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张培菊也就是你的母亲交代,你七月一日和她一起去了老家给你的外婆上坟,直到第二天才返回恭海,也就是在这起案子中,你是不符合作案时间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不知道你是在说什么,今年情况有点特殊,家里生意忙,不是准时去的。再说了,每年农历七月半的时候都还要去。说不定是我妈记错了,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问我妈,说不定她现在还记起来了呢。”
“你别在这里瞎吹了,询问的时候都是全程监控的。老实交代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你要是再给我在这里死鸭子嘴硬,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朱建宾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警官你可真会说笑,你救我什么啊?我本来不是都认罪了嘛?我本来就是有罪的啊,而且我一早就认罪了。也就是因为这样,受害人才愿意原谅我,给我写谅解书呢。你们还想让我认什么罪?承认我没有去给我外婆上坟吗?”
“……”杨卫内心一万个草泥马!
审讯室单面玻璃外, 白夜戴着蓝牙耳机,背对着身后的讯问场景。
他扯了扯衬衣领口,解开了个扣子,顺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连夜排查视频,没睡几个小时又立马跑来市局查看尸检,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但是他的眼神依旧清亮,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撑住了他的脊柱,没有丝毫弯曲的弧度。
白夜回身,冷冷地盯着讯问室里面的朱建宾,聚精会神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
“就这么跟你说了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也不是我们喊的白条,你要是趁早把这起拘禁案真正的凶手供出来,对我们警方办案也算是提供了重大线索, 法院未必不会从轻判处!”
“什么啊,这案子就是我做的啊,我就是凶手,你们警察不是要冲季末业绩吗?我都认罪了,你们就赶紧让法院审判我得了,早完了早了事。”
“前面我都已经明确表述了,你母亲的口供证明了你没有作案时间。既然你死不承认,那我问你,刘佳丽当时怀孕意外导致流产大出血,你就是因为这样感觉害怕。所以才把她丢弃的,那她当时穿的衣服你说你烧毁了,是在什么地方烧的?”
“哎哟,这个警官你太高估我了,我记性差,而且当时很慌张,就随便找个地方烧了呗,真的记不住,我忘了。”
“……”
赵冬冬隔着玻璃都能看见杨卫随时都能甩出去的拳头,“我艹,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在这里瞎几把扯,还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我他妈的倒是见过为自己开脱罪名胡搅蛮缠的,还没有见过为了认罪一直扯皮的。”赵冬冬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要不然还是按照我刚刚说的那个方式,我找个布把那摄像头给蒙住,咱们上点手段?”
唐显双手举过肩,“我可什么都没有听到,别灭我口。”
白夜看也没看他,“怎么着?你想上什么手段?”
“搞管血给他尝尝呗,那东西可比什么冰/毒、海/洛因刺激多了,保管他……”
“胡闹!”话还没有说完,白夜直接一声呵斥,“你这哪是手段?你这是想让他上天是不是?”
赵冬冬舔舔嘴唇,“那倒是不至于,我那儿残次品多得很,而且纯度也不高,当时肯定是有他受的,但是一晚上过后肯定啥都看不出来。”
“你一天闲着没事跑生物工程班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我怕直接就给他干废过去,还问个毛线。”
赵冬冬整个脸部肌肉已经僵了,半晌才悻悻道,“我也没有老去,那都是以前的了。我就是这么说一说,手段肯定是用不上的嘛。”
唐显眼疾手快的把赵冬冬勾过来,“你傻逼是不是?明明现在形势这么严峻,你还跑去触你们老大的霉头?对了,那血剂你是怎么搞到的?”
“前几年弄科研的时候,生物工程班那边说是做项目给了我几管,这种东西对我们毛用没有,谁注意啊。”
“嘶……”唐显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冬冬,“我寻思琢磨着你看起来也不像啥科学院士的样子啊,怎么会和那边的人扯上关系的?”
赵冬冬翻白眼,“我原来就是在那儿上班的,是后来恭海这边成立特请队,我才被调过来的好不。”
“哦哦哦。”唐显点点头,“抱歉,抱歉,我出来工作时间早,没留心你们啥时候出来的。”
“你两个还聊上瘾了是不是?”白夜单手叉腰,怒道,“你以为这是在我们建制的地方,这里是市公安局,多少眼睛盯着,监控断了,你信不信黄彪那儿分分钟能给你恢复出来?”
赵冬冬觉得十分委屈,“我知道啊,所以我没让断监控啊,我是找布给蒙住。那监控也不能透视啊?”
白夜,“……”
“噗哈哈哈哈哈……”唐显笑得肚子痛。
白夜抬手就要给他劈过去,赵冬冬眼疾手快,迅速躲到了谢景的身后。“老大,我真错了,求原谅。”
白夜张嘴要骂,想了想,也没说什么,然后喊了句,“开门。”
赵冬冬嘿嘿笑,“看来还是小景好,比较能镇住,现在我宣布,你就是我们队的镇队之宝了。”
“……”谢景懒得搭理他,他上前拉住白夜的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白夜垂眸看他,意味不明。
谢景不避讳他的打量,“姑且可以试一试,如果真的问出什么呢?反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想不出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朱建宾这么做。”
白夜叹了口气,“我有时候感觉你的想法总是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谢景耸耸肩,“并不是,我这个只是基于常理的自然推断。”
赵冬冬扒拉扒拉谢景的肩膀,“你俩打什么哑谜呢?不能给我说说。”
白夜抬手把他搭在谢景肩膀上的手打掉,“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赵冬冬,“……”就允许谢景拉你,就不允许我拉他?老大你双标得不要太明显!
谢景忍笑,“不用,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门咔哒一声,朱建宾侧头看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杨卫起身刚想开口叫他,白夜挥挥手示意他出去,然后拉开铁桌后的折叠椅,坐了下去,“比起第一次审讯你的时候,你现在倒是显得精神多了。”
朱建宾大概知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沙哑笑道,“没呢,要是警官们还把我在这里扣着,那我才真的是要死不活了。”
白夜懒得兜圈子,因为现在摆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无疑就是时间,而且白夜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真的是有联系,那潘娇娇多半有危险,所以当务之急必须赶紧查出潘娇娇的下落。
“你可能不知道,也没有听到他们叫我什么,我是恭海市局的支队长,我姓白,你可以叫我白队。当然,你要一直叫我警官,我也没有意见。”
朱建宾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只是以为白夜是个普通警察,了不起是个副支什么的,但是决计不会想到他这个年纪样子已经坐到了支队长的位置。
监听室外众人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到白夜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虽然也没说错什么。特情队是不处理刑支的案子,但确实是有刑支同等职权,所以白夜说自己是恭海市局的支队长,也没有什么不对。
白夜往后仰靠着,手搭在把手上撑着自己的脸,借着手掌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你觉得我这个年纪坐到了如今的这个位置,什么人五人六我没有见过?”
“呵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你是觉得田富刚只会和你一个人做生意?还是信誉良好,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你不知道无奸不商吗?”
朱建宾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目光却是茫然的。
——兵行险着。
现在田富刚已经死了,所以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田富刚一定和朱建宾有联系,这也是现在比较棘手的地方。如果朱建宾真的是顶罪,而使用田富刚来诈供,万一没有任何联系,或者是朱建宾反应过来,那真正的凶手那边肯定也会有所防范。
“当然,那家伙做生意的时候肯定不会用真实信息和你联系。你也不要怀疑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而是跑来问你。那家伙干这事是中间商吧?你知道他讹了你多少钱吗?他就只给了那女孩家五万。他是吸毒的,又是静脉注射的,你给的钱根本就不够用。这不,才抓来,现在毒瘾犯了,身体灌脓,鼻涕眼泪流了一地的,被强制收押了,现在什么都问不出来。当然,要是你不想说,没关系,等上面审批的毒品手续下来,他清醒了我们也可以去问他。不过我们警察办案一向讲究时间就是金钱,就是不知道禁毒那边的几个家伙,一天天的不好好办事,弄个书面材料这么久。耽误我时间。”
禁毒唐显,“……”
白夜声音有些低沉,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没有休息,反而还染上了一点慵懒的漫不经心的味道,好似真的是对他的负隅顽抗毫不在意的态度。
朱建宾满脸涨红,“不可能的,你们是骗人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叫田富刚的人。你们是想诈我。”
“哦,对了,确实是不太认识,他说了,他是让他底下人和你联系的,一女的。”
朱建宾霎时瞳孔紧缩,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随你吧,反正你也就这德行了,到时候也不用问你。其实只是因为田富刚现在状态不好,所以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联系上他的,据他交代,是你主动找的他?”
监听室赵冬冬都蒙圈了,“你说老大说田富刚和他认识这个我能理解,就诈他的话嘛。”他看着审讯室一肚子疑问,“但是什么联系不联系的,还是主动的?那万一不是呢?这不就露馅了?”
谢景挑了挑眉,“他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主张,相信他就好了。”
谢景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个话透过耳麦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了白夜的耳边,他没说什么,却低低笑了一声。谢景恍然回神,只觉得这声音好像不是从耳机里面传过来的,反而像是那人就站在自己耳边就这样轻声笑的。禁不住耳根一热,有些泛红。
事实上白夜这个确实还是在诈他的话,由于没有找到田富刚的手机,所以只能从通讯记录着手,而通讯记录里面田富刚和朱建宾没有任何联系。所以白夜才猜测可能他俩确实是没有任何联系,而是通过那个共同的没有实名的进行联系。
至于那人是男是女肯定是无法确定的,但是说是女的,这个也是白夜猜的。说是主动联系的原因是因为,田富刚和那女的通讯记录比朱建宾的要早得很多。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一个中间人在从中搭线,现在不确定的就是,这个中间人是一个人还是类比组织的形态。
“不可能!你们瞎说,我谁也没有联系,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这不是……你们,你们胡说……”
“胡说?”白夜笑了笑,“没有这个必要,我来之前想过,恐怕你连你带走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叫潘娇娇,她有和你说过自己的名字吗?”
朱建宾胸口起伏,仿佛一只警惕到了极点却又濒临崩溃的野兽,随时随地都能爆发一样神经质。
“好啊。”赵冬冬一握拳,“老大这招高啊,简直就是直接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你干了什么事情,只是在追究细节一样。”
“嗯。”谢景点点头,好是好,就是怕万一猜错了,朱建宾其实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那就完了。
不过,也算不上完,顶多就是再重头再来罢了。
白夜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下颔略微抬起,双腿自然分开,流露出了一种既惬意又无所谓的状态,他有些倦意的垂了垂眼帘,“所以,你是觉得拘禁强/奸罪名比强/奸致死要轻,坐这几年牢就无所谓了吗?”
朱建宾在白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同时整个人就已经僵掉了,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谢景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微缩,他说道,“队长,你猜对了。”
是猜对了,但是这也意味着,潘娇娇恐怕已经——死了。
白夜磨了磨后槽牙,缓缓向前倾身,注视着朱建宾的瞳孔,“你觉得你现在顶这个罪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警察常用的手段,就像你说的一样,你认为我们是在诈你的话,所以我们也同样可以去诈你顶罪的那个人。当然,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昨天逮到田富刚后,就把你父亲朱勇请来了。”白夜停了下,盯着朱建宾每一丝的表情变化,轻声说,“所以,你是有信心朱勇也能像你一样这么胡搅蛮缠?在我看来,你父亲实在是一个不怎么藏得住话的人。”白夜微微笑了起来,揶揄道,“而且我刚刚说了,我们讲究时间就是金钱,补充侦查已经让我很头痛了,还得应付上面的领导,你就不要耽误事了。”
如果说刚刚白夜说出潘娇娇,只是让朱建宾濒临崩溃,那现在这番话已经直接是让他处于绝望的地步了。他胸口不断起伏,湿润的额角暴起青筋。
这是刚刚谢景给他说的,“如果真的有人能让朱建宾顶罪的话,那这个人是他父亲的可能高达百分之八十。”
一是因为当时听匡飞说了朱勇这个人那些奇怪的癖好,二是因为那个工厂也是朱勇的,他要知道员工的消息,肯定比朱建宾要方便多。
朱建宾嘴唇微微发抖,良久终于从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字来,声音微微不稳,“我……我其实没有想过害她,那小姑娘……”
到底朱建宾没有什么经验,其实这些话都是常见的心理审讯手法,果然他是自己心里也害怕,稍微吓唬一下就抵挡不住了。
谢景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向了杨卫,“杨哥,立马去抓人。”
不用谢景说清楚,杨卫都能知道是谁,杨卫点个头,立马疾步走出去了。
白夜体贴地递过香烟和打火机,问,“要抽一根吗?”
审讯室温度不高,但朱建宾的汗却不停地下,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后背。朱建宾久久凝视着桌上的烟盒,良久就好像是在心里做了某种拉锯战一样,终于伸出手抽了一根。
火苗蹿升而起,朱建宾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不语,白夜也不催他,香烟静静燃烧,燃烧的烟蒂轻轻掉在了地上。
“我……”朱建宾哽咽了一下,“我打听过,虽然大家都是坐牢的,但是看守所里面什么人都有。如果我真因为这件事坐牢了,我估计我得被人弄死在里面。”
白夜神情微妙地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因为刘佳丽这件事,我肯定很快就会被揪出来了,我就知道,像他们那些吸毒的,为了毒品什么都做得出来,根本就靠不住!”朱建宾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听不出是无奈还是讽刺的意味。
“居然还是只给了五万,他给我要了十五万。是,我家里面还不缺这点钱,我当时被鬼迷了心窍,原本只是十万,那家伙坐地起价,说让我给他十五万,可以给我弄一个新鲜的,而且一直可以养在身边的那种。说是自己也要拿点钱去打点孩子父母,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把那孩子找来的,但是他说都安排好了。就像警官你说的一样,这个家伙狡猾得很,他都是让他女的和我联系,不主动联系我,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的。”
朱建宾语气嘲讽,但是白夜置若罔闻,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说得是这么个理,但是你自己应该也算有顾虑的,那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嘿,警官你这个年纪到了这个位置,肯定不像我们一样,你想要什么都是有人巴巴往上赶着的吧?”朱建宾皮笑肉不笑,“有时候不是毒品才能让人上瘾,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就像是一把钩子一样勾着你的心肝脾肺肾,让你抓心挠肺的,一定想要得到。这玩意儿比毒品还要人命!”
朱建宾说这话本来就有点引人误会的意思,但白夜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是。”白夜扬了扬下颌,“人心难满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