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浇灌城市,千万道水线拍打在挡风玻璃的哗哗声震耳欲聋。
“嘭——”白夜唰地拉开车门,伞也没有打,大步流星走上台阶,直接往大楼门里去。
值班室人员急忙站起身,拉开窗口探出上半身来,“诶,谁啊?”
白夜亮出证件照,“神都六处处长,白夜。”
值班人员登时大惊,从柜子里面拿了块干净毛巾,拉开门从值班室里面走出来,“哎哟,白处,你好好的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儿离恭海上高速开车也得好几个小时呢,是有什么事不?”
白夜现在没有心情跟他唠嗑,摆手示意不用麻烦,“我找你们黎宪执行官,我打听过了,他现在在陵城,应该就是在这里吧?”
执令司的总部并不在陵城,但是就像神都在下级设置得有分处一样,执令司在陵城同样有安置得有对应的辖区。
“哦哦,这样啊。”值班人员恍然大悟,“在的,就在里面呢,但是现在有事情在处理呢,要不白处你先在接待室等一会儿?”
白夜一抬手止住了他,直截了当问,“处理什么事情?”
“嗐。”值班人员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抓了个人过来嘛,听说好像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也没啥的。”
白夜眉心微微一跳,心里突然就有了某种预感,“麻烦你带我过去一趟,我有急事。”
值班员有些为难,“现在没人呢,我过去了没人守着,要不然白处你就再等等?”
“不用,我带他过去。”
——霎时白夜听出了这声音是谁。
白夜眉心一拧,顺着声源看过去,来人穿一身熨烫妥帖又严肃的正装,站在台阶下,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笼罩下的上半身是极深的黑色阴影,往下则被顶上的白炽灯打得仿佛渡上了一层柔白的圣光,伞微微一抬,露出这人隐藏在阴影里的脸,还颇为装逼的戴了一只金属框的单边眼镜。别人这样也许算得上是生理需求,但要是眼前的人,那白夜说他装逼也确实是没有说错。
“你怎么在这儿?”
杨焕微笑着望向白夜,走了上去,他收了伞,放在值班室外间沥水,“你都能在这儿,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值班员对待杨焕显然要热络得多,立马说道,“在第二间。”
白夜同杨焕一起并肩走过去,杨焕在抬手理着自己的袖口,“不过说真的,我经常和执令司这边接洽,我过来不是很正常,倒是遇到你真的觉得奇怪。”
白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极为自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玩意儿的?”
“你说这个?”他抬手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白夜点了个头,“嗯。”
“最近有个孩子挺喜欢的,我就想着投其所好呗。”他最后个成语咬得极轻,隐隐透出一种暧昧的意味。
白夜侧头看他,不赞同的神色溢于言表。他颔首不语,少顷才说,“你这方面一向浪荡,自己悠着点。”
“唔?”杨焕心说,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我的私生活了,但是他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就是要及时享乐嘛。而且我上次去你家,你让我打听的那个混血种,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比照片好看多了。”
他感慨还没完,白夜直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收起你那套做派,以后少来恭海找事。”
杨焕刚想说什么,只见刚刚值班室人员说的第二间禁闭室,门口站着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在说着话,其中什么,“是吵起来了吗?”“哪里是吵起来啊,都动手了。”“会不会打死人?”
动手?!
白夜脸色微微变了,同时拔脚冲上前,在门口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往禁闭室过去。
“我说过,你他妈最好今天打死我,否则我就算是爬我也要出去!”谢景拿着从桌子卸下来的铁杆,在旁人看来,似乎他手中的应该是一柄带着寒气的古刀才对,“我不是挑战你的底线,我在津安混的时候,你以为你算哪根葱?!”
“你以为你在津安混过你就牛逼了,就算你在津安混过,老子今天想让你死,你他妈照样也活不成!”
谢景直接一甩手,铁棍就朝黎宪横劈过去,但是他并不是针对黎宪,铁棍划过墙壁,巨大的剐蹭带起一连串刺啦火花。谢景倒在地上额角被划破渗出的殷红血迹顺着侧脸哗然而下,更加衬托得脸色森白无比,“那你去死吧!”
滕至晖当场感觉自己脑壳都要炸了,失声吼道,“你们都给我冷静一点。”
“嘭——”白夜直接一脚把门给踹开,紧接着,“轰”的一声,踹开的大门撞在墙上又被反弹回来。
黎宪二话不说,抬脚蹬在墙上,借力朝谢景飞身过去,他一手勾住谢景的脖颈,脚下发力,直接朝谢景的膝弯踹过去。谢景屈膝一闪,顶头撞在他的心口,同时一脚雷霆横扫,在对方失去重心的同时一把揪住他衣领挥拳就揍。
滕至晖心脏病差点发作,“住手!”
“谢景!”白夜的吼声平地炸起。
谢景揪住黎宪衣领的手一顿,白夜闪身过来,从谢景的腋下往上勒住他的肩关节把他往后拖,接着白夜就是抬起右手从谢景的脖颈环到他的左边耳畔,力道不轻不重地帮他把脸颊的血迹抹去,他贴在谢景的右边耳朵,“是我,谢景,没事的,没事了,是我,我来了……”
稍后反应过来的滕至晖仿若如梦初醒一般将在地上摊着的黎宪扶起来,“哎呀,老骨头撞着没有?”
黎宪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他,“你给我放开他,我倒是要看看今天是谁死!”
“嗯?”白夜紧紧贴着他的侧脸,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冷静点,是我,冷静一点。”
“你他妈是谁啊?”黎宪现在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没把白夜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直接被气得七窍生烟,“你放开他,他不是要我死吗?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死法!”
白夜劈手就直接把证件夹甩了出去,沉声吼过去,“六处处长,你们在我的辖区不打一声招呼就带走我的人,简直是好大的派头!”
黎宪,“……”
滕至晖,“???”什么时候我执令司抓人需要跟你打招呼了,虽然谢景是分派到你的辖区,但毕竟他,不是……一时之间,滕至晖感觉白夜居然说得也十分在理。
黎宪抬手虚虚一指,“白夜?是吧?我跟你说,这小子,他……”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白夜就像是自动屏蔽了所有人一样,微微松开了自己的手,环着谢景的肩膀,把他板向自己,“好了,没事了。”这个面色冷厉的年轻人突然笑了笑,抬手一下一下的抚着谢景的眉骨,“没事了,乖一点,听话啊。”
接着更神奇的是,谢景刚刚那接近于发狂的狂躁情绪一点一点的压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抬手摸了摸白夜的肩膀,继而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确认他的存在一般,而后,他调转视线盯着白夜肩膀上的血渍,有些歉意的开口,“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在场众人,“……”
“艹!”黎宪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他妈是哪儿蹦出来的啊?”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一直躲在走廊外的杨焕微微探出一个头,扶了扶自己高挺鼻梁的眼镜,细细笑道,“不是蹦出来的,是我带过来的。”
黎宪,“……”
谢景现在需要靠着白夜手臂的力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他状态非常差,眼下青黑憔悴,额角的伤口并没有止住,还在往外冒着血,这导致他左边脸上都是血,唇角的血已经干涸了凝结成血痂了,除了这个,唇瓣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简直就像是长时间被泡在海里才捞出来一样虚浮不堪。
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像退潮一样自动隐去,谢景和白夜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彼此注视着对方,瞳孔深处闪烁的细碎光点足以把所有不甘、怒火撕扯成碎片,湮灭于风中。
“没事了啊。”白夜干涸的的嘴角一勾,温柔道,“队长来接你了。”
“好啊。”谢景无声地笑起来,尽管那笑意因为虚弱导致看起来并不是很明显,他仿若筋疲力尽一般埋头靠在白夜的肩窝处,“我还以为我要爬着回去了。”他声音闷闷地传到白夜的耳边。
这一幕显然让刚刚才被谢景类似言语羞辱的黎宪黎大执行官十分的不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旁的杨焕偏了偏头,十分诚恳地提议道,“我觉得您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撞枪口,毕竟,神都选处长也不是选来混吃混喝的,白夜发起火来了,怕人得很哟。我要是您,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还逼逼。”
黎宪,“……”
滕至晖假咳几声,出来当和事佬,“门口的杵着干什么,赶紧去把医药箱拿过来啊!”他接着看了看黎宪,好笑道,“诶,黎老狗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也给气成有事,特别是你个逼,拦也不拦的,现在还跑出来要医药箱了?感情白脸都是老子唱了是不是?
黎宪没好气,“去去去,给我滚一边去!”
白夜把谢景扶到床边坐下,杨焕站在一旁抬手拐了拐白夜的肩膀,“诶诶,怎么回事啊?”
眼见气氛稍有缓和,滕至晖看了看众人,开口说道,“白夜,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这边做得不太妥当,但是执令司出任务不用同你们知会,这个也是不成文的规定,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可他是我的人!”没人觉察出白夜这话里面透着的强势宣告主权的意味。
滕至晖脸色一僵,继续头铁解释,“额,是这样没错,但是首先,谢景先是我们这边安排的,所以我们这边管辖的权利比你要早,也比你更准确。”
“所以这就是你们一言不发把我的人带走的理由?那要是我以后找个爱人,你们也以这样的理由带走了,然后把人关禁闭室打个半死怎么办?到时候责任谁负?你们赔我一个吗?”
黎宪在一旁都蒙圈了,这都是什么歪理,“白夜,你不要胡搅蛮缠行不行?这能是一码事吗?”
“这怎么就不是一码事了?”
“这哪是一码事了?”
“停停停!”滕至晖赶紧站到两人中间制止了这绕口令一样的神奇对话,他转向白夜,“白夜,这事吧,先是我们这边做得不对,这边给你道个歉。然后呢,就是谢景原先是属于执令司这边指派的,身份也是这边安排的,所以现在因为某一些原因,我们要把他带回去,这个现在就给你说一声,但是人,我们这边是要带走的。”
白夜冷眼扫过去,“不可能!”白夜一方面压抑着内心焚烧的火气,另一方面尽量保持着清醒在交涉,“谢景现在是在我的队里上班,我是他的顶头上司,无论如何,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们都不能这么做。”
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是执令司这边没有预料到的,当时神都户籍那边审核到了谢景的外籍居住申请,滕至晖他们这边也是才刚刚知道消息,所以就只能是立即采取了召回措施。神都名下六处在外面设置特情队方便处理管辖外间事物,公职人员也不一定都是神都的,但就算是神都的,只要处长那边同意申请,一般外籍居住证都能派发下来,毕竟这样工作要方便一点。所以如果不是黎宪这边强制滞销,那谢景的外籍居住证百分之八/九十能派下来。
滕至晖早先时候只是没有想到白夜对于这个手底下的碎催会这么在意,他还以为到时候直接打声招呼就行,谁知道白夜能为了他都跑到陵城这边来了。但是滕至晖显然也是不会让步的,他沉吟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这样直说了,你可以说谢景这个人现在是在你的辖区上班,你要把他带走,或者是不同意我们把他带走。但是我们现在要带走的并不是谢景这个人,他这个身份是我们这边给的,只要我给神都那边打个招呼,可以立马销毁。所以他只能是归属执令司,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销毁?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去查的时候,赵冬冬那边反映是销毁。神都能这样安插确实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但如果是执令司那边安排的,那一切都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执令司可以在神都挂牌,并且不用上报负责人。
滕至晖好心劝慰,“他这个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我们这边要求,归属权都不能算是你六处的。”他细微地眯起眼睛,“白处,还请回吧。”
是啊,白夜不是白痴,从预料到执令司来恭海带走了谁之后,白夜之前在谢景身上发现的矛盾点都已经看明白了。为什么他能够在被神都召回后能出来,为什么他一年前的编号档案是销毁,为什么他在神都的数据库是查无此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归属权压根就不是神都的。
但是,白夜微微低垂着头看着他,谢景头顶的旋发不服帖的支棱着,他现在是很虚弱,不过并不是听不见。他刚刚本来是暴怒的、嗜血的,可是现在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借此依托着自己。白夜想着,如果现在自己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的话,他会是什么样子的?肯定又是不服气地冲上去放狠话吧?
“可是他也不属于执令司。”白夜一手揽住他的肩头,“他只属于他自己。”
滕至晖一愣。
“心之所属,即为自由。不论是神都还是学院,从来都不曾说过谁刻意属于什么地方。换句话说,他可以选择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选择留下来。”白夜另一手轻轻地帮他理着头发,他语气温和,“留在我的——六处。”
白夜能感觉到谢景脖颈似乎是有些敏感的动了一下,看吧,他就是能听见的。
“……”滕至晖滋味复杂,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但是黎宪不会,“你别用你那些什么花花肠子来胡言乱语,没有法制约束,只会是一团糟,心灵鸡汤偶尔看看就得了,别搞来净化心灵,老子不吃这一套。”
“是吗?!”
众人一愣,除了白夜,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来人以气贯长虹之势把门大开,然后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棍子,直接把手里的资料打开,“如果现在这小子是属于我丰益特别行动处呢?”他从资料后露出一张五官深刻挺拔的俊脸,“那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逼逼赖赖?”
黎宪的脸登时就垮了下来,就连滕至晖都对这一出有点始料未及。
雷珩不客气,直接把资料往黎宪怀里一塞,“自己看,调任书,亲笔签名,部门公章,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不放心可以立马打电话给沈部确认。”
黎宪抹开资料一看,嘿,还真的是。滕至晖也把自己的脑壳凑过去,一目十行的扫了几眼,差点心脏病再次发作,“不是,我说,雷珩你闲着没事掺和这事情干毛啊?到时候要是出点了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雷珩单手叉腰,棕色皮夹克下的T恤勒出劲瘦精悍的腰腹线条,因为刚刚淋着雨进来的侧颈都还在顺着肌肉轮廓往下滴着水,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桀骜不驯的男性魅力,“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负不起这个责?呵!”他冷笑一声,“我懒得跟你们这群老头逼逼,有本事你们找沈部去。”
“雷珩你……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儿……”黎宪举着手指着他,气得七窍生烟。
“我怎么就瘪犊子了?你欺负我老头不在是不是?赶明儿我说你骂我,我让我老妈来找你,我老妈战斗力可比我强多了。”
这一刻,黎宪和滕至晖心里都在不约而同的想,跟这个土匪是讲不清道理的。
雷珩抓了抓头发,“现在这人归我管了,那我就带走了,你们有问题找沈部吧。这大晚上的,外面又下雨,就不耽误大家伙时间了。”雷珩回头一扫白夜,“愣着干什么?走啊,难道你还想在这儿过夜啊?!”
杨焕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嗨。”
雷珩眉目一挑,“你这家伙怎么也在这儿?”他接着不满地看向白夜,“不是我说,你到底是找了几个人帮你啊?”
“诶?”杨焕急忙解释,“别误会啊,我真是碰巧在这儿,我要是知道这件事需要帮忙,我肯定也联系人去了,是不,我现在都还蒙圈呢。”
搞半天,原来雷珩这家伙是白夜请过来帮忙的。是,他们这边和神都路局比较好说话,但是如果扯上了有关部门那边的沈部,那这件事就不好收拾了。对应路局那可能只是路局一个人,但如果是沈部,那可能背后得罪的人就不止沈部一个人了。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黎宪看向白夜,“你要考虑清楚,这个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觉得你自己有把握能掌控他?”
白夜并没有说话。
雷珩跨步挡在白夜和黎宪的中间,“掌控你妹,要说你这半边身子都快进土的人,说话怎么还这么不着调?你要掌控啥啊?他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不是他自己的事?那你这说法,你还在执令司干什么?你去控天控地控空气啊!”
黎宪,“……”他觉得自己迟早能被雷珩气死,“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傻逼!”
“你以为我想见到你,要不是白夜求我,这个鬼地方我才不会来。”
“你们他妈的,全是一群瘪犊子玩意儿,迟早惹事出来……”
“……”
没人注意到这一方空间,白夜蹲在谢景身前,一眨不眨看着谢景,眼底似乎隐藏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许久才拍了拍他的手背,“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