒了一地,快七十的老人跪在地上求女儿少说两句。
尘封了那么多年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她想起了许多个被指着说她是赔钱货的瞬间,这个家还是那样不堪,一样的鸡飞狗跳。
那次被赶出家门以来,她给家里按时打钱,却再也没踏入那个家门。
回忆闪现,她的心想被塑料袋闷住一样,口鼻都忘了该怎么呼吸,窒息感让她心跳越来越快,直到后背开始抽痛,她才如梦初醒般深喘了几口粗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和以前一样提议,声音多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姥姥,这次来我这里过年吧?”
不出所料的被拒绝了,姥姥的腿脚不好,平时走路都要拄拐杖,很抗拒出远门。
挂了电话后,她顿感无力,她已经很久没有让自己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走出银行,漫无目的的在十字路口打转,直到微信传来通话铃声。
她像一只充满戒备的刺猬,身上每根刺都立起来,打开手机后,发现是许骁传来的电话。
犹豫片刻,她接通——
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了两秒,对面才传来熟悉的声音:“晚上有空出来玩吗?”
“去哪?”她声音有些恹恹。
“喝酒,人多,热闹。”
她心里一团乱麻,没多余心思应付男人,于是淡淡道:“下次吧,今天想早点睡了。”
对面微不可查的轻笑了一声,“好,下次一定来,好吗?”
才见过一次,就想约她出来喝酒,也太过心急了,这种感觉很不喜欢。只是一念之间,她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再说吧。”
挂断了语音,看天色微暗,不知不觉的就度过了一个下午,小巷的酒馆已经亮起招牌。
虽然不想和男人喝酒,她给李梦发去消息:【出来喝酒吗?我请】
李梦几乎是秒回:【你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李梦对她家里太熟悉了,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其他理由。
卫心念指尖微顿,随后打出:【没有,只是无聊了】
现在这个点是大城市刚下班的时间,李梦刚从公司赶到咖啡店帮忙,看着自己手里还没做完的工作,有些为难:【如果你难过我立刻过去陪你,要是无聊我晚点再去找你,好不好?】
【不急,等你】
发完消息,她鬼使神差的走进了一家消费不低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