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被抓奸的赤果感,王苍岭将头往里一转,闭紧双眼。
而东乐,则是瞪大眼睛盯着杀气腾腾的瘦高男人,他觉得天塌下来就是此刻这种感觉。
“立刻,马上,给本将军滚!”
东乐早就恐惧到只看到荀立颜的嘴在动,完全听不到声音。直到耳朵一阵痛苦惊醒了他。
王苍岭反而挺平静的,“东乐,乖,回去。我跟荀将军有国家大事要商谈。”
东乐又愣了愣,理清了现下的情况,赶紧滚下床,连流带爬的跑出房间,飞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外头,周后头端着药没敢进来。荀立颜的目光又回到面无表情的王苍岭身上,两人对视一眼,王苍岭这人没有任何惧意或是心虚。
“王大人,长话短说,我问你答。为何四海村有地种?”
王苍岭反问:“荀将军想问的应该是为何四海村有种子种地是吧?”
荀立颜:到底谁问谁答?
“哦,是这样的!”王苍岭反应灵敏,“陶娘子建村的时候,是我给的黄瓜种子。”
“那为何只给她,却不给其他的老百姓?”
“将军这个问题问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不过我这脸皮早就没了,也没什么怕的了。说实说,衙门没种子,就给四海村的那几十颗黄瓜种子,还是去年落在灶台后头灰泥里的。我以为早就烘熟了,就安抚安抚新村村民而已,没想到愣是让他们种出了瓜。这大概就是天意!”
荀立颜又问:“若我没记错,每年春种前朝庭都会下拨一批种子到各县衙门里头,由当地官员以官方的价格售卖给该县的老百姓。可是王大人,你为何会跟我说衙门没种子?”
“此事说来话长……那个,我长话短说。你说的这个事情我两年前到任时听百姓说了,过去的确是这样的没错。但是我到任至今,就没收到过一颗粮食种子。”
荀立颜微愣:“这是为何?”
“你问我?呵呵,我特么还想知道为何呢?这两年,我往上递了多少官信,派了多少衙差出去,但结果呢?没收到任何一封回信,派出的衙差就没出过龙王山,一返回来月银都不要只要能辞职。我一查,才知道龙王山集结了一群匪贼,专门拦路抢劫。不对,不光抢劫钱财,连一粒米都不放出去。当然,也不放进来。这就是八荒县无种可种的原因!”
“为何我来时,却是畅通无阻?哼,身为一方县令,你确定不是在找借口推缷责任?”荀立颜对王苍岭的好印象,因为怀疑,突然间就没有了。
“荀将军,你来时能畅通无阻,这其中的原因我自然是不知的。但你这话可说得有点重了。”
王苍岭抬起左手亮出小指,“看到这骨节有点歪是吧?这就是我亲自出山时被那些贼匪硬生生掰折的。还有腿!”
他撸起裤腿,把左腿屈起来,膝盖上有一条巴掌宽长度的伤痕。
“第二次想出山,跟周捕头一块儿,没敢再走正道,绕了两座山,还是没出去。那些贼匪又不杀人,就在我这条腿上留下了这条标记,差点断了我脚筋,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他我把裤腿理好,伸手扯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叹息着又说:“荀将军,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一无是处,没为百姓做出半点成绩的废物县令。没关系,这种成天饿肚子的日子我差不多也过到头了,再熬过今年,不,今年年前我三年官期就该满了,到时我前脚一走,后头的事眼不见为净!”
这话语间的沧桑无奈,荀立颜听出来了。他也看到了刚才王苍岭给他看的伤,被人硬生生的把手指掰折,被人差点断了脚筋,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武人身上都是极度难忍的痛苦,更何他只是个读书的文官。
他在想,那龙王山究竟有多少危险,多少恐怖?
“王大人,本将军看你也不像个自暴自弃的人,否则这三个月也不会隔三差五的就去找我,是吧?”
“让将军看笑话了。不想饿死呗,所以才想求将军给点粮食当种子。只要能种出粮食,到时候老百姓自己存种子,艰苦这一年而已,挨过去就是美好人间。即便年前我走了,也能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荀立颜觉得,王苍岭也没有理由骗他。
“王大人,这两年,外面的人可进来过?”
“有。大半年前,北县衙门的人来过一次,来送补给。”
“补了什么?”
“两麻袋盐,五麻袋粮食。不过过冬那会儿都分了。”
“那,八荒县总共有多少人?常住的又是多少?”
王苍岭笑了一下,“目前全是常住的,拢共有两万三千八百七十二人。要是有饭吃,老百姓还是挺乐意生孩子的,准能凑够两万四。”
这话中完全没有当下的无奈,只有对未来的美好期待。荀立颜何止一点诧异,王苍岭已经看开了,要做个乐观的县令。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观点,从他和陶什么蓁的泼妇合作来看,他们为了算计他军营里的粮食,已经到了无法无天、无恶不做的地步。
他又一想,如果王苍岭说的都是真的,军营里的粮食确实可以给一些让老百姓拿去当种子。
该问的问清楚了,他一刻不多留的离开,回到了北街的住处,隐约听到泼妇骂街的声音,恰好刘魏迎上来,向他诉苦,被绑在院子树下的泼妇已经骂了三条街了。
“不是让你堵嘴吗?”
刘魏快哭了,“堵了十来次,可她舌头厉害,一下就给顶出来了。”
刘魏心想,大哥不会下令把泼妇的舌头割了吧?
荀立颜伸出瘦白的手指戳戳脖子,想了想说道:“那就让她骂吧。你随我去一趟营里。”
从院里牵了马,两人从北门出去,很近,一会儿就到了驻营地。他来之前就听说了,这里常年驻守的士兵有五千人。平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两到三千人不等的流动营过来住上个把月,无事就又走了。
他第一天来到八荒县时就来过营地,住了一晚,第二天要治病就去北街的官房住着。今天算是第二次来营地。
将军令一出,路口守卫的赶紧往里传信。荀立颜和刘魏没有放慢速度,一直骑马到营房外。一排一排长长的营房挺整齐,就是有些旧。营房前头是一块长长的空地,宽也就三丈左右,应该不是操练场。
荀立颜下马时,看到大约二十丈外的营房出来两个人,拔腿就往他的方向来。守营的士兵牵过了马,那两人也刚好跑到跟前来。
“荀将军,刘副将,末将……”
“不过俗礼,免了。”荀立颜背着手,神色不太好,“我记得你是何将军,我今天过来没别的事,就想看一眼粮仓。你前头带路。”
一句话简单明了,丝毫不拐弯。
何将军一愣,不太明白。
“何将军,只管照做就是。”刘魏提醒道。
面前的人可是将军,驻营里最大的官儿,何将军也不能拒绝,立刻让身边的护卫去请管粮仓的仇将军,他一面带荀立颜往粮仓去。
路上,何将军问:“将军,不知您为何突然想看粮仓?”
荀立颜态度平和,“身为将首之责罢了!”
何将军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几人到来靠中间位置的营房,这里守卫多了一倍,一看就是重地。不用等,仇将军脚步挺快的跑过来,赶紧给荀将军见礼。
“老仇,荀将军要看粮仓,你赶紧开开。”
明显,这句话让仇将军愣了一下。这表情荀立颜和刘魏都看到了。然后,何将军又催了一句,仇将军轻叹了一声,低着头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不花多少时间就找出了粮仓的钥匙,打门打开。
入眼,先是一片空地,门再开大些后荀立颜和刘魏都看到了那垒到房梁底下,占了大半个粮仓的麻袋。
这么多粮食……
荀立颜心里一阵欣慰,八荒县不过两万多人,合计下来也就四五千户口,每户分一点当种子还是措措有余了。
“两位将军,不知这批粮食是何时送来的?”
何将军和仇将军互看了一眼,同时回答。
“去年!”
“今年!”
说完,两人来不及交换意见,就收到了荀立颜警告的目光。
“究竟是哪一年?”
这一次,何将军不敢吭声了,仇将军陪了个笑脸,“回荀将军话,是我记叉了,这批粮食是今年正月里送到的。都是好粮。够营里的兄弟们吃到秋天。”
这个回答没有问题,但何将军和仇将军两个人给荀立颜的感觉是不对的。这一点,刘魏也感觉到了。他还以眼神告诉了荀立颜。
“两位将军辛苦了。荀某深感歉意。这一来什么事也没做,倒先躺了两个多月。”
“不辛苦不辛苦!”
两位将军赶紧陪笑脸,说里话外都是只要将军平安无事就是他们驻营的神气。寒喧了几句,何将军悄悄给了仇将军一个眼色。
仇将军赶紧说道:“荀将军,快到中午了,刚才我已经让伙头军准备酒菜,不如将军先随我等去喝两杯,如何?”
“那感情好!有劳两位将军了!”荀立颜也给了笑脸,转身抬脚往门外走之际,手碰了一下刘魏。
趁两位将军的注意力都在荀立颜身上时,刘魏已经来到粮食旁边,一挥匕首,划破了麻袋,顿时,哗啦啦的声音拉住了往外走的三个人。
“大哥,是沙子!”
何将军和仇将军惊得脸色骤变,万万没想到荀立颜搞出这么一出,于是两人伸手要去抓荀立颜,荀立颜快他们一步已经来到了刘魏身边,看到了麻袋里满满的黄沙。
那边,何将军腿都软了,一跌一撞去关门,然后和仇将军一齐跪下去。
“荀将军诶……”
荀立颜冷漠的看了他们一眼,沉默着夺过刘魏手里的匕首,一连划开了五个麻袋,可是没有一个麻袋里装有谷子或苞米。而脚下,已经洒满了黄沙。
他忍着愤怒跺了一脚,黑色鞋面上的沙子纷纷落下,留下一片浅浅的黄色。
刘魏收了匕首,站到门边去,无声的给了何将军和仇将军深深的威胁。
“两位将军,好手段啊!”
这句话,分明是从荀立颜的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往何将军仇将军面前一坐,右手搭在右腿膝盖上,手指向二人,吓得何仇两位将军狠狠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