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骨 第5章 哑儿

胡老三体内的菟丝子被拔除后，他那条右腿便迅速干瘪了下去，皮肉皱巴得像树皮一般。不过好在救治及时，他人渐渐恢复了意识，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尉迟昭看着胡老三干瘪的右腿，想起了她在田地里看到的那些尸体，两者枯瘪的样子如出一辙，想来，花田里那些人就是被这藤条吸干了精气。

那截剩下的菟丝子躺在尉迟昭掌心里，还在蠕动挣扎，尉迟昭催动法诀，左眼角的红色小痣颜色愈加鲜亮起来，那藤条顿时如同被捏住了七寸！

尉迟昭的牡丹之躯，能与世间草木通灵，虽然这根藤条只相当于本体的一个小分身，但通过它也能大概得知本体的实力和所在之处。

“之前你们放火的那个山洞，是否在西南边的？”尉迟昭朝李锁问道。

“对，就在村子西南边的山上，我带仙长去！”李锁转身便要走。

“不必。”尉迟昭叫住他，“我自己去便可，你若要走，务必赶在一炷香之内回去。”

她方才通灵，察觉那藤妖本体虽未修炼成人，但它最近靠这些分身的藤条已经吸食了不少凡人的灵气，恐怕此时已经快要成形了。这村子人太多，怕是会出什么乱子。她抬脚走出几步，又回头再次向老三媳妇和李锁叮嘱道：“一炷香之后，千万呆在屋子里，不要开门。”

老三媳妇和李锁见她神色凝重，吓得愣愣地直点头。

尉迟昭顺着掌中藤条的指引，一边飞速赶往藤妖本体所在的山洞，一边一路在街口巷陌布下灵光，以抵挡妖魔入侵。

离山洞还有一段距离时，藤条却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在牵引它。可它正被尉迟昭掌心的灵光束缚着，两股力量拉扯，生生把它撕成了齑粉。

尉迟昭扫视四周，这么强大的吸引力，说明那本体就在附近。

果然，在前面衰败的花田深处，一片细长的黄色藤条，忽的拔地而起，交错缠绕着迅速向前面的山脚下汇集而去。尉迟昭跟着这股吸力向前，在半空中向下看去，这些藤条的来处，竟全都是花田里的凡人尸体！

越往山脚走，所见的尸身越多，他们的模样都跟胡老三的那条腿一样，先是肿胀地即将涨破一般，等藤条离体，便立刻变成了一具干尸。

几十亩田地的草木再加上这么多凡人，那藤妖吸收的灵气足以让它功力猛增，甚至可能等它吸收完这些分身，便能化成人形。事态危急，尉迟昭当机立断，掌中运转灵力，化出一团火球。

“得罪了。”她对着花田里的一具具或肿胀或干瘪的尸体赔礼一句，接着便将火球打了出去，火势借着东风迅速朝那边山脚蔓延。

被火焰燎烤的藤蔓似乎受了刺激，往山脚汇聚的速度越来越快。尉迟昭也飞快追赶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等她赶到山脚时，却见那些被吸引到此的菟丝子藤蔓相互纠缠起来，缓缓缠绕成了漩涡一般的景象。尉迟昭见势又打出一团火焰，只是这些藤蔓之上竟有一道结界，火焰打出便又被弹了开，散成了细小的火苗。

月魄应召而出，尉迟昭一剑刺下，和那结界僵持了好一阵，才终于将它破开，可这结界在破裂的瞬间，一股凶猛的杀气荡出。尉迟昭回身躲避之余，将一个小物件打入了结界内。

当结界彻底崩塌，原本那些缠绕的藤蔓已不见了踪影，浓重的雾气渐渐飘散出来，而那雾气之后，隐约露出了一个瘦小的女子身形。

藤妖成形了！

她赤/裸地背对着尉迟昭，挑衅一般微微撇了撇头，像是在展示着什么，又不知从何化出了一件黄杉，不紧不慢地披在了身上。

尉迟昭突然想起来，现在的自己是男像。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双目却是一亮，继而挥剑刺去。

藤妖措不及防回避，一边放出菟丝子与月魄剑缠绞，一边用娇柔的声音开口道：“公子何必如此鲁莽，若没猜错，公子也是草木之躯，何必苦苦相逼，同类相残？放奴家一马，奴家此后必定好生侍奉您。”

说到“侍奉”一词时，她的语气愈发娇软，百忙中伸出一根枝条勾引似的蹭了蹭尉迟昭的下巴。

尉迟昭心中作呕，面露嫌恶地咬牙道：“谁跟你是同类？”

藤妖似被激怒，收起了造作的姿态，凶狠道：“那便休怪我……”话还没说完，她便像被噎住了一般，紧紧捂着胸口，神色越发痛苦。

她半跪在地，勉强撑着身子，艰难地发出声，怨恨地眼神似要将尉迟昭的身体穿透：“你……做了什么？”

尉迟昭冷冷一笑，并未回答，而是捏起法诀，口中呢喃念咒：“珠钰泥销骨，枯荣不由天……”

法咒念出，那藤妖便像是吞了火种一般，周身通红似有火光，瞬息之间便要被焚烧殆尽。

与此同时，一个透亮的粉色小球从藤妖身体里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尉迟昭脚边。

尉迟昭微微低头，取了一滴指尖血滴在那小球上，轻声说道：“做得好。”那小球像是得了奖励一般亮了亮，在她脚边谄媚地滚了一圈。

尉迟昭收起小球，双眼紧紧盯着即将化为灰烬的藤妖。这火只能把她刚成形的肉身销毁，但坏不了她的魂魄，若能把这藤妖的魂魄圈禁住，或许能恢复被她糟践的花田灵气。

只是这菟丝子善寄生，若不小心让她跑了，必会附到凡人身上，便更棘手了。

尉迟昭不敢分神，手中捏好法诀，只待藤妖魂魄离体的瞬间布下法阵。可就在此时，花田附近破败的草房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半大孩子，尉迟昭瞧见他，瞳孔骤缩，若此时出声阻拦，必会适得其反，她只能趁着藤妖还在掌控中，分出来些灵力护住那孩子。

可没想到这菟丝子竟如此狡猾，先是假寐，趁尉迟昭分神的一瞬间，她突然冲动，直奔向那孩子！

尉迟昭甩出法阵，却只堪堪镇住了她半缕魂魄，另一半藤妖魂魄还是附到了那孩子身上。

事已至此，只能着力补救。尉迟昭心下微转，趁着藤妖刚附身，还未能完全操控这具身体，立即用捆仙索缚住了那孩子，又将自己的一缕真气送进了他体内，暂时能护住他的魂魄。可也只是暂时，若不抓紧将藤妖逼出来，这孩子的魂魄便会渐渐被蚕食干净，变成任凭寄生的空壳。可如果贸然动手，即便能逼出藤妖，这孩子怕是也难保全。

突然，那孩子面上勾起冷笑，眼神阴险地盯着尉迟昭，这是藤妖在向她挑衅。尉迟昭不做理会，拎着他往那孩子来时的草房走去。

这草房破旧不堪，看起来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弃屋子，所以先前尉迟昭布灵光时忽略了这里，这才让藤妖有了可乘之机。

刚踏进院里，一串沙哑的咳嗽声便从屋里传了出来，听起来像个老妇人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呻/吟，像在叫谁的名字：“丰儿啊……丰儿……”

尉迟昭看了看被捆着的孩子，猜想这“丰儿”会不会就是他的名字。果然，这孩子听到屋里人的呼唤之后，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眼神忽而乞求，忽而狠厉，喉咙里呜呜咽咽，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尉迟昭向他脉门处输送了些灵力，没想到却被藤妖吸收了去，那孩子瞬间又变成了挑衅嘲讽地脸色，唇齿并未开合，却听见藤妖那娇软的声音：“他说不了话，我来替他说，里面那位，是与他相依为命的祖母。可怜她卧病在床，你说要是你把我们带进去了，老人家会……”尉迟昭实在忍不下去，掐了他的晕穴，把人拎了出去。

尉迟昭带着这个“丰儿”找到了李锁家，李锁颤颤巍巍从门缝里瞅了瞅，见来人是尉迟昭，忙不迭开了门。

“这孩子，你认不认识？”尉迟昭指着怀里晕着的人，开门见山问道。

李锁俯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回道：“认得认得，这是刘婆家的孙子，叫江丰！他这、这又是咋了？”

“又？什么意思？”

李锁皱着眉头，似乎很是惋惜：“唉，前些日子，这孩子去海边捞鱼，被浪头拍进了海，差点没回来啊。辛亏被邻村的渔夫发现了，送回来的时候还剩一口气儿，我们都说他是放心不下他那卧病的奶奶。他们祖孙俩，小的是哑巴，老的是瞎子，唉，受苦啊。”

尉迟昭看了看怀里晕过去的孩子，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看着实在可怜。

她思索片刻对李锁道：“你放心，这孩子我会尽力救，劳烦你去照顾一下那位刘婆。还有，那妖怪最近几天不会再作乱，但要告诉村里的人，暂时不要靠近你们之前去的那个山洞。”

待李锁连声应下，尉迟昭便带着江丰去了先前藤妖藏身的山洞。

这孩子身板太瘦弱，当务之急是要寻得能将藤妖魂魄逼出但不伤及**凡胎的术法。尉迟昭在石壁上取了一滴水，化成了两朵小小的冰牡丹，她将其中一朵传讯给了顾久。若顾久收到传讯，尉迟昭便会感应到，只要冰花不融，她们便可以在千里之外相互对话。

片刻之后，尉迟昭收到了感应，耳边响起顾久的声音：“是阿昭吗？”

“是我，我在海曲，一个孩子被藤妖魂魄上了身，你可知道有什么能逼出附身魂魄但不伤及凡人性命的术法吗？”

“这种术法我并未修习过，但鹤老应该知道。我就在海曲附近，你稍等，我马上赶过去。”

此时江丰已渐渐转醒，他睁开眼时，并未像尉迟昭预想的那样，露出阴险的神情，而是眸光波澜，看起来有些迷茫的不知所措。看来先醒过来的是江丰自己的魂魄。

尉迟昭暗暗缓了口气，轻轻安慰那孩子：“别怕，我会救你的。”

江丰闻言，呆呆地点点头，眼里的泪花随着他的动作吧嗒吧嗒落下来。

突然，他的脸抽搐起来，眼神瞬间狠厉，嘴角勾起带着诡谲的笑意，依旧是没有开口，却传出来女子的声音：“公子何必执着救一个凡人？一个瘦弱的孩子而已，他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那把这具壳子让给我又如何？”

尉迟昭被吵得心烦，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可江丰的脸又是突然一变，面红耳赤，无辜又迷茫。

这时洞中进来一人，一身暗紫色劲装，正是顾久。她看了眼尉迟昭，随即笑了出来，道：“这扮相不错，果真是个玉面郎君。”

尉迟昭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道袍，略有些无奈道：“说正事，方才我说的那孩子就是他。”

顾久蹲下来，手指搭上江丰的脉门，神色逐渐凝重，道：“他的魂魄已经开始不稳了。对了，这藤妖的肉身你是怎么毁的？”

尉迟昭从怀里取出那颗粉红珠子，解释道：“这是我炼出来的荼蘼花珠，可令万物衰竭。怪我当时对这东西仁慈了，竟没把她的魂魄也毁干净。”

顾久：“若再用这珠子，能否把两个魂魄都逼出来？我看这孩子的肉身已开始衰竭，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若能保住魂魄，尚可送他入轮回。”

尉迟昭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她紧锁着眉头道：“不可，荼蘼花珠太过刚烈，若放在这孩子身上，那他的肉身和魂魄必会一同灰飞烟灭。”

顾久盯着面部阴晴不定的江丰看了片刻，又道：“阿昭，我可以暂时牵制住这藤妖，让她不能蚕食这孩子的魂魄，不过撑不了太久。你现在回仙京去找鹤老，若他不在，就去天璇瀑布找一把灵机琴，琴灵会知道鹤老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