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市地处内陆,早晚温差大。
早秋入夜,凉风习习,裹着关璃这句话,吹得叶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偷听人家的家事确实不好,但他又不是故意的!这家伙能怎么样?他叶舒可是刚徒手收拾过小混混的,会怕个好学生?叶舒舌尖顶顶腮帮,转了身。
“同、桌?真、巧、啊、哈、哈。”
这声尴尬讨好的“啊哈哈”一出口,叶舒恨不得当场毙命。
怂个锤子?
不行得赶紧拿回主导权。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问对面脸黑成老干妈酱的关璃:“你怎么发现我的?”
不料老干妈没开口,只是目光下移,看了眼他身上的校服。叶舒瞬间明白是三中这傻叉蓝白短袖出卖了他,平时不觉得,但放在这昏暗医院过道里,他就是个行走的反光板,不被发现才怪。可关璃却穿着一件黑T,估计是出学校后换下的。
突然,叶舒心生一计。
眼看他这新同桌懒得再跟他多废一句话,转身就要走,叶舒又一次发挥右脸被打还主动伸出左脸的精神,叫住他:“关璃。”
老干妈站住脚,微微侧头,脸都没给他,问:“还有什么事?”
叶舒蹦下台阶,晃到关璃正面,拿出友好的笑容道:“做个交易吧?”
关璃听了眉头略一紧,叶舒知道他这是求人不能卖关子玩,忙继续说:“医院外头有几个,呃嚒嚒不太高兴的朋友在等我,我跟他们玩了个游戏,就是不能被抓住那种,但我这身校服太显眼,要不,咱俩换换衣服?”
叶舒早修炼到瞎话届的扛把子级别,张口便来,但他的胡说八道哄哄杨益达这种人管用,到了关璃这却行不通,一下就听出是这家伙惹了事。
“拿什么换?”他冷冷问。
“下次你逃晚自习,我帮你放风!咱们年级老师值班表,我背的比26个字母还熟,他们什么时候巡视什么时候回家,我也门儿清。而且,我还可以教你怎么翻墙不被摄像头拍到。”
说完这番话,叶舒忽然就觉得他高一这一年真不是不学无术,积攒下的这套本领,完全可以开个逃学班。
“成交。”关璃没抬眼皮,脸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导致叶舒还愣了愣,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
得。叶少逃学班正式开课,只是没料到,第一名学员竟是个陈国栋都让几分面子的学神。
叶舒觉得要是被老沈知道了这桩灰色交易,估计得把他拿竹签儿穿起来烤了。
两个大男子汉,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下对着脱衣服。于是找到医院卫生间里的两个隔间,衣服一撸,从隔板上伸手交换。
两人身材相仿,换出来毫不违和。叶舒穿上关璃的黑T,感觉他这同桌的体温可比说话的语气暖和多了。
并肩走到接近医院门口的地方,叶舒眼睛一斜,问:“你这棒球帽……”
“不借。”关璃都没让叶舒把话说完就打出拒绝牌。
叶舒才不会气馁,反而停住脚步,用商量的口吻对他说:“我没说借,我跟你换。”
关璃也停下脚步,问:“拿什么换?”
叶舒从裤兜里掏出把钥匙,举到关璃面前:“帽子给我,我车就归你一晚上。从这步行回学校要四十分钟,等公交也要半个小时,但骑上车十几分钟就能到。我反正没急事,溜达着就回去了,但大学霸要赶着回去补落下的功课,我嘛,甘愿做牺牲。”
关璃轻“哼”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带着不屑意味的笑,伸手接过钥匙。
叶舒瞥见他的表情,瞬间心虚:这家伙不会看出来,我今晚没法骑车,又不想明天再来一趟医院才给他钥匙的吧?
但下一秒,关璃这家伙的棒球帽就反着扣上了他脑袋。
叶舒的刘海被卡进帽子调节框里,挤出两撮毛,他伸手将帽檐从后脑勺转到额头前,嘟囔道:“能不能温柔点。”
但这位粗鲁的兄弟已经再次出发走向医院门口,叶舒喊了声:“车停在出门右拐的棚里,红黑色山地的。”
叶舒望着他笔挺的背影,开始盘算逃跑方案。
他抱着双臂,肩膀斜靠在玻璃门后边的柱子上,见薛清那帮人还在马路对面契而不舍地转圈,摇着头自言自语:“一帮孙子为我彻夜不归,人有了魅力就是麻烦。”
刚自恋完,就看见关璃蹬着他的车“嗖”一下儿从医院门口飞了过去,对面那帮混混也立马动身,朝着那辆自行车叫骂着追了出去。
这是个阴天,无星无月,路灯又暗,那帮人见到叶舒的自行车,还有上头穿着校服的人,立马认定这就是他们要逮的对象。
“一群笨蛋。搞定!”叶舒趁着这个空档,迅速飞奔出去,沿着大路跑到路口就转了弯。
确认那帮人不可能再发现他之后,叶舒放慢脚步,打算直接去画室,悠闲地在路上晒起漫天乌云来,可走着走着,忽然有些担心:万一,关璃甩不掉那帮人怎么办?
不过刚看他车技,一点不逊于他,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叶舒慢慢溜达到了画室。
他今天不用带学生,于是坐到画板前,拿铅笔描他昨天才起稿的一幅素描。
笔触在粗糙纸面上唰唰游走,叶舒的心绪却不似往常那样一作画就迅速平静,反而乱乱的:那帮孙子白天都敢扔啤酒瓶,这大晚上的不得直接扔钉子?
看了眼时间,要是没出意外,这会儿关璃应该已经到学校了,于是把铅笔尾巴甩进嘴巴里叼着,腾出手发消息跟杨益达打听他同桌回班上没。
过了一刻钟,手机没一丁点动静。
怎么回事?木糖醇那小子难不成在认真上晚自习?
叶舒这张画是练习人的耳朵,本是简单不费脑子的,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不对劲。
靠,你这是画猪耳朵呢吧。
他扔下笔,起身就出了画室。
没了代步工具,只好一路小跑回学校,赶到教学楼的时候,正好上半节晚自习铃声响起。
叶舒刚到走廊,教室里就传出纷纷议论。
“诶诶诶,你看!叶舒!”
“花擦!叶子来上自习了?”
“今天不是乔老师值班嘛,叶子怎么会来?”
“他那棒球帽挺酷。”
“怎么有点像新来的学神的?”
“他俩这么快就好到戴一顶帽子了?”
叶舒听到最后这句话,心底苦笑:抢一顶帽子还差不多。
但他从教室前窗户就已经一眼看到教室最后排,他同桌正好端端趴桌上做卷子呢,心里头顿时一半冰一半火的不是滋味。
不禁埋怨自个儿瞎存什么好心?人用得着你操心?
于是在后门撞见刚好走出来的杨益达时,没一点好脸色。
“诶?舒!你怎么……怎么来上自习了?”杨益达满脸惊喜。
叶舒板起脸反问:“你他妈怎么不回我消息?”
“啊?你找我了?今天老沈不在,我手机搁讲台上充电在。你等会儿啊,我去拿手机!”
杨益达说完就溜回教室,叶舒趴上栏杆,夜风时不时吹来,但他头发被棒球帽压得严实,根本吹不起来。
“我、同、桌,回教室没?他、还、好么?有、没、有、混、混跟在他后边?看、着、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杨益达一边念着消息一边从后门回到走廊,可头刚一伸出门,就遭到来自他舒爷爷的一计拳头。
“靠你打我干嘛?”杨益达抱着头嚎啕。
叶舒瞥了眼坐位子上写卷子的关璃侧影,伸手捞过杨益达脖子,把他挟持到走廊另一侧。
“你白痴吗?”叶舒从他手里抽过手机,长按给他发的一串消息,挨个点了“删除”键。
杨益达满脸委屈:“不是你要我看消息的嘛!”
叶舒删完消息把手机丢回杨益达手上:“我让你看!你用嘴巴看?你要念也别就在我同桌背后念啊!怎么不干脆抓着他耳朵念呢?”
“我……我……”杨益达看到那几条消息全没了,冤枉得不行,“我哪知道你发一串消息全是问候那家伙的?诶……?舒,你这穿的,是那家伙的衣服?还有……还有这帽子?”
叶舒刚丢了面子,这会儿只急于和关璃撇清关系,于是狡辩道:“你怎么知道是他的衣服?世界上那么多黑T恤棒球帽,全得是他的?”
“不是,别人认不出,但这身打扮烧成灰我也认得!第一天他就是穿成这样把我一柜子东西扔到楼下去的!我能记不清楚?舒,说实话要不是你这张脸,我现在看谁穿这身儿都想扁!”
叶舒懒得再跟他废话,既然他同桌没事,想起他现在挂画室画板上的那幅猪耳朵,万一被人看到不得笑死,就扔下句“拜拜”,转身打算离开。
“哎舒!”杨益达喊住他,“我还得跟你承认个事儿。你借我的那张画……我……我好像搞丢了。”
叶舒回过头,刘海在帽檐下掠过睫毛,晃着挡眼,他伸手把帽子摘了反戴,想把杨益达的表情看得再清楚点。
“就我本来占了教室后头两个储物柜,其中一个是你新同桌的,他昨天一来就把我柜子腾空了,我一到教室看我东西全在地上,上去就跟他干仗,还……还砸了他东西,他反手就把我柜子里的那些书扔下了楼,我今天才想起来你的画也在那摞东西里,但哪都找不到……不知道是被扔下楼的时候飞走了,还是……还是丢在教室的什么角落……反正我今天找了一天都没找着,现在才敢跟你说。”杨益达一直低着头交代,这会儿看见叶舒脚步靠近,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抱着头,“舒你别打。”
却不料头顶飘来一句轻声的“算了”。
杨益达抬起头,眼里全是问号:“那不是你最喜欢的一幅画吗?”
叶舒望着楼下,微眯了一只眼,眉毛一高一低,开了口:“画的也没多好,就是个回忆。但人还能活在回忆里不成?我早不是当年的我了。”
杨益达从下往上竖了个拇指:“舒,你这话说的,一米八。”
叶舒抬手弹了他脑门一下:“爷爷我再蹿蹿都一米九了,会不会夸人?”
杨益达“嗷”一声,又见他爷爷转身就要离开,忙又喊一声:“今天陈国栋值班。”
叶舒回过头,挑眉问:“不是乔美人吗?”
“乔娜临时有事换成陈国栋的,第一节自习他还来了班上一趟,就站在后门那儿往班里看,好多人还不知道呢,但被我发现了。”杨益达看叶舒还没停步子,急着喊,“你今儿白天才被他抓,要一会再被逮着这一个月都别想进教室了!”
“我知道。”叶舒边答边转身走向后门,从后窗探进脑袋,对着谭馨道,“班花,借我本书呗。”
“什么书?”谭馨抬头的时候,叶舒余光瞧见关璃停了下笔。
叶舒嬉笑着答:“什么都行,最好是语文英语的,可以背的那种。”
谭馨把英语课本递给他:“你干嘛不回位子拿你自己的?”
叶舒两手捧着谭馨的英语书,毕恭毕敬道:“我位子太冷清,不值得回。再说了,能用班花的书背课文,肯定过目不忘!”
谭馨白了他一眼,笑道:“我的书要真有这功能,我可发财了。”
叶舒心满意足地拿着英语课本走了,走之前又瞥了眼最后一排那个埋头的木头,见他重新提起笔在卷子上写写画画。
却没看清,关璃用笔在古诗词默写空格线上留下的不是诗句。
是只猪头。