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揽格是半夜才到的家,回去之后就滚到了那堆破烂的被窝里面,看的谢九直皱眉,他原本想将卫揽格拖出去洗澡,但那时卫揽格已经将自己裹严实了,
谢九动静又不能太大,卫揽格住的地方也很破,且一个房子里睡了好几个人,都在地上随便铺了毯子,卫揽格住在墙边,谢九上前碰了碰墙,一手的寒气,卫揽格伸出一个脑袋,犹豫地想,要不要拉他一起睡觉。
谢九就已经先一步出去了。卫揽格看着谢九飘出去的背影,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一手的脏污,又四下看了看睡熟的人们,便又把脑袋缩回了被窝当中,
还是第二日找个有水的地方洗干净好了。
第二日,他是被旁边人的呼噜声吓醒的,那时天刚蒙蒙亮,已经有人穿衣服了,那人的媳妇儿还探出手拉了早起的人一下:“起这么早,反正也不好活,多睡一会儿吧。”
男人咒骂了两句,又跟着倒下了,卫揽格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站起了身子小心地出了门,早上天凉的彻底,卫揽格咳了一声,又将手握拳放在嘴边忍住,这才往外张望,见不到谢久,他心下有微微失落,但他并不觉得谢九会走,
卫揽格捂了捂肚子,又伸手摸了摸那块玉佩,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去寻找水源了,
罗丰村位属大雍南关,是近关的一个小村落,若在盛世还好,但时值乱世,虽有帝王,百姓却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更何况像他们这种远在边关的,饿肚子简直是家常便饭,
原本卫揽格是要被抓去充兵的,那年浮度之战打的惨烈,柳老将军十万兵损了一半,不仅没有收回被栾国占领的土地,反而失了性命,大雍元气大伤,同其又签署了多条丧权辱国的合约,这才止战,
且大雍朝廷声色犬马,偏安一隅,朝中多是主和派,虽然那些主和派被清流文人与一些铁腕将军们攻击,但卫揽格却成了那主和政策下最受利的人,他暂时也不用被抓去当兵了,
被抓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大雍差不在兵马,而在将帅良才,他回想起浮度之战,数千万的大雍百姓不要命的往前冲,
前是要命的敌人,后是自家的刀锋,退是死,进亦死,柳老将军或许是想效仿历史上的背水一战,然而那想法太空泛,临到了头,将士们死的死,残的残,衰气弥漫军帐,他也在战场上被乱箭射死,
就两个字——难评。
不过这些卫揽格都不太关心,他眼下就是个市井小民,穿衣吃饭才是他人生头等大事,
不过,今日他这头等大事里又添了一条,洗澡。
他叹口气,好不容易从爱干净变成了脏脏鬼,现在又要变回去,他呼吸几下,循着记忆里的水源处走去,他记得走过三棵大柳就是,那里的水会比较干净一些,只是没想到刚过了一棵大柳,他就看见一个大胖子站在石头上瞎比划,还说自己昨夜里看见了鬼,
卫揽格跟着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颇为不屑,毕竟这位体型庞大的“大肚”兄杜菜菜是他们村中一霸,
吹牛一霸……
以前卫揽格还跟他比过吹牛,无一例外,卫揽格比不过他,究其原因便是卫揽格实在做不到他那般没脸没皮的夸张,他不屑地白了那胖墩一眼便要离开,
杜菜菜却先发现了他,跳下石头就冲出人群朝他跑了过来,卫揽格皱着眉头,还有些怕他这体格扑倒自己身上让自己被压死,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杜菜菜将肥大的胳膊搭在他的后脖子上,仿佛不觉得他脏一般,
他嘚瑟道:“你有没有见过鬼?”
卫揽格心想:见过啊,还和鬼一起走过。
杜菜菜大概情商极低,根本看不出卫揽格不乐意的脸,他动了动胳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站着,几乎将半身的重力全压在人身上,卫揽格踉跄一下,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肉,看着那肉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动了几下,他忽然有些馋了,卫揽格许久没有吃过用火烤下来的肉了,
他出神地盯着杜菜菜的胳膊看,
杜菜菜浑然未觉,还十分高兴地说:“我杜菜菜受天庇佑,双眼一定有……哎呦卧槽,你干什么!啊松口啊,快松开!”
卫揽格一口咬住了他的肉,还在牙底磨了磨,疼得杜菜菜直叫唤,旁边的人见了,本想上去将两人分开,后来看见卫揽格唇边的血水之后,也馋上了杜菜菜一身的肥肉,
有个人道:“你有好多肉哇!”
杜菜菜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看着越来越多人流起了口水,他终于怕了,伸出另一只手就想拍开卫揽格的脸,却被卫揽格用右手擒住,他低头一看,卫揽格眼里像是有极大的风暴一样,那一眼的情绪过于复杂,杜菜菜下意识的扭过头去,又猛地扭了回来,
他娘的,再不阻止今日他杜菜菜就要死在这了,他暴呵一声,抬脚便要踹去,却下盘不稳,带着卫揽格一并摔了,不过好歹胳膊从人嘴里解救了下来,他都顾不得看那不停流动地血,转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边骂道:“操,几辈子没吃饭了,这也馋。”
“饿死鬼吧!”
卫揽格没有说话,他伸手碰了碰唇边的血,食指便被染红了,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到身旁的人都离开之后,卫揽格才眨了眨眼睛,吐出了口中的碎肉渣子,他也不嫌恶心,就这样盯着又看了一会儿,
那碎肉裹在硬硬的泥沙里,像是在控诉卫揽格他那要命的面子怎么还没丢尽,是世道不够乱,还不够饥饿吗?
卫揽格沉默地站起了身,他用手蹭了蹭身上的赃物,心想:何必变呢?
他沿着原路返回,看着路边又倒下了几个人,然后倒下的人被其他人探了探鼻息,死的便被人瓜分掉,这已是罗丰村众人都默认的法则了,
之前有一次,有一个人倒下了,当时鼻息微弱,为其探鼻息的人又多日未食,早已饿的头晕眼花,那人最后便在意识稍微清醒但不能动弹的时候被人生生的砍成了几段分了,卫揽格当时还小,就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看着大锅水汩汩沸腾,鼻尖飘着的肉香味令人向往,然而心里却止不住的恶心,
直到如今,他已能面不改色的面对一切,甚至能爬去乱葬岗吃死人肉,只为了一个活着。
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其它地方,一年前战火连天,整个边关都是如此惨境,一年里他也外出过,到最后都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卫揽格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那些毫无意义地东西,怎么就能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在日渐痛苦的岁月里越来越深刻呢?
他想不通这个道理。
又觉得,这个世界存在本来就挺没道理的。
等回了家,里面的人都出去觅食了,谢九已经回来,还坐在了他的褥子上,卫揽格沉默地走过去,蹲下身子蹲在了谢九的长腿边上,谢九挑了挑眉:“被人欺负了?”
卫揽格摇摇头。
谢九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有血。”
卫揽格道:“不是我的。”
谢九点点头,指了指墙边,示意卫揽格去碰,卫揽格从他腿上越过去,伸手摸了摸,眼底诧异:“热的?!”
他还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太冷了呢,谢九晃了晃腿,有些欢快地说:“是啊,忙了半个晚上呢。”
卫揽格哑声,谢九看他身子忍不住地朝那墙上靠,他嘴巴牵起一抹笑意,兀自道:“哼,也就帮帮你这些,可别想着让我帮你杀人……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我谢九可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其实杀人,他也是做不了的,因为他根本碰不到除卫揽格之外的别人,他的实物也只能给卫揽格,但也是有限的,不过他这话说的是真心话,
卫揽格微微一笑,背对着墙坐下,他的脚尖蹭在谢九的裤腿上,二人在尘灰里遥遥相望,卫揽格说:“放心,不会的……”
他轻声问:“是久还是数字九?”
谢九觉得他语气温柔地不像话,他瞪了瞪眼,又摇了摇脑袋:“数字九,我在家里排行第九。”
卫揽格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