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鬼屋 第16章 溺亡(二)

宋姨三步一磕头，脑袋有点晕乎。她已经一个礼拜吃不下什么东西了，磕完站起来时腿都在发软，可她还是坚持着。

她不知道鬼屋一般用来干什么，她只知道大家都说这里灵，而祭拜求神的时候，就是要磕头的，何况，她要求的还是大事，是见自己死去的儿子一面。

不知是第几个响头，当宋姨再次站起身时，冰冷的石板地变成了干硬的黄泥地，小道两旁长满了杂草，笔直地通向自家的红砖土屋。大开的木门前，一个穿着红色长袖的小朋友坐在门槛上，手里来回推动着一个沾满泥巴的玩具挖掘机。

宋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中轰然一炸，全身的感官仿佛都消失了，手指和嘴唇却不知何时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正正……”

一周之前，这是宋姨最熟悉不过的画面。不管她是去公共井打水回来，还是去地里摘菜回来，都会看到正正乖乖地在门口等她。

一切平常的美好，终止在了那个傍晚 。

宋姨本想和往常一样去井那挑一担水回来备用，结果临出门前，正正突然说：“妈妈，我想吃胡萝卜。”

自家儿子平时很少提要求，都是做啥吃啥，今天难得主动，做妈妈的自然不会连这点小愿望都不满足。正好自家菜地里还剩些胡萝卜没拔完，于是宋姨放下水桶，打算先去菜地里把萝卜给儿子拔出来。

拔萝卜的时候，平日毫不费力就能拔出的萝卜却断在了地里。宋姨不知怎的突然心里一慌，心脏砰砰直跳。她抓着手里还带着泥的半截萝卜就往家里狂奔。

一个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孩子可能出事了。

果然，她在离家还有十步远时，没有在门边看到熟悉的小身影 。

宋姨的心在嗓子眼反复横跳，冰冷向着四肢蔓延。她焦急地在屋子里寻找，大喊正正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应答。

孩子不在家里，能去哪里呢？宋姨又开始满村子的找，可惜，正值饭点，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饭，没人注意一个小孩子的行动轨迹。

天色渐黑，温度越来越低，那些吃完晚饭出来唠嗑的村民都披上了外套，只有她还是一身白日的单薄衣裳。她感觉不到冷，她更怕自己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只穿一件长袖会冻着。

她回到自家拿了件小外套接着找，村民门也一起帮着找。可是，这么久没找到，应该找不到了。但宋姨还在坚持着，万一呢？万一孩子只是不小心迷路了，万一他也正在焦急地找妈妈。

宋姨没想到自欺欺人会被戳破的这么快，几个小时后，同村的张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和她说：“你快去看看，那是不是你的娃。”

那确实是她的孩子。他就静静地躺在池塘边，衣服红的妖艳，皮肤泡的发白。池塘旁边，就是那口公共井，周围站着几个村民，手里都拿着水桶，看来是打水时发现的了。

他们一脸担忧地看着宋姨，但宋姨察觉不到。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反而不会有反应了。她就机械性地走过去，机械性地抱着尸体，末了用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能不能帮我把他抬回家。”

回去之后，她止不住地掉眼泪，她开始懊悔，为什么不先去打水，这样孩子落水的时候就能把他捞起来，又或者，她就直接不出门，这样孩子也没机会会靠近那个池塘。她扇了自己两巴掌，恨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恨自己为什么出门不带上孩子一起。

但一切都晚了，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副小棺材，和一张永远定格在4岁的遗像。

宋姨本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儿子，再也感受不到他了。结果第二晚，和正正落水差不多的时间点，她突然感觉怀里湿湿的。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可是那种湿润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渐渐的，衣服上甚至有了水渍。她终于可以肯定，就是自己的孩子回来了，他舍不得妈妈，来找自己了。

第三晚，第四晚，后来的每一晚，这种湿润的感觉都准时报到，然后又会在一个小时后消失。

宋姨每天都会抓紧这段时间和“他”说话，想象他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拍打他的背哄他入睡。她本来觉得，能在正正最后留在人间的这几天里这样陪着他就够了。

可是人心总是不足的。随着头七，这个民间传说中魂魄能在阳间停留的最后期限的接近，宋姨又开始慌了。她想和正正说话，那种面对面，有回应的说话。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以后一点都感受不到正正了，她还能怎么活下去。

这时，她在网上刷到了一个叫“疗愈鬼屋”的地方。虽然她不懂鬼屋是干什么的，也从没去市区转过，但她知道，这个地方有可能实现她再见正正的愿望，所以，她要去，她一定要去……

“妈妈！”奶声奶气的声音将宋姨从回忆中唤回。

听到这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宋姨的泪腺终于反应过来要工作，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正正，真的是你吗？”宋姨下意识张开了双臂半蹲下来。

“妈妈！”这次，正正从门槛上站起身，抓着自己心爱的挖掘机扑进妈妈的怀抱。只是他走的这几步一摇一摆的，速度也比之前慢不少。

但是她没在意那么多，见到正正就好。

接触到正正的一刹那，熟悉的濡湿感传来，宋姨这才发现他的衣服湿成了暗红。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奔涌，宋姨一句话没说，就这么抱着正正嚎啕大哭。

正正呆愣了一下，随后扔下自己的小挖掘机，用手在宋姨背上轻轻拍了拍，拍出来的力道范围根本不像这双看上去稚嫩的小手能拍出来的。

“妈妈，别哭。”

“好，好，我不哭了。”宋姨囫囵一抹脸上的泪，从嘴角挤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用依旧哽咽的嗓音故作轻松地说：“正正，这些天过的怎么样？冷不冷啊？妈妈给你烧的钱收到了吗，摆的饭都吃了吗？”

正正从地上捡起刚扔下的挖掘机在妈妈面前扬了扬。

“收到了，买了玩具，饭好吃，妈妈做的都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宋姨之前有许多想说的话，但在见到正正后却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是思念过重，言语无法表达，也许是时光太美，她想努力记住多赚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正正也乖巧地站在妈妈怀里，任由妈妈将自己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地打量。

突然，眼前的正正晃了一下，变成了一个蹲着的成年男子。宋姨一惊，立马撒手，可再一眨眼，刚刚的成年男子又不见了，眼前还是正正。

正正也感受到了妈妈突然的撤离，他似是有些慌乱地说：“妈妈，你想看看我的长大的样子吗？”

宋姨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最后一丝疑虑也抛之脑后。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说：“想，当然想！我家正正这么厉害啊，还可以变大了？”

正正轻吐出一口气向后退一步，随后，他的身影在宋姨面前逐渐长高，面容也越来越成熟，褪去了脸颊上的婴儿肥，变成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年轻小伙，眉眼间和宋姨有七八分相似。

“妈妈，我帅吗？”

正正语气上挑，双手叉腰，一脸臭屁地看着宋姨。

宋姨眼里泛着泪光，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帅！我的正正就是最帅的！”

正正又转了一圈给宋姨360度展示了自己的样子。下一秒，他脸上的雀跃高兴又消失了，变成了满脸的不舍。

“好了，妈妈，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么快！”

宋姨慌了，立马伸手抓住了正正的胳膊，生怕他像之前几天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正正用手回握住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说：“放心妈妈，我这次不会立马消失的。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宋姨抓在正正胳膊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下头认真思索，最后只是抬起头说：“你在另一个世界也要过的开心，需要啥就托梦告诉我，没事也可以，也可以再来看看妈妈。”

正正还没来得及开口应答，宋姨又摇摇头说：“不不不，还是别来看我了，你赶紧投胎去一个新的好人家吧，妈妈祝你下辈子过的幸福，每天开开心心的，健健康康的长大。”

正正眼里也闪起了细碎的光，那是为母亲的最终祝福凝结而成的水珠。他郑重地点头，微笑着答应说：“好。”

宋姨看着眼前青春活力的身影一点点变的透明，最后化作一片片鲜红的花瓣飘散在空气中。

宋姨双手接住一片花瓣，合紧在掌心中，双眼依然凝视着正正刚刚站的地方，嘴里恋恋不舍地念着那个唤了几年的乳名。

唤着唤着，她又感觉到了腹部的湿漉漉。但这次，不是简单的水汽寒凉，而是像那隆冬腊月般刺骨的冰冷，从丹田冻向四肢百骸。下一秒，还没等她思考明白，为什么正正刚走又回来时，她向后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