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惊恐哀求的脸,还有一双伸出窗外的手。然后,是灰色水泥地上炸开的血花,洇湿了蓝白色的校服。
罗烟把自己看到的场景共享给了楚暮。
那血花那么真实,明明是从楼上看到的,却像是绽开在眼前,占据了所有视线。
楚暮转头看了一眼罗烟,眼睛似乎被那朵血花染红。
“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你了,你是那个把学生推下去的老师!”
眼前这个女人身体一震,连连向后退:“不是的,不是我!”
楚暮神情一寒,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们这不接你这种人的单。”
女人还是没有走,只是蹲在空地上呜呜地哭泣。哭声闷在口罩里,轻轻的,就像在低吟。
罗烟看着眼前这个人,又伸出了自己的手,可是最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他把楚暮拉到一边,和他小声说:“我觉得事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可惜我现在法力不够,探不出其他记忆。”
“什么叫不是那么简单,你是鬼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叫孙华雪,她为了自己孩子的出国名额把一个学生推下了楼,都上新闻了。”
罗烟皱着眉头,楚暮攥紧拳头。
“我一开始也觉得网络上所说可能有假,但是刚刚那个第一视角,杀人凶手不是她是谁!”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双手不是推他下去,而是想拉他上来呢?”
罗烟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暮。楚暮听完后一震。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放缓语气说:“那也不能排除她就是真凶的可能。”
罗烟听楚暮讲着,眼睛不经意向着孙华雪所在的方向一瞥,突然变了脸色。
“她人呢?”
“什么?”楚暮循着罗烟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神情也变了。
“她刚刚不还蹲在那哭吗?”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分开去寻。罗烟往河边跑,楚暮往树林钻。
手电筒狭窄的光束只能照亮一小片路,楚暮尽力地四处搜寻着,却只能看到漆黑可怖的树叶,听见低沉瘆人的猫头鹰。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在楚暮脑海响起:“快来河边。”
山谷成河,这一条河就在鬼屋后面不远处,漆黑平缓,看不见河底,连条鱼都没有。幽冥桥下的河水就引于此。
楚暮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河边,见到罗烟就灭了光线,快步走向他。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罗烟身边还有一个人,头发湿漉漉的,衣服在浸泡过水之后颜色变得更深,重重地向下坠着。
“怎么回事?”楚暮出声询问守在旁边的罗烟。
“她刚跳河了,我捞上来的。”
说着,罗烟又低下头看着孙华雪。孙华雪正好也在看他,两人一对上眼,孙华雪立马把头低下去,埋在双手臂弯里。
“她这是,想自杀?”楚暮虽然是在问罗烟,心里却已经有了判断。
罗烟没接话,只是对着楚暮说:“先把她带回去,我们这不能出人命。”
楚暮点点头,蹲下身想把她拉起来。谁知孙华雪自己站了起来,脸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痕。
“不必,既然你不想接待我这个恶人,我也就不叨扰了。”
“等等,是我刚刚冒犯了,我向你道歉。”楚暮诚恳地九十度鞠躬,拦住了孙华雪离开的路。
孙华雪也停下脚步,看起来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楚暮看看表,离天亮只剩不到一个小时。她又看看孙华雪一身湿衣服,山里夜晚寒凉湿气重,这样下去估计会感冒。
“今天剩的时间不够,而且你衣服也湿了,不然明天再来,我给你留一个位置。”
孙华雪似乎有些纠结。
“你这有住的地方吗?我可不可以就在这待到下一个晚上?”
楚暮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罗烟就抢了先。
“没有,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说完他双手做牵引状,孙华雪就控制不住地跟着他俩离开了河边。
楚暮和罗烟站在了鬼屋门口,目送着孙华雪离去。孙华雪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慢慢地把自己的脸重新遮住,消失在道路尽头。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罗烟双手背在身后,还是保持着远眺的姿势。
“就是觉得,要是一个母亲真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去残害别人的孩子,那她是不放心就这么扔下孩子自己去死的。”
楚暮转过身,伸手一勾勾住了罗烟的肩。
“走吧,今天提早下班。”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一个虚影追着孙华雪的方向离开了。
楚暮没有在意,照常送走了众鬼回到休息室,不过,他自己却没睡。
他枕着自己的手掌,看着顶灯旁扑飞的飞蛾,开始思考属于孙华雪的剧本。
“如果她的恐惧真的源于没能救上那个男孩的话,我是不是得扮演那个男孩被她拉上来啊……”
楚暮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黄昏。他打开门想去外面溜达一圈,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我c……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来人正是孙华雪。
“在家呆着烦就提前来了。没有耽误你什么吧?”
孙华雪细声细气的,口罩帽沿没有遮住的地方,是青黑的黑眼圈。
楚暮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耽误了,不然你先回去吧。
“没耽误什么,你先进来坐一会。”
楚暮让开身体让孙华雪走进来。
孙华雪谨慎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体并没有因为坐下而放松下来。
“你在这不要出去,我去处理些事情。要是你自己跑出去了,那别怪我恕我不做你这桩生意了。”
孙华雪点点头,终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一头如瀑长发披散而下,衬得坐在那的身影更加的渺小无助。
楚暮走出去锁上门,把钥匙拔了揣身上,迈步走进了鬼屋。
“待会那个你们就不用吓她了,直接就在幽冥桥这集合,演学生。”
小鬼们七嘴八舌交流起来。
“学生?我们不会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啊?”
“就是啊,再说,我们现在这样子,也不像学生啊。”
楚暮一吹骨哨,所有鬼都停止了喧哗。
“我现在就烧一些纸校服给你们,一会儿你们换上,就在这片区域来回走动,打闹一下就行。”
楚暮把红灯笼放到一边,擦着一根火柴。橘色的火光只出现了一瞬就变成了诡异的蓝绿色。楚暮用一只手拢住微弱的小火苗,点燃了脚下的一沓纸校服。
“我去,这是校服?也太丑了吧!”
每个鬼手上都出现了一件,就是剪裁还有花纹很怪。楚暮有些尴尬,因为这些衣服确实挺丑的,而且这丑东西还是他昨晚根据看到的画面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别废话,快穿。”罗烟第一个把这丑玩意套上了脖子。他说话时自带一股威压,让那些还在那调侃犹豫的鬼们立马跟着照做。
安排好各个小鬼,楚暮把罗烟叫到了一边。
“没有找到那个男孩?”
“没有,可能他的魂魄根本还没来冥府。”
楚暮叹口气,又接着说:“既然这样,那启动方案B,我自己上吧。”
罗烟伸出手掌,掌心凭空出现了一颗药丸:“先把这个吃了,待会好受点。”
“这鬼东西我也能吃?”
“你不是已经吃了几个月鬼东西了吗?”
也是,楚暮这几个月都是靠着江云晖那个鬼的供品活着的,区区一颗小药丸有什么吃不得的。
思及此,楚暮果断拿起药丸一口吞下,然后他走出大门,看着沉下来的夜色,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不好意思啊,今天不营业,你们明天再来吧。”
“什么嘛!不营业不能提前说吗?害我们白跑一趟!”
“就是,也太不把我们顾客当人了吧。”
楚暮连连道歉,也哄不好在场众人。最后他只好说:“你们明天来和我说“赔偿”两个字我就给你们免掉人民币的钱,你们只用给冥币就行了,成不成?”
众人这才满意离去。
处理完这些人,楚暮又走到自己的休息室。
“孙华雪,你第一个玩,过来吧。”
楚暮打开门,看到孙华雪还是维持着自己离去时的坐姿,心里松了口气。
孙华雪站起身,看着鬼屋外一大片空荡荡的地,也没说什么,一直跟着楚暮走到了鬼屋门口。
“44元,加130万冥币,这是票,记得要拿好。”
“嗯。”
孙华雪拿好票,独自走进鬼屋。楚暮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鬼屋里,孙华雪没有见到网上说的那些恐怖NPC。路上空荡荡的,只有两壁微弱的光照出来的影子陪伴着她。这里甚至连背景音乐都没有,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平底鞋踏在碎石地上的声音,从脚下传出,在石壁间回荡。
当她觉得自己要走完这条狭长的甬道时,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忽然变了。鞋底碾在碎石上的“噶啦”声变成了高跟鞋踏在水泥地砖上的“哒哒”声,不那么清脆,也没那么沉闷。
周围有几个穿着校服的人嬉笑打闹着路过,还颇礼貌地停下说了句:“老师好!”
严重睡眠不足的大脑开始宕机迷茫。
“我这是,回学校了?”
孙华雪拍拍自己的头,自己刚刚不是在玩鬼屋吗?怎么走着走着就回学校了。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高跟鞋,立马蹲下来疯狂地把鞋往外拽。她已经几个月没有穿过高跟鞋了。可鞋子却像是涂上了胶水,怎么脱都脱不下来。
她又抬起头看四周的学生,不过好像没人注意到瘫坐在地上的她的狼狈,也没有人围成一圈对她指点鄙夷。
孙华雪松开一口气,又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劲。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午夜梦回时常把她吓醒的声音出现在了头顶。
“孙老师,早啊!”
孙华雪像被咒语钉在了原地,她的头机械而缓慢地抬起,一个少年挡住了光,而她,就被笼罩在了那个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